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离奇的“梦境”(2)

溪水上方出现薄薄的蒸汽,不远处的林中也迷雾渐起。

闻思修静等黑夜到来。光亮从东至西一点点移动,退出的位置被黑暗填塞。他身上半暗半明时,溪水下方的树林里传来喘气声。那人现身溪水下方,满头大汗,慌里慌张地东张西望。看到闻思修,他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吴……吴先生……我……我来……告诉您……这……这里……危险!”黎文顺手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等了一会,气喘匀了,又说:

“你走那天晚上,我去跟管得宽辞行,在门外听他跟周哥说,你要找的山根本不存在,是假的!他们编了一个地方,骗你上山,要你有去无回!这根本就是圈套!”

闻三变吓了一大跳,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那个矮胖的店老板一看就不是好人。他忧心忡忡地看向爸爸。

“顺子,多谢你来通知我。不过,已经很明显了。”闻思修朝黎文顺背后一指。黎文顺回头,看到侧后方的树林里冒起了浓烟。紧接着,溪水四面的树林都开始冒烟,林木劈里啪啦烧起来。

“火……怎么……怎么会……会这样?”黎文顺又惊又恐,趔趄着走到闻思修身边。

“记住,小伙子,危险与圈套,通常离不开火!”闻思修一边说,一边从容地切断开山牛鼻子上的那根绳。四面火起,热浪滚滚。看到顺子走投无路的绝望样儿,闻思修忍不住笑道:

“这就慌了?再记住喽,天无绝人之路:遇到火,只要身边有水,就还有的救!”

“啊,啊,”黎文顺手足无措地点头,“看……看到了……有……有水……怎么救?”

闻思修两目微闭,两手各捏一个诀势,对溪一指,合掌,向上抬起。溪水似被施了魔法,顺着手势从两头向中间汇聚,水粗如柱,向高处升去。不多时,竟升至十数米高,宛如一条银龙。闻思修一转身,两手一送,水龙呼啸而起,一头朝冒火的树林扎下去。水火相激,水龙奋力冲出烈火之围,劈开一条冒着白烟的通道。闻思修朝牛屁股猛扇一掌,开山牛顺着那条湿漉漉的通道狂奔而去。

“还等什么!”闻思修喝道。看呆了的黎文顺醒悟过来,跟在牛后,没命地跑起来。

求生的**像一只能致人于死地的马蜂,驱赶着这个脑子一片空白的后生;他只顾往山下冲,在树林、灌木丛和草地上没头没脑地跑,连滚带爬,害怕至极;恨不得肋生两翼,不费力气就能飞出这座骇人的山脉。天随人愿,他踩到一块湿苔藓,脚下一滑,啊地飞了出去。他竟真以为飞起来了,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闻三变看到这个情景,不知怎么也想笑。

闻思修紧跟在后,见黎文顺摔晕过去,扛起他躲进山脚的乱石冈。

暮色合拢,闻思修藏在茅草丛中的一块大石下,用手指按着黎文顺的人中穴。顺子哼哼着醒过来,头发晕,闻思修把手指靠在他嘴上,示意不要作声。顺子听天由命地闭上眼,懊悔地叹了口气——不过,他不是懊悔不该来,以至于陷入绝境,而是懊悔没能及时赶上吴先生。

月亮越升越高,把乱石冈照得一片亮堂。闻思修情知附近撒开了一张网,正等着他们像鱼儿一样撞上去。躲是难躲过去了。他听到了一阵马的响鼻,小声问黎文顺是不是骑马来的。顺子点点头,说“黑旋风”就在山脚,只要吹一个口哨,就会跑过来。闻思修想了想,从身上取出笔记,塞进黎文顺的包袱。

“既然你来了,再帮我一个忙,把这个本子带走。”

“这是什么?我把它交给谁?”黎文顺从昏沉中挣扎出来,警醒了不少。

“一本笔记。你到虎形山,把它交给养蜂人。”闻思修扎紧包袱,用力拉扯了几下,确保扎严实了。“你现在能走吗?”

