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地方我改好了，你把刚刚说的方案贴进去，准备送印吧。”方柔看了眼表，整个人瘫进椅子里。

晚上11点30分，闹市区窗明几净的偌大办公室只有她和徒弟俩。

“方老师，真的要这样写吗？上次运营还说我们写的方案太理想化，执行成本太大了。”年轻的男声有点虚。

正在闭目养神的方柔哼了声，“本来就是他们自己工作没做好，拿我们的策划甩锅。那项目进场后还不是被他们糊弄过去了？那帮老油子，就是平日里躺太舒服了，动都不想动。要是他们来写，我们来执行，你觉得方案能比我们的更有可操作性，还要能中标？”

“啊，是这么个理。”小徒弟王增嘿嘿笑了下，有些傻气地挠挠头。

大楼的空调制冷已关，办公室是个巨大的蒸笼，整个空间回荡着电脑风扇的嗡嗡声。

方柔瞄了眼文件传输的进度条，在手机上点开了个游戏图标。

【啪！】

顷刻间，视线中只剩下在加载的游戏界面。

“好像……停电了。”男生反应了下，扭过头讪讪道，“刚刚方老师你改了一小时的版本……”没了。

方柔用的是台式机。

物业来电说大楼电机出了问题，正在抢修，至少要两小时以上。

方柔关了游戏，揉了揉染着疲倦的眉心，很快作出最理智的判断，“带上你的笔记本和公章，直接去打印店改。”

“好嘞。”小徒弟麻溜收拾起来，方柔就是他工作的主心骨。

二人打的来到打印店已是十二点。

“太晚了，我来弄吧。”

说着，方柔专注地盯着电脑，连开好几个文件，各种快捷键齐上阵。

不到半小时，错误和添加项都重新修改好，连同标书封面也顺手解决了。

手速之快之流畅，让一旁的王增啧啧称奇。

标书送印，闲下来的二人坐在店门口台阶上休息，方柔开了局游戏。

“明天这个标已经内定了别人，我们努力加班有什么用？”王增有点想不通。

“看过《AG正传》吗？傻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成事的人，聪明人想太多，往往什么事都干不好。”

方柔腾出手，亲昵地拍了拍小徒弟的脑袋，“这个项目，努力往前冲还有1%的机会，摆烂就真什么都没了。之前跟进那么长时间，也不差这临门一脚。中不了，添点乱子也好，活儿总不能白干。”

说完把手放回手机上，在对方野区偷了组野，再走到另一边查看了下情况，顺便收走了第一滴血。

“业界都评价我们是最卷市场部，加班多，投标多，吃到的肉就那么点。”王增叹了口气，他用小指比了个手势。

“每个公司有每个公司的活法，我们是第三方公司，只能比别人更卷才能拿道项目。不觉得认真做好每件事的感觉很好吗？虽然大概……这样的公司……不值得。”女人眼中光华明灭不定。

王增看着方柔行云如水的操作，换了个话题，“方老师真厉害，文件写得好，游戏也玩得一流。”

“不厉害的，要是厉害，怎么会加班？厉害的人都不加班。听说过张X，秦XX加班吗？他们都是忽悠别人加班的，我们属于被PUA的。”大半注意力都在游戏上，方柔对亲手带大的小徒弟说话直白随意。

沉默半晌，王增绕到方柔的下风口，点了支烟吸了两口，将烟吐成了一片连贯的白雾，遮住了他尚有些稚气的脸，“师父你说，这样卷，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这是个傻问题。

方柔抽空白了小徒弟一眼，一边操作人物风骚走位，“头？什么时候交了辞职报告回家养老，什么时候就到头了。”

话音落地，她一个大带走了对面的打野和中路，放空所有技能后，走到了队伍后方。

王增猛地抽了口烟，手上的烟肉眼可见下去了一小节，“我也想过回老家工作，大城市人心太复杂，回家随便找个活儿，还能饿死不成？”

“你可以走，但不管人心、工作压力还是钱的问题，不是换个地方就能逃避的。你以为曹英那种恶心老女人，换个地方就没了么？”

一会儿时间里，方柔和队友已经攻上了对方的高地。

王增呼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屁股扔在地上踩了踩往旁边一踢，“我也明白，但家里那边可能压力没有那么大，人也简单些。”

游戏中，宣告胜利的女声传来。

方柔看向老实巴交的小徒弟，道：“想回去就回去吧，你的一辈子，你说了算。”

“那师父呢？你说不喜欢这份工作，为什么还那么卷？”王增不懂。

“要对得起自己的时间啊。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好，要让时间转化成有意义的东西！即便不认同社会，也不能自己摆烂吧？”方柔笑了下。

这笑中掺杂着一些小徒弟看不懂的涩然。那是岁月留下最宝贵的苦，是一个社会普通人多少个午夜梦回中反复咀嚼提炼出的一点成熟。

她抬头仰望漆黑的天空，艰难地寻了几颗星子盯着看了会儿，又说：“每个人都喜欢崭新的故事，故事开头总带给人希望和期许。现实生活是注水网文，不断重复，没有惊喜，看腻了，却也害怕新的冲突，更害怕走到完结。最不愿意的是回看故事标题，因为会在那里发现作者栏上是自己的名字。”

