“冲儿”，萧然吩咐管冲，“你去为楚堂主叫晚餐上来。”

又对楚江流道：“这是双人房，若是楚堂主不嫌弃，今天我们就住一间房吧，你睡一张床，我和冲儿挤挤。”

楚江流倒也没推辞：“好，只不过我不必睡床，哪儿都可以靠一夜。在死士营训练的时候，无论树上、屋顶，甚至站着，我都能睡着。”

萧然心里不是滋味。想起自己在绝寒顶上过的日子，恐怕比起楚江流来，还是舒服许多的。

他为楚江流倒了茶，递过去，两人对面坐着。

“据你侄儿讲，是牟垂虹出去办事，正好遇上扶柩回堡的侍卫，才将他们接回来。我们知道，当时假扮侍卫的牟临水与另外八名侍卫一起带假牟临水的棺木回堡，但牟千觞道，回去的只有四人。”萧然目光澄澈，看着楚江流。

他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楚江流。作为萧凤歌最忠心的属下和留在萧府的耳目，他做得很称职。否则，自己被藏在萧潼房间，也不会被萧凤歌劫走了。

“我的推测是，这四人早被牟垂虹收买，向他通风报信，牟垂虹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夺权，并且借口报仇，煽动鸣剑阁、戚家庄与他联盟，试图夺下烟波城。

“假如牟临水已死，我们此行会简单得多，救出你侄儿就够了。因为朝廷已经盯上旭日堡，我担心他会受池鱼之殃。

“假如牟垂虹尚有一丝天良未泯，也就是说，牟临水可能还活着，那么，你自幼生长在旭日堡，后来又当了牟临水的死士，你对旭日堡非常熟悉，你觉得，牟垂虹有可能将牟临水藏在哪里？”萧然引导着楚江流的思路，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楚江流露出深思之色：“你觉得，假如牟堡主未死，牟垂虹会把他藏在旭日堡么？”

“会。”萧然道，“虽然旭日堡看起来最不安全，但其实是最安全的，因为它就在牟垂虹眼皮子底下，就算他不在，还在他夫人盯着。我相信，他们夫妻是同心的，看戚家庄的态度就知道了。

“但他若把牟临水囚禁在外面，反倒容易出现意外。所以，你仔细想想，堡中有没有什么地方比较隐秘，最适宜囚禁牟临水？”

楚江流眼睛一亮：“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地方只有老爷、堡主、二堡主和我知道。”

“老爷？你是说你父亲牟豪纵？”

楚江流呼吸一紧，眼里露出黯然之色，迅速垂下眼帘：“……我从小就是牟家的奴仆，看到他……是叫老爷的。”

萧然心里一阵刺痛。被自己的父亲当作奴仆，被自己的兄长当成死士……这样的痛，谁能忍受？幸好，他知道得比较晚。

“那是一条秘道，从堡主的房间直通旭日堡后山山腹。出口在半山腰上，被四季常青的藤蔓覆盖着，外表看不出来，洞里曲折迷离，还有机关，不熟悉的人进去，很容易迷路或误中机关。里面有一个天然石室，有山泉流淌，空气清新。

“那里藏着历代堡主的珍爱之物，或者说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只有堡中掌权者知道这个秘道。而我……”楚江流苦笑，“因为是牟堡主的死士，老爷还是堡主时，就曾叮嘱我，有一天生死关头，如果需要，这里是一条逃生之路，我必须保护堡主，安全脱身。”

萧然心中一动，隐隐觉得，牟豪纵能将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楚江流，也许，潜意识里，还是对他有一点重视的。

“牟垂虹并不知道我知道这条秘道，所以，对他来说，那是最隐秘的地方，最适宜囚禁堡主。”

“好，今晚我们就去探这条秘道。”

楚江流似有些迟疑，萧然道：“你若不想让我知道，我可以在外面接应你。”

“不，有你在，我成功的机率更大。”楚江流坦言。他早已在烟波城见识了萧然的绝世武功。比起泄密，更重要的是救出牟临水。

萧然点头，又想起什么，问道：“你成为死士后，牟家姐妹见过你么？”

“我从十二岁进死士营，十七岁出来，就直接跟了牟堡主，那时候他还是大少爷。死士是戴面具的，我只有在老爷、大少爷、二少爷面前才露过真容。不过，牟二小姐见过我一次。”

楚江流回忆道：“那次是我做错事，牟堡主亲自掌我的嘴，正好牟二小姐闯进来，看到了……”

楚江流的声音中有一丝难堪，可是他从萧然平静的脸上看不到异样，这让他心里舒服些。

他不需要同情。

“那时候牟二小姐大概十二岁，年纪还小。”

