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踏上西界列车

这一天总算来了。漫长的等待换来了回报。

闻三变睡了长久以来难得的一个轻松觉。天还没有亮,他已神清气足。黑帽子在衣架上低声叽咕,似乎对生平头一次远行已迫不及待了。他默数着行李——丁叔叔帮忙粘好的鸦盔、弹弓、速行靴、金刚子……想了一圈,他爬起来,光脚走到书桌前,拿出爸爸的信,夹到笔记本里,塞进鼓鼓囊囊的书包。他坐在书桌前,念叨起那个朝思暮想的地方,此时的心情,像极了第一次去识字岭前的那个晚上,只不过这一次更添了一份责任。

吃早饭的时候,莫文奇、闻福和侯麦都安安静静,想着不同的心事。唯独闻三变露着笑,胃口大开,还催促黑帽子也多吃些,怕在火车上饿着。

秘境局的黑色面包车把闻家和丁家一行七人送到火车站。站台上聚满了人。

“哟!人可真多,恐怕有人要坐车顶上了,哈哈……”赵枚曲打趣道,“知道吗,丁哥,今天局长都来了,面子可真大!”他回头艳羡地看了一眼闻三变。

丁广田从没听说过史局长到火车站送过什么人。

穿过人群,来到位于中段的一列车厢门口。一身黑风衣的史克朗正和一个干瘦的小个子攀谈。他面色凝重,显然是在交待要事。瞥见莫文奇一行,局长登时满面春风,快步迎了上来。

“我来送送校长和——小朋友们。”史克朗一眼就留意到走在后边的闻三变。他跟莫文奇握了握手,走到闻三变跟前,蹲了下来。“你就是三变吧?嗯,真像你爸爸!哟,还养了一只鸟!”

黑帽子在三变肩头站立不安,毛都炸开了——它还记得这列火车。

闻三变蜻蜓点水地扫了一眼史克朗,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声。面对闻三变非故意的冷淡,史克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出宽大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孩子,到了那边,一定要听莫校长的话。记住,安全第一,你要是摔破了点皮,我们都没法交差啊。”史克朗对着众人哈哈一笑,大家心照不宣地跟着笑起来。闻三变并不理解这个玩笑的含义,茫然地看着大人们笑。

史克朗又说了些客套话,和莫文奇与丁广田握手道别。情报处长梁善举在旁一直笑着,说请局长放心,他会照顾好这一行人。

车厢里坐满了人。见到莫文奇,他们都“莫校长”、“莫委员”或“莫老”地打招呼。闻三变心想,莫校长的身份看来并不那么简单。

几声汽笛长鸣之后,车轮咔嚓咔嚓转动起来。闻三变趴在窗边,好奇地看着外边,心跳随着车轮的转速越来越快。

一支烟的功夫,局长亲自为莫文奇送行的消息传遍了整列火车。认识不认识的人从各列车厢过来,争相跟莫文奇套近乎。莫文奇不胜其烦,车走了近两个小时,耳根才清静下来。他刚喝了口水润润喉,又有一对孪生兄弟顺着过道寻过来。他们并没有理会莫文奇,看到对面挤着三个孩子,躬身问道:

“请问,你们哪位是三变?”

闻三变和丁启明正趴在车窗上数倒退的树,同时回过头来。

“你们是双胞胎吧?”丁启明坐回到椅子上,看着酷似的两张脸孔,想找出不同来。

“哦,是的。”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脸上漾出一个酒窝。丁启明眼一亮,指着他们大喊,“啊,我发现了,我发现了!”

丁广田把手斜朝里伸向儿子,够不到他,在空中象征性地拍了一下,叫他别嚷。向月娥瞪了丈夫一眼,柔声问:

“明明,你发现什么了?”

丁启明见爸爸虚张声势地打他,老大不痛快,咕哝道:

“他俩的酒窝不一样,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

双胞胎兄弟又笑起来。众人一看,果不其然,两人都只有一个酒窝,位置不一样。

“我是哥哥,酒窝在右边。”

“我是弟弟,酒窝在左边。”

两人分别伸出一只手,孩子气地指向自己的脸颊。

站在右边的哥哥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丁启明眼前。“你就是三变吧,这是我的名片,请笑纳。”丁启明不懂什么是“笑纳”,望着伙伴发愣。

“可是……呃……他才是三变。”启明挠头道。

“哦,误会了。”小伙子手臂往里伸了伸,被闻福挡住,并不能完全伸到三变面前。“请笑纳。”他固执地说。

闻三变从福叔身后伸出瘦手,接过名片。

“褚英山,三等巡山员,镇远城防区。”闻三变念道。名片左上角是秘境局的穿门雁标志。

“这是我的,有请。”弟弟也递过去名片,跟他哥哥一般客气。

“褚英水,三等巡山员,前哨站。”闻三变又念道。

闻三变叫闻福从行李架上取下书包,拿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空白纸,裁成两半,写下“闻三变,渡扶学校”的字样,递给两兄弟。

“这是我的名片。”他依样画葫芦地说。

“我们在隔壁车厢,刚刚听人说你在车上,就过来拜会。你爸爸没来吗?”褚英水问。他在培训班上听过闻思修的故事。

“年轻人,讲点规矩!”丁广田在闻福发作前站了起来,“不要没话找话。”

