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思修又回到西界。
沉底鳄与他性格迥异,却是生死之交。昔日两人巡山查岭,患难与共,侯家若出了事,他不能坐视不管。
侯飙风性情孤高,刚愎自用,当年闻思修还未遣散闻寨,他就不顾众人劝阻,执意加入秘境局,沦为众矢之的。猎人们都以为,侯飙风是嫌闻寨没落,所以投奔秘境局贪图富贵去了,把他骂作无耻的“叛逆”。但闻思修心无芥蒂。在他看来,无论闻寨、猎人,还是秘境局、巡山员,只要能维护西界安宁,就并没有什么两样——他看中大局,并无门户之见。侯飙风长于隐蔽,若果真与秘境局闹翻,孤身藏匿于山林沟壑,万人难寻。但携妻带小的话就难说了。
闻思修尤其挂念侯飙风的独子侯麦。侯麦从小跟父亲学习猎术,勤奋好强,因为侯家独居一隅,少与人接触,这孩子也寡言少语,性格木讷。侯麦六岁那年,闻思修到侯家探视,侯飙风想让儿子露一手,就命他表演雾术。孩子一紧张,手形与口诀对不上,手脚慌乱,急得直哭。侯飙风面上挂不住,气得要揍儿子。闻思修拦住他,说孩子年纪小,不要吓唬他。侯飙风说,我哪是吓唬,是真打,娃不打不成器!闻思修说,孩子太小不经打,非要打也得等几年。侯飙风说,等几年他长大了,筋强骨壮,谁还敢碰?
那一回侯麦逃过一顿皮肉之苦,领了闻思修的情,口上不说,心里记着。闻思修走的时候,他老远怯叫了一声“闻叔慢走”,算是感谢。
侯麦的母亲生下他后落下血虚症,体弱多病。侯飙风常年巡山,无暇照顾家人,侯麦练功之余,劈柴、做饭、种菜、喂牲口,几乎包揽了家务。闻思修看重这孩子,每次见面,都要教他一些猎术。
闻思修想着,多年不见,侯麦一定又大有长进了,只是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如今的西界,遍布秘境局的耳目,加上投奔秘境局后被猎人孤立、众叛亲离,侯飙风就算是一只沉底鳄,拖大带小,想全然消踪灭迹,在山野间寻一相对安全的庇护之所,也不是易事。
闻思修赶到位于茶果溪的侯家时,已是第三日。太阳西沉,余晖未尽。溪水边的三间破败老屋前,乱草丛生。屋内狼藉一片,地板和壁板被撬得四分五裂,显然有人前来搜过。在屋内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从屋里出来,举目四望,眼光落在屋前菜地边的一个箭垛上。干草扎成的米贼形箭垛,如今只剩半个身子在风里晃荡。箭垛上的干草大都糟烂,中部凹陷,不似射箭所致,倒像是拳头擂进去的。
闻思修走过去,蹲下身,往凹陷处察看,发现杂乱的草秆中,有一根蜷曲成云状,与周围干草大不相同,但又缠杂在一堆乱草中,不易辨认。
这是人为的痕迹。
他伸手取出那根云状草秆,端详着。它的颜色不那么枯黄,稍带些青色,显然是后来添放进去的。这该是侯飙风留下的讯号,他想。点燃草秆,缭绕白烟中浮现出一个熟悉不过的图景:一条半遮半掩的狭长山谷。
“果然去了那里。”闻思修思忖。
他不敢耽搁,穿戴上银翼,朝西北方飞去。他贴着山脊低飞,避人耳目,躲开巡山艇。一昼的飞行,穿过蟒山,越过黑沼地,抵达碎石坡。翻过乱石成堆的山坡就是云谷了。
闻思修急切地扇动了几下翅膀,借助一股强劲的气流爬升起来,准备从坡顶的巨石豁口处穿过去。
丝丝云气从锯齿般的裂口处渗透过来,向四处散逸。星星点点的湿气扑到脸上,凉飕飕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逼近的敞口,身子开始倾斜。一艘小型巡山艇闯入眼帘。他猛地一紧翅膀,身体翻转了两圈,急停落到巨石之后。巡山艇不停调转着艇头,好像在搜索什么。
光线一点点黯淡,云谷飘来的雾气则浓厚起来。巡山艇打开了探照灯,在山坡碎石间一阵乱晃。闻思修不明白,云谷地处人迹罕至的北境,巡山员跑到这里来,莫非是发现了侯飙风的踪迹?随即又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那个云谷讯号明明是他发现的,侯飙风再糊涂,断然不会留下两条讯息。
正等待间,一声沉闷、骇人的低吼从豁口另一头传来,紧接着响起大片碎石哗哗滚落的轰响。米贼!闻思修紧贴着冰凉的岩壁,慢慢从背包里抽出猎枪。
“呜——呲,呜——呲,呜——呲——”
巡山艇拉响了警报。听到这刺耳的响动,闻思修倒松了一口气:巡山员已进入战备状态,不劳他动手了。
霎时枪声大作。又是一阵乱石翻滚,伴随着阵阵绝望的哀嚎。闻思修虽看不见,但一听便知,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阵阵绝望又不甘的呼号止歇后,警报也戛然而止。
丧钟过后,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闻思修紧贴岩壁,看到眼前飘过的云气已被血染红,带着冲鼻的腥气。他听到巡山艇打开了舱门。
三名全副武装的巡山员顺着绳梯下到碎石坡,端着枪,远远地看了好一会。见那些腥臭不堪的山怪一动不动,自信它们都死透了,才说笑着靠近。
“刘二哥,我们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就为这几个畜生,嘁!”一名巡山员轻蔑地啐了一口脚边了无生气的米贼,朝它头上补了一枪。
“老弟,这活已经够好干了,你还嫌弃!哪天让你下到林子里去,黑灯瞎火地捕猎,你就痛快了!”另一名巡山员说,拿枪戳了戳跟前一只体型较小的山怪,毫无反应。
“那我可学不来!猎人有本事玩命,我玩不起!”