王增对方柔的说话风格习以为常，知道这时候并不需要他发表什么愚见，只在一旁静静听着。

最后，方柔话锋一转，将落点停留在给后辈画个有希望的饼上，“但我们部门的前辈都成了业界大佬，这公司市场还是很养人的。知道怎么做好事情，才能走得更高。光混，最多也就混个经理当当。”她对着小徒弟挤挤眼，话说得嘲味浓浓。

二人相视一笑，说的就是他们的部门经理曹英。

“我只知道，方老师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很强。”傻徒弟一脸真诚地拍着彩虹屁活跃气氛。

这话听得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方柔哈哈两声，“ 臭小子，什么时候出门谈判嘴那么溜就好了。 ”

“那方老师，你那么好的人，怎么不早点找个人结婚呢？追你的人又不是没有，那么多，我看你这些年从来没谈过恋爱啊。”这点上，英年早婚的王增一直不明白。

婚姻问题是当代社会每个人耳根的老生常谈，方柔已经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回复系统。

“要说多少遍，生活已经有那么多需要烦恼的事情了，为什么没事要找个人过来增加自己的烦恼？”

“一个人，休息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担心是不是游戏时间过长，留给另一半的时间太短。也不用担心一次约会需要浪费自己多少时间，没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更不用担心，如果哪天自己不想工作了，要怎么和你男朋友女朋友说这个问题，对方又是怎么看的。”

“我不是说我弟妹人不好，早结婚有早结婚的单纯。等过了三十，已经有了自己的道，有了对自己的清楚认识，甚至总结好了怎么自己幸福过一生的时候，忽然要在满满当当的生活中再塞进一个人，肯定挤得难受。有空打打游戏，自己挣钱自己花不香吗？”

“理是这么个理，我还是希望能有一个人陪着师父你。下雨的时候给你送伞。离职的时候，有人帮你搬东西。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一定能让另一半很幸福的，你要是单身，是浪费社会资源。”在感情方面，王增觉得自己有点发言权，就是劝不动方柔。

王增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在他看来，就算是现在这样开明的年代，要找个好对象对三十三岁的女人来说也不是件容易操办的事情。即便在他眼里，方柔几乎拥有所有好女人的特质。

“再说吧。”方柔敷衍道，知道徒弟是为自己好，倒也听不烦。

工作完成已是凌晨2点，王增给方柔打了车。

上车后从后座看，司机是个长发女人，戴着一对翡翠耳环，右手食指上，好似有一条栩栩如生的蛇盘着，首尾相连。

拍了司机的工作牌发给王增，方柔报了地址，闭眼假寐，并没发现，图片加载了一圈后，旁边冒出了个感叹号。

窗外点点灯光匀速后退，一阵困意上头，方柔首次在夜归的出租车上睡着了。

“到了，小姐。”

方柔被这一声叫醒，脑袋昏沉，手脚并用爬下车，正奇怪司机怎么还会给她开门。

女司机又说了句：“辛苦了。”

恍惚间，好像听到的是自己在说话，不知道对方这句是什么意思。

低头，明明是夏天，方柔却踩在了一片雪地上。

这不是她家门口！脚上穿的鞋也不对！

她想拉住那司机，一转身，只觉天旋地转，一阵眼黑。

等稳住身子，周围已空无一物，雪地上连车轮印也无。

看来是太累了。方柔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一块块玉阶凭空出现在方柔面前，尚不算清醒的她本能地踏上了眼前唯一的去路。

周身点点星光在身体里流转，是种前所未有的玄妙感觉。随着体内能量流动，右手食指上渐渐有什么东西热了起来。

她抬手一看，手上的戒指有些眼熟，好像是出租车上女司机同款。仔细看，这戒指并不是蛇，而是一条类似蛟龙的东西，此刻它正像是有生命一般绕着方柔的手指遨游，吞噬着点点从主人手上逸散出来的光点。

方柔迟疑地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偌大的天宫展现在面前，原来刚刚所处的并不是地面，而是浮空岛。

环顾鸟瞰，脚下这座岛看似是群岛中最大的一座，四面八方还有其他成片的小岛。天空泛着饱和度极高的粉红，不知是朝夕还是黄昏，远处稍低的地方翻滚着平整的云海，云海上点缀着点点大大小小的白绿，是山峰。青紫的光幔缭绕在群岛四周，光线流转间给人一种这些光幔会随风飘动的错觉。

大概是游戏打多了，才会在梦中构建出这样奇幻瑰丽的场景。

巍峨的大殿矗立在方柔面前，六层楼高的大门上书【云顶】二字，斗拱飞檐，丹垩粉黛，层层叠叠，飞檐翘角上盘着的动物她是一个也没瞧过，给人一种震慑之感。

“方柔。”前方平台上，一个男人一身玄色衣袍嵌银色暗纹，正向她招手。

这个男人看样子不到三十五，面如冠玉却过分苍白，美丽又不失男子的轮廓和英气，瘦削的身形挺拔有劲力，渊渟岳峙。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男子郑重询问。

方柔心下疑惑，她应该已经很久没去男频看这种老套的爽文了，这梦也太怀旧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