萧然明白了，难怪牟家姐妹初次来烟波城，在琼酥楼吃饭时，牟明珠看到楚江流，会露出似曾相识的表情。但后来自己问她，她却记不真切……

在萧然抵达夜阑客栈的当天早上，牟明珠就离开旭日堡，回京去了。送走她，牟垂虹大大松了口气，转身把自己关进书房，才有时间梳理这些天来的紊乱情绪。

若是有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大吃一惊。平日里他给人沉静斯文的感觉，略显单薄的身躯，尽管没有威武之态，但总是很淡定、很平和，像一道清泉。

而现在的他，像一只被关进笼子的受伤的野兽，眼睛里燃烧着一股阴郁的火焰。极度的恼怒、不甘与挫败，恨不得将伤他之人狠狠撕碎，连皮带骨吞下去。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脆响，飞奔进去，正看到一个茶杯被砸碎在地，成了一地残骸。

“堡主？”侍卫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却被牟垂虹厉声喝退：“出去！”

门被带上，书房里的空气更加沉闷了，几乎令人窒息。

牟垂虹就这样坐在书桌前，坐了一上午。

下午，他召集几名手下，一面命人出去打听烟波城的消息，一面拟定增补旭日堡势力的计划，又吩咐管家牟洪备下礼物，派人送到公孙家去，探望妹妹牟明月，看她身体是否康复，并将牟明珠的事转告她，请她安心。

堡中上下见堡主处理事务井井有条，神情并无半点异样，终于放下心来，感觉又有了主心骨。

安排好这些事，天色将晚，牟垂虹忽然想起，这几天一直陪着“明妃娘娘”，好像忽略了一个人——自己的侄儿牟千觞。

不，明明吃饭的时候总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可这孩子好像没有存在感。对，他一直一声不吭，沉默得不像个六岁的孩子。

还有，自己回堡当天，带牟明珠去给牟临水上坟，牟明珠在坟前哭得死去活来，他忙着安慰她，没有注意，这会儿才想起，好像这孩子没有流泪，只是一直盯着墓碑，眼睛红红的。

他心里忽然掠过一抹阴影，唤来侍卫：“去请大少爷过来，说今晚我与他一起用膳。”

花厅里只有叔侄二人，牟千觞站在牟垂虹面前，隔了几步远，低头看着脚背。

“觞儿？”牟垂虹唤了声，“你怎么低着头？你爹没教过你要抬头挺胸，拿出男子汉的气势来么？”

责备的语气，却带着浓浓的关爱。

牟千觞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迷惘，抿了抿唇，低声道：“二叔。”带着鼻音。

牟垂虹站起身，上前拉住他，伸手摸摸他额头：“染上风寒了？”

牟千觞避开他的手，拿袖口擦擦鼻子：“觞儿没事，没发烧，只是有点风寒罢了。”

“你这孩子。”牟垂虹心疼地揉揉他的头发，“二叔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爹娘都不在了，二叔事情忙的时候，会照顾不过来，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牟千觞垂下头：“觞儿知道。”

“怎么又低头？”牟垂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看他鼻尖红红的，眼圈也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风寒所致。

他探究地看着他：“怎么了？在埋怨二叔么？这几天贵妃娘娘在，二叔疏忽你了，是二叔不好。”

牟千觞摇摇头：“没有，只是头有点痛，二叔，觞儿想回房自己用餐，然后早点休息。”

牟垂虹道：“好。晚上我来接你，今晚你搬到我房里去睡，二叔照顾你。”

牟千觞怔了怔，道：“是”

夜，月明星稀。晚来空气比白天清凉了许多，牟千觞吃了药，躺在床上，有些困倦。

牟垂虹安抚他几句，随手拂了他的睡穴。然后，他提一盏灯，没带任何随从，悄悄进了牟临水的院子。

院门外有侍卫守着，牟垂虹挥手命他们退去，涩声道：“让我一个人在里面待着。”

看他的样子，分明想独自缅怀牟临水，侍卫应命退去。

牟垂虹进牟临水的房间，宽敞的房间陈设依旧，从父亲住在这里起，就一直没变过。

他在墙上摸索了两下，只听一阵轻微的机关转动声，沿壁柜下方出现一个洞口。牟垂虹提灯下去。

那是一条长长的秘道，比起外面炎炎夏日，这里空气阴凉，略微有些潮湿。

他走了很久，前面出现曲曲折折的山洞，他轻车熟路，一直走到一间石室前，伸手推开石门。

静夜中听到滴水的声音，洞很大，灯笼光只照出一小块地方，但已可以看见洞顶垂下的石钟乳，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仿若石花。

洞深处有一张大床，看起来十分豪华、舒适。床边有柜子、桌子、椅子，还有一些梳洗之物。

石壁上燃着巨烛，照出床上躺着的一个人，那人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牟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