两个同伴哈哈笑起来。他走到一只呲牙耷舌、口鼻淌血的壮年米贼旁,对准头正要举枪,那只佯死的山怪猛然抬头,一口咬住他的小腿。巡山员受到惊吓,大声呼救,竟忘了开枪。两名同伴急忙赶过来,对着米贼一顿乱射,杀了山怪。三人吓得面如土色,一番面面相觑后,赶紧爬梯上去了。巡山艇收回绳梯,关上舱门,翼桨全开,从闻思修头顶匆匆驶过。
闻思修从岩石后闪出,穿过山豁子,看到黑石堆上横七竖八散布着十来具血肉模糊、咧嘴龇牙的米贼尸体。这些米贼身形都不小,但毛发污秽,瘦成了皮包骨。他蹲下来,借着微弱光线仔细查看。拔开几只米贼的眼皮,发现眼中都布满血丝。显然,这些畜生不但挨了数日的饿,也很久没有休息过了,看来它们一路逃亡,根本没有机会猎食和睡眠。
闻思修疑惑起来,米贼平常都躲在深山老林,就算被巡山员发现,也绝不会往蟒山和黑沼地方向奔逃,这是一条死路。哪怕往这个方向逃,黑沼地一片开阔,巡山员有充裕的时间将它们击毙,不至于追到碎石坡来。
闻思修觉得蹊跷,但也顾不上深究。他一心惦记着正事,起身朝北飞去。
云谷藏在一层密厚湿濡的云气下,狭长、幽深。谷底清溪潺潺,繁花遍地。溯溪而上,不多远就见一座草房傍溪而落,密蒙花围屋盛开。
闻思修轻巧地降落在屋前的竹台上。
草房的竹门吱呀打开,走出来一个男人,青衣玉面,长发及肩。他端立于门口,不发一言,看着来客。定定地看了好一会,才百感交集地一笑,捻动手指。溪上水雾活了一般,卷成云气,化作几团人形,前呼后拥地拱到闻思修两侧,似是迎接贵客。
闻思修如释重负地一笑,拱手道:
“云谷本就神奇,有了你裁云手经营,更是名不虚传!能把云气驯得如此服贴,活灵活现,除了陈寂,天下找不出第二人!”
“兄长见笑!这等雕虫小技,哪能入你法眼?小弟草庐寒酸,只能引水作云,聊以凑数迎宾,还望兄长莫嫌弃!”陈寂抱拳,回以腼腆的一笑。
“一别十多年,你这御云术只怕都已神鬼莫测。可惜没有时间,否则我倒真是想跟你比划两下。”闻思修说着张开了两臂,陈寂大跨步迎上,两位故旧来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闻思修端详对方,感慨道:
“这么多年,你样子一点没变,皮肤吹弹可破,神气更加俊逸。还是一个人?”
陈寂见闻思修两鬓斑白,眼窝深陷,一脸的倦容,不由心下凄然,勉强笑道:
“你忘了,小时候我就说,我的名字已经替我做了选择——寂兮廖兮,孤独一生。命该如此。可是老兄,说句得罪人的话,你真老了。”
闻思修哈哈一笑:
“生老病死嘛,终究是难逃的自然定律,何况我也没有长生久视的抱负。你不食人间烟火,六根清净,当然难老。我没你的出世之心,在尘世里团团转,杂念难消,活该老得快!等哪天走不动了,就来陪你,和云水作伴!”