莫文奇也坐不住了,从后面拍了拍褚英水,叫他回去。兄弟俩知趣地欠了欠身,说了声“打搅”,离开了。闻福看着褚氏兄弟的背影,不满地咕哝了一句。莫文奇从三变手里要过名片,仔细看了会儿,闭眼想了想。

“校长,您认识这两憨货?”闻福问。

莫文奇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我可能认识他们的爹,他可是个功臣……”

“他们是功臣之后?”闻福将信将疑,“这谁知道啊,他们脸上也没写……”

“校长,谁是功臣啊?”闻三变追问。

莫文奇把名片递了回去。“这个嘛,我也记不太清了,很多年前的事了。”又闭目养神起来。闻三变也不再问,继续看外头变换的风景。

“呃——‘笑纳’是什么意思?”丁启明忍了半天,终于逮着机会问道。向月娥朝丈夫使个得意的眼色,意思是——“看你儿子多好学”。丁广田一笑,从桌台上拿起一个橘子,剥开了分成三份,递给莫文奇、闻福和妻子。向月娥又把自己那份分成两半,给丈夫一半。莫文奇看不过去,把手里的橘子塞回丁广田手里。“吃个橘子还这么麻烦,有的是嘛,我自己剥一个!”

丁广田夫妇对望着,吃吃地笑。

吃完午饭,莫文奇走到车厢连接处去抽烟。正低头在身上摸火柴,啪一声,一只燃着的打火机凑了上来。莫文奇一抬头,那人想笑似的,嘴一歪,右眼挤得皱成一团,左眼遭拉扯而鼓突,方正的脸狰狞起来。莫文奇认出来,是他过去的学生田青。他点了火,心下一酸。

“刚刚怎么没见你?”莫文奇抽了一口烟。

“唔,您那边门庭若市,我不敢去凑热闹。”田青也点了一只烟。

“最近忙什么?”莫文奇漫不经心地问。

“训练新兵,还是老一套。”田青说,收敛了可怖的笑相,轻咳了一声。“校长,我看闻师兄的孩子也来了,你们要去哪个地方啊?”

莫文奇没有作声,望着车外。田青脸色一时煞白。两人都吸着烟,车轮的哐啷声挤压着尴尬的沉默。

“很多年没见闻师兄了……”忍了一阵,田青打破了僵局,没话找话道,“他很——了不起。”

莫文奇陡然受了触动,闭上眼猛吸一口烟,吐出一根长长的烟柱——如果没有烟,那该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了不起”三字在他头脑里往复回旋,像时间长河上一团变幻的雾,幻化出闻思修由少及长的种种形象,活灵活现。各个时期的画面一帧帧掠过,莫文奇恍然发现,竟看不到一个低沉或无奈的表情——即使人生中最悲苦时刻的闻思修,脸上也见不到一丝多余的哀恸。

“他克制得简直不像一个人……”莫文奇沉浸在不期而至的回忆里,这样想着。

“言过其实了。”他摇了摇头说,“不过这世上,确实也找不出第二个他来。”老人透过门玻璃,看着外面的原野,用力一咬烟斗,又点了点头。

田青看着失神的校长,五味杂陈地咬了咬嘴唇。“你们是要去镇远城吧?”

莫文奇眨眨眼,收回散逸的精神。“可能吧,实话说,我也不知道。”

“您带三变去西界,一定要注意安全。多一个人多一分保险。要不,我护送你们一程?”

“不用。”莫文奇摆摆手,“你忙你的。”

“我就是在前哨站训练新兵,耽搁一些日子不打紧。”

“真的不需要。”莫文奇语气生硬,脸色也不好看,“史局长提过这个,我当面谢绝了。到了那边就回家了,家里最不缺帮手。”

田青脸色又由白转红,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莫文奇心想,毕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在他面前没法圆滑得滴水不漏。田青言辞闪烁,想打听出三变到西界后的动向,显然是局里的安排。想到这,莫文奇都觉得可笑,他自己都不清楚该去什么地方,怎么可能透露得出行踪。田青僵直地杵着,浑身都透着不自在。莫文奇一斗烟抽完,不但没往日的放松感,反觉疲累。他见学生难受,自己也不舒服,随便敷衍了几句别的话,顺便从他口中证实了褚氏兄弟的家门。如他所料,兄弟俩确实是猎人褚占雄的遗孤——当年围剿苦慈,褚占雄也埋骨于铁围山。

再回到车厢,莫文奇看谁都不顺眼,总觉得他们都在打闻三变的主意。他剥了一个橘子吃,无所用心地和丁广田聊如何钓鱼和制作脸谱。

田青回到隔壁车厢的座位上,神色黯然。闻家的事在圈内是禁区,大家都尽量避而不谈。加上这些年他与莫文奇鲜少往来,师生情谊减淡,更无谈论闻家事的资本。要不是受情报处长之托,他也不会有此草率之举。他勉强践行上意,讨了个大大的无趣,自忖要被老师看轻,不免心烦意乱。身旁的同事热闹地打牌、说笑,他却暗自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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