黎文顺胸闷头晕,浑身酸痛,但他明白,这种生死攸关的当口,再不舒服也得撑下去,而且,他听出来闻思修心情急切,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不想让对方失望。闻思修笑了,示意他唤马。顺子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忍着胸口痛,勾住右手食指,放在嘴里吹出一声清脆的哨音。很快就听见马蹄声逼近。闻思修随手摸起几块碎石,扶着黎文顺从掩护所出来。顺子跌跌撞撞跑到黑旋风跟前,爬上马背。闻思修背着猎枪紧跟在后。黎文顺瞧见几条黑影从乱石堆中窜出,像山猫一般迅速追上来,急催“吴先生”上马。

“不用管我,坐稳了!”闻思修用力朝马肚上拍了一掌,黑旋风飞走起来。

乱石冈那头传来吱吱的木叶声,此起彼伏,互相呼应。紧接着又有十数条黑影从树林中闪出,越过月光下发白的山岩,蹭蹭窜上前来。

闻三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只见闻思修一手提枪,挡在追兵和远去的顺子之间。四个黑衣人朝着黎文顺猛追过去,速度极快,但还是没能快过闻思修扔出去的碎石。他们应声倒地。

其他人没有理会受伤的同伴,呈扇形将闻思修围住。双方相距也不过十来米。他们像遇见猎物的豹子,保持着随时出击的姿势,却都没有轻举妄动。面前这些人都蒙着头套,只露出眼睛和嘴。闻思修扫了一眼,十八个人,加上倒地的四个,一共二十二个。

迷雾山上火光冲天,像一支刺破黑暗的擎天火把。

最后一个黑衣人气喘嘘嘘地从树林里跑出来,嘴里念念叨叨,好似在咒骂。他臃肿的身材裹在紧身的夜行衣中,都快要撑破了,身子晃而不倒。穿过乱石冈后,他慢吞吞地加入那面扇形里。左右看了看,这个最胖最矮的家伙不满地嘟囔道,“一群废物!”

这句评价引发了一阵骚动。那群人不安地相互看了看,握稳了手里的各色武器,很快又恢复镇定。

“把他围住!”胖子低声喝道,“饭桶!”

黑衣人手忙脚乱一通移动,扇形变成了圆形。闻思修被围在了中间。他看着他们顺从而迅速地变换阵型,不觉好笑。正当那个胖子举手要下达指令时,闻思修抬起了手。

“慢着!我手里这杆枪只打妖兽,从未伤害过一个同类,今天也不想破例。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为谁卖命,为什么要对付我。尽管你们人多,但未见得就能占便宜。各位想清楚,不然真要动手,这杆猎妖枪可是不长眼的!”

那群人又相互看了会,所有的眼睛都落到胖子身上。胖子刚才那个手势无端被打断,正恼火,对闻思修的提醒不加理会,以更加果决的手势发出“给我上”的指令。黑衣人一拥而上,包围圈缩小。可没冲上前几步,所有人都停下了——每个人眼前赫然出现一只黑洞洞的枪口——诡异的是,那十八支森然的猎枪并没有人把持!胖子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大为骇然。

“无影罗刹……”他惊叫一声,两腿一阵战栗。“别怕!这不过是障眼法,枪都是假的!抓住他!”胖子尽管心虚,还是故作镇定地喊道。

话音刚落,一支猎枪就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他面前,枪口正对着他的眉心。他不敢吱声了,本能地偏头,要避开枪口。但那支枪像长了眼睛,总能对着他的脸。胖子转身要跑,那杆枪也掉转过来,挡住去路。他这才确信,自己被传说中的无影人控制住了。一声恐惧、无助的低嚎后,不敢再动。

闻三变见到那些无人端着的猎枪,大为惊叹。

“我说过不想同类相残,走还来得及。不过,那位发布命令的胖先生要留下来!”只听闻思修说,“不管你们是谁,多想想家里的老人孩子,这条命该卖给谁,掂量清楚。”

两个稍胆小的黑衣人扭头就朝错开峡方向跑去,与他们对峙的猎枪也消失不见。接着又跑掉四个。剩下的人进退两难,勉强僵持着。一个壮实如牛的家伙正好站在闻思修背后,想来个偷袭,就地一滚,站起来立足未稳,背后那杆猎枪砰一声响了。他看见闻思修回过头,对他笑了笑,意识到刚才那枪是朝他开的,扑通倒在地上。又一杆枪消失在空气里。

这一幕坚定了大家逃跑的决心,随着一声“无影罗刹啊——”的喊叫,恐惧与求生**终于打破僵局,啊啊啊一阵乱叫后,把闻思修围住的那个圈已不复存在。黑衣人散得干干净净。胖子没想到闻思修这么轻易就解了围,懊丧不已,浑身哆嗦地等待发落。闻思修没有扯下他的头套,这一点让胖子颇感意外——他以为对方会先看清他的面目,打得他皮开肉绽,再拷问他的身份,逼他吐露真相。

“迷雾山南面的小山岗叫什么?”闻思修问,很是客气。

“乞……乞恕岗。”胖子含含糊糊地说。

“我是问它的真名!”闻思修低声喝道。

“真名?”胖子迷糊了,“我……只知道……这个……他们……告诉我这个名字……我对这里也不熟。”

“他们是谁?”