陈寂闻声动容,笑道:
“你最好别来,到时候拖——”话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把“拖家带口”几个字咽回去,改口道,“到时候你走不动,还拖我后退,要我服侍。我可声明在先,鄙人乃闲云野鹤,不当使唤丫头!”
闻思修只是笑,随陈寂进到屋里,在一张竹椅上坐下,随手把背囊放在脚边。
“等你有一阵了,生怕你不来。”陈寂一面倒茶一面说,“先喝口茶润润嗓子,云溪水配紫密蒙,世上独此一味,我给它取了个好名字——无忧。这云片糕也是我自己做的,喝完茶多吃些,路上劳顿,一定饿得不轻。”
闻思修忍着饥渴,将茶杯端起,先抿了一小口,还未及咂嘴,舌根下津液涌出,只觉满口满喉的舒爽,忍不住一饮而尽。
“要不是秘境局的人找上门,此刻我还在京城享清福。没弄错的话,飙风应该来过。”
“喝了好茶也没个夸赞,不厚道!”陈寂不急回答,又给闻思修添上一杯。
“形容这样的茶,语言是无力的!什么好词都难尽其妙。一口干,就是对它最好的肯定!”
闻思修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又拿起一块云片糕塞进嘴里。陈寂心满意足地看着好友吃喝,笑眯眯地又给空杯满上。
“我看你是渴极了,把茶当白水喝。”
“飞了那么远,口不干才怪!”闻思修说着,又喝下一杯,“我发现西界的天气在变,一年比一年热,火燥得厉害。”
“是的,我也留意到了。”陈寂沉吟道,“最近几年来,西界火气越来越旺,云溪里的水逐年见少,不是好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搁在桌上。“飙风把人都得罪干净了,谁也信不得,出了事只能投奔这里。他是半年前来的,托付完妻儿就走了,连口茶水都没喝。”
“他没说出了什么事?”
“他不说,我也没问。秘境局的规矩我还是懂的。这封信是他留给你的。”
闻思修拿起信,没有立刻就拆。“淑珍和麦子呢?”他问。
“我把嫂子和孩子安顿在了谷北。待了不久,麦子偷偷溜了,留了张字条,说是不放心爹,找他去了,也没说去哪里。我找了很久,寻不着。”陈寂面露愧色。
闻思修知道云谷北面有一个小村落,居民们的先祖古时避让祸乱,随巫族逃到此地,过着遁世的日子。又听说侯麦独自出走寻父,不免忧虑,担心孩子出事。心乱如麻地拆信,拿出两页纸,一张有字,一张空白。读完有字的那张,将无字纸放回信封。
陈寂一言不发地看着闻思修,没问纸上写着什么。
看完信,闻思修抬眼看了看陈寂:
“飙风说,他在前哨站呆不下去。有人看不惯他。他受不了闲气,酒后失手伤了两个巡山官,其中一个是站长赵普的亲信。”
陈寂点头:
“我听说赵普本事没有,就爱斗人。别人嫉贤妒能,他连弱小的都嫉恨。飙风遇上他,那是针尖对上麦芒了。”
“他有个外号,叫五步蛇,”闻思修说,“得罪了他,麻烦小不了。飙风说不想与他纠缠,所以不辞而别,只图息事宁人。”
陈寂嗤笑:
“飙风是个直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只有整人的,什么时候怕过被人整?就算伤了人,也不至于拖家带口跑掉,那不是他的作风。真正的原因,只怕在那无字信上。他留一份无字书,藏了秘密,无非是信不过我。”
“你这么想?”闻思修大为意外。
“他留这么一手,本就多此一举,我就不能多想想了?”陈寂有些激动,口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讥嘲,“我们几个打小一块长大,可以无保留地彼此托付,不过那是过去。现在不行了,我离开得久了,自然会生出一层隔膜来,多些防范是应该的。”
闻思修听出陈寂有嗔怪之意,摇头叹气:
“想多了。他真信不过你,会把至亲的人和信都托付给你?你是一颗不惹凡尘的明珠,飙风不明白吗?如果他能找到别的值得信赖的人,是绝不会来打扰你的。找你是迫不得已!他留一张白纸——如果纸上如你所说,真藏有什么秘密的话——那也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看到,怕破了你的清净!我们几个曾经亲如弟兄,没有嫌隙,现在也还是。相信我,飙风是不会对你设防的。他有时会鲁莽粗鄙,甚至耍点心眼,不过,对待兄弟同袍,他从不含糊,也从无保留!”
陈寂心一颤,语塞了。
闻思修的话如百步穿杨的箭,戳中他自以为是的超脱。他以为自己远离尘嚣,看透人心世态,原来还在俗念中打转。他沉心静气的勤修,原来只是一张一捅就破的窗户纸。陈寂就像挨了一顿鞭子后又淋了一盆冰水,痛苦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所谓的独善其身,不过还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他颤手摩挲着茶杯,似笑非笑,心里受着煎熬。
闻思修把信收好,又塞了块点心,站起身来。“我这就去一趟镇远城,顺路找找麦子。你费心照顾好淑珍。哦,对了,我在碎石坡撞见一艘巡山艇,他们杀了几只米贼,你多加小心!”