“镇远城的治安官——他们是这么说的。”

“你就信了?”

“不瞒您说……我们……只收钱办事。”

“山上有没有关押人的地方?”

“有,山岗南坡有一座土坯房,关了一个杀人犯,几个月前抓到的。”胖子尽量多回答一些内容,以免皮肉遭罪。

“没有关其他人?”闻思修问。

“没有,应该没有。”胖子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

闻思修一把抓住胖子的衣襟,一字一顿地说:

“这个问题,你想清楚再回答我!有,没,有,关,其,他,人?”

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喉咙里发出窒息声,两只手在空中乱抓。闻思修松开手,胖子弯下身子,一阵猛烈地干咳。“大……大爷……我只是个跑腿的,有些事我也不清楚。那所房子里有没有关其他人,实话说,得您亲自……亲自去看。”

“那个杀人犯长什么样?”

“很高大,不是一般的高大。留着漂亮的胡子,狮头鼻,大嘴巴,厚嘴唇。嗓门大得很。”

“他杀了什么人?”

“据说是一个雁人——巡山官。”

“你们怎么抓住他的?”

“跟你一样,他上了迷雾山,中了蝶毒——就是那种白叶蝶,从悬崖上跌下来,掉进早就布好的捕兽网。不过他挣了出来,上了乞恕岗,在那儿被我们抓住。”

“就凭你们?”

“呃——还有其他人。”

“他们又是谁?”闻思修的口气越来越狠厉。

“就是那些……治安官。大爷,我们只图钱财,留条活路吧。”胖子惊怖得喉咙发颤,哀求道。

“木叶帮如今只认钱了吗?”

“您……您知道木叶帮?”胖子大吃一惊。

“邱老大在世之日,木叶帮虽呼啸山林,却是取财有道。没想到今天竟落得这般田地。他泉下有知,该怎么想?”

“啊——”胖子羞愧难当。

“你走吧。”闻思修挥挥手——看来他已经明白,这个人只是个诱饵,从他嘴里打听不出什么真实情况。

“今天冒犯大爷,算我田富瓜瞎了狗眼!邱老大死于铁围山后,木叶帮群龙无首,没撑两年就散了。我和十几位弟兄舍不得分开,继续以木叶为号,江湖飘零,只为寻个活路,也想把老大辛苦经营的摊子再拉扯起来。我们不抢不偷,不扰平民百姓,不为虎作伥。我们要抓你,只因他们说你是杀人如麻的亡命之徒,与那杀人犯是同伙。我想,既能挣钱,又可为民除害,何乐不为?我们也不是有钱赚就为所欲为的。”田富瓜极力替自己和木叶帮开脱。

闻思修苦笑道:

“我若杀人如麻,你们今天休想走脱一个!”

田富瓜肥躯一抖,颤声道:

“多谢不杀之恩。”

闻思修一脸鄙弃:

“我既无杀心,何来不杀之恩?你钱财障眼,为人蒙骗而不自知,与睁眼瞎有何分别!今非昔比,你们要是还记挂着邱云飞,就彻底散伙,这样反倒好,不至玷污他的名声!”

田富瓜身子如一根钢鞭抽在身上,猛地一颤。

“我没老大的本事,拿人钱财,也是想让弟兄们填饱肚皮,养家糊口。今天承蒙大爷点醒,恩同再造。我田某人发誓,但活一天,绝不会辱没邱老大和木叶帮的名头。请教大爷尊姓大名?”

“不值一提。”

“大爷既看不上田某人,当然不愿自报家门。不过,您大仁大义,放我跟众兄弟一条生路,又指一条明路,此等恩惠,没齿不忘。大爷,田某无以为报,愿提一醒——前方杀机四伏,止步为上。”

闻思修望向盘踞如黒蟒的迷雾山,低声道:

“天降杀机,非止能止。”

田富瓜一怔,没完全明白其意,拱手道:

“那好,后会有期。”

“别急走,把那位兄弟带上。”

“他……没死吗?”

“只是吓晕了。”

田富瓜走过去,朝趴在地上的壮汉踢了两脚。壮汉醒过来,发现自己竟没死,大喜过望。“嘿,老大,我还活着!”他一把捡起钢叉,拍了拍壮实的胸脯。

“婆娘都没娶,阎王爷嫌你太嫩,懒得要。还不快谢大爷不杀——之恩!”

“哦,谢谢大爷,谢谢大爷!”那壮汉死里逃生,楞是磕了几个头。

田富瓜朝闻思修一抱拳,和壮汉朝错开峡方向去了。过了好一阵,闻思修听见远处传来木叶遥相呼应的响叫,数条黑影从四野窜出来,汇拢一处。接着传来田富瓜粗鲁的叫骂和那些人愧疚的嬉笑。木叶帮越走越远,消失在目力难及的黑暗里。

已经显而易见了——这就是一张早已织好的罗网。

但是就像一颗碎石子投入深湖,爸爸好似对这个陷阱毫不在意,心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他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两样,一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样子。

爸爸镇定得过头了,闻三变都替他干着急。

不多时,迷雾山上起了雾罩,很快就弥山遍野。白日那场山林火也被浓稠的雾淹灭,大团大团的黑烟张牙舞爪地扑向夜空,活像一头头要兴风作浪的怪兽。

闻思修抬起头,看到圆月浸泡在一圈油脂般的黄色光晕里,恰似一张油饼——这是要下雨的征兆。他掏出短刀,就地割了一大捆半人多高的茅草,削掉叶片,只保留光秃秃的草秆。他找到一块适合避雨的大石头。那块厚石下方内陷,缺口正好容一人侧身平躺进去。把茅草铺进去一些后,剩下的就斜搭在外侧做成一堵墙,形成一个简易的窝棚。

粗硬的茅秆硬邦邦的硌背,但毕竟能隔离土地的寒湿,是理想的床铺。

他提着枪侧身钻入,窝着身子囫囵躺倒,左右局促地转了转,找到一个勉强舒服的姿势,一手握枪,一手放在头下枕着。

他知道,当晚不会再有袭击了——木叶帮的人显然只是探路棋子,真正的对手藏在山的那头——而他们,显而易见,是不会轻易出击的。

就算隔着一重山,闻思修也能嗅到他们的气息。他们就像善猎的狼群,懂得保存体力,积蓄力量,等机会到了才发出那致命一击。其它时间,他们只是等待。而且,他们似乎并不担心猎物会逃离。因为他们深信,他们要捕捉的猎物会自动、自愿走进这个布好的陷阱。正因如此,他们全然用不着担心打草惊蛇。

闻思修在脑海里描摹着对手,演绎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可能。

草丛里传来蛐蛐铿锵有力的歌唱。

侧耳听了不大一会儿,闻思修“米根,米根……”地呢喃起来。

闻三变清楚记得,这首“米根之歌”是自己很小的时候——或许只有两三岁大时——献给爸爸的,整首歌的词只有“米根”两个字。他记得,一天晚上就寝前,爸爸不着调地哼了一支歌后,让他也唱首歌给爸爸听。他很为难,“可是我不会啊,爸爸唱!”那晚入睡后,他翻过来倒过去睡不安稳。第二天,他早早爬起来,坐在自己的小枕头上,“米根,米根,米根……”地唱着。爸爸纳闷,问他在干什么。他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送给爸爸的歌呀!”

爸爸哈哈大笑,那副神情,好像总算明白,这小子翻来覆去一晚上,原来在琢磨这首歌。爸爸问“米根”是什么意思,他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想到了这么一个简单但有趣的“歌词”。

哼着哼着,天色将亮,雨淅淅沥沥下起来了。

雨点噼噼啵啵砸在茅杆上,时缓时急,敲打着疲沓的耳鼓,神经筑起的堤坝终于抵挡不住倦意的浪潮,闻思修抱着冰冷的猎枪沉沉睡去……

这个梦是晚上做的。明明是至少十多天里发生的事情,但浓缩到梦里,好像就只有几个小时。三变在百科全书上看过一篇关于梦的文章,说人做梦的时候,大脑是超高速运转的,眼球也快速颤动,梦中呈现的场景虽与现实看起来无异,实际上也是在高速切换,只是梦中的人感觉不到。所以短短一个梦,可以容纳很长一段时期的内容。

这个梦真是特别,爸爸看起来也真不简单。

闻三变觉得,可能是最近来到家里的黑衣人,还有福叔讲的那些故事,导致自己产生了天马行空的联想,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做这个梦的夜晚,闻三变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不停哼哼。胸前那块黑石忽闪忽闪,一会儿发出灰白光,一会儿闪出蓝红光。黑帽子整晚也心神不宁。躁动不安地低声叽咕,在衣架、床头、书桌和窗台各处跳来跳去。它还长久地立在床头,定定瞧着三变胸口那块闪动着不同颜色、令男孩睡卧不宁的石头。

在它看来,那块石头里,除了颜色,还有画面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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