“秘境局一直在打北境的主意,我心里有数。别说神坛湾的鹿头巫族,光这谷里的云他们都打发不了。谅他们不敢胡来!”
云谷北面神坛湾的原始森林里居住着鹿头巫族,性情温顺,与世无争。闻思修儿时随父拜访过他们,见到巫族护法——戴虎头面具的罗武兽——吓得大气不敢出,至今记忆犹新。巫族曾护卫西界,后与南戎族爆发冲突,元气大伤,遁入北境,从此远离世间纷争。陈寂清静无为,与巫族人性情相投,相处和洽。
云谷水分多,蓄养的云雾多到盛不下的时候,陈寂就会打开谷口石闸放云。他每月头一日开闸,用御云诀将云朵裁成各色形状,随其一路南飘。沿途不少山里的孩子们都爱看云彩奇观,摸清规律后,每月初都会爬到视野开阔的高处,伸长脖子等着观云。
史克朗当上局长后,给陈寂写过一封信,想让他加入秘境局,主管西界北境事务。陈寂将信烧了,没有答复。史克朗没有等到回音,心知肚明,也就作罢。不过并没有放弃对北境的盘算。
自从收到那封信,陈寂就预感北境可能会不太平,并告知巫族首领兀荣,让他们有个准备。他自己就在谷里专心驯养云气,静候可能的不测。
闻思修要走,陈寂也不挽留,从屋角的木柜里拿出个包裹递给闻思修。打开一看,是一袋金刚子,粒粒饱满圆润,色泽鲜亮,一望便知是新摘的。
“你上寒阴山了?”闻思修问。
“驯云的时候路过,顺便上去看看,运气好,结了一树。”
“一个人上寒阴山,太冒险了!”闻思修说,“为这么个东西,损阳折寿,不值当。”
陈寂淡然一笑:
“放心,下不为例!云谷风清气顺,养人着呐,损多少都能补回来。我到时候活个三甲,羡慕死你!”
“一百八十岁?只怕那时你成了个满嘴无牙的老怪物,整天只能喝西北风!”
陈寂放声大笑。
闻思修把金刚子收好,与好友道别。
“清净鬼,刚才话说重了,莫怪。”清净鬼是闻思修儿时给陈寂起的外号。
“晚了,我已经记仇了!你知道的,我不恨则已,一恨就是一辈子!所以,你再忙,日后怎么也得来一趟,化解我心里的怨恨。要不然我活不到三甲,就是你害的。”陈寂一拍闻思修后背,戏谑道。
闻思修有些伤感,不舍地拍拍好友,拾起背囊,出门离去。陈寂目送闻思修消失在苍然暮色里,怅然若失。
阔别十多年,见面的感觉还是那样熟悉,只不过岁月在闻思修身上留下的风霜太重,磨得他疲态毕现,与年轻时判若两人。陈寂明白,闻思修活得不轻松,不过,他的笑分明还是年轻时的笑,直爽而明快,不掺杂丝毫消沉情绪——在陈寂看来,这正是闻思修的过人之处:即便遭受生活的重创,也绝不让精神委顿。
陈寂闭上眼回想闻思修少年时的样貌——青衣束发,眼神清澈,额头光洁,浅笑暖人。他那时以为,闻思修会一直是这个样子。
陈寂在溪边拣了块青石坐下,顺手拾起一颗碎石子,朝溪中丢去。咕咚一声,石子坠入水底。看着缓缓下沉的黑点,陈寂的心也随着沉下去。
暮色渐拢,溪面上升起来水雾。
陈寂脑子里浮现着那张白纸、自己的反应、还有闻思修的话,不由打了个寒战。他以为自己站在高山上,看清了世事,参透了纷繁,其实还在山下转圈。他对那张白纸的猜度,成了甩给自己的一记耳光。
“打得好。”
他摸了摸发热的脸,摇头苦笑,十几年了,脑子没这么乱过。他想不通,自己清静修炼,心胸和识见难道还不如混世的侯飙风?
几只云雀叫着从头上飞过,归巢了。陈寂回过神,合了合衣襟,直愣愣望向雾气笼罩的云谷深处,一时竟有些茫然。这个如自己身体一般熟悉的地方,他头一回感到陌生起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犹疑地看过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过了好一阵,眼发酸了,他站了起来,笨拙地左右转了转身子,好像不知该朝哪边走。又原地站立了一会,想了想,缩着肩朝谷里慢慢走去。
山谷浸泡在雾气中,溪边的草屋安静得像水里的石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