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话剧,不,更准确来说,是这场闹剧开始了。
温沛宜最后选了条银色的裙子,既没有珍珠的惨白刺眼,也没有钩织金丝银线的昂贵奢靡,款式简约,裙摆自然下坠,每当海风肆意吹拂,裙边恣意荡漾。
于人群里,她看见了那位或许曾经得罪的先生。
男人正举起酒杯,示意寒暄,面容的笑容一闪而过,就像是走个过场,而今眼神里并无怪罪的意思了,但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审视,并不见得多友好。
“温小姐,在这里。”
尽管他的声音不响,可越过人群,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楚楚唯恐她临阵脱逃,攒了好久的力气,几乎是推着她走,唯恐她下了船去了陆屿那头难以找乐子。
温沛宜自然觉得好笑。
她一步一步走下了剧院顶上设计的坡,为她预留的位置是在正中央的包间,倒显得有些惹人注目。
临近几位打牌时的官太太,也都相熟,温沛宜一一打了个招呼,她们理所当然认为她去找陆屿,还不乏关切的提点道:“今天陆屿身边那丫头也不知道是谁呢,我们温温可是要上点心的哦。”
虽然抗诉过多次她的世界和陆屿的关联并不多。
可显然,这个时代的女人们从来都不会这样认为。
那位李太太赶紧调笑道,“小温可会拿捏了呢,陆公子哪能放下自己才貌双全的妻子啊?”
捧得太高了,连胡太太都不忍吭了声,示意她言尽于此,也怕小温吃不消。
但温沛宜从头到尾也都知道,她们对自己并无恶意。
反复的玩笑不过都是希望她能傍好陆屿这颗大树,免得没有归宿,未来在南洋的日子只会更加孤苦。
可温沛宜就不得不让她们又一次震惊。
她直接坐在了别的男人的身边。
而男人高大英俊,某种程度上有种不输陆屿的气场。
步入里面的包间,男人好奇:
“温小姐?”
“你和船上的人都很熟吗?”
温沛宜也能猜得出这位公子哥早已听出了个大概。
“我上船早,确实认识了几位姐姐。”
然后男人就指了指身边的新潮的黑色沙发,倒也没有其他表情。
温沛宜并不害羞或谦让,直接占据了沙发上视角最好的地方,不过,她有些不可思议,眼前的男人对那些八卦并不感冒,温沛宜便主动追问,“你不想了解我的丈夫?”
毕竟有时候,陆屿可能还是有点作用的,比如当当挡箭牌?
慕沉宣直接点破,“看上去温小姐你本人也并不在意。”
“一段婚姻而已,对于有些人来说,不过一张废纸,”慕辰宣显得不假思索,“况且,这里不是华国。”
他好心不经意地提醒她,只要她需要,这桩婚姻就是无效的。
一盏琉璃灯繁复的构造使得灯光葳蕤。
“我尊重温小姐的选择。”
他看似不经意的提点,又表面上看上去云淡风轻地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她,好像他们之间一旦有什么的话——
责任也都在于她自己。
温沛宜想要杜绝这种可能:“慕先生有所不知,我和我先生的关系并不坏,我和他……”
“那天你为我洗衣服他也不介意吗?”
慕沉宣擅长友善的提醒,“也比如,赞同你和别的男人约会?”
温沛宜笑容保持着温和,但眼底也有微微的不耐烦了,“我们有各自要经营的生活,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
“是吗?”
男人习惯用嘲笑的口吻,但他自从得知她姓名以后当然是彻头彻尾查了个干净——包括她那段封建包办的婚姻。
他原本以为女人自然会在这个时候示弱,他自然会给她更优渥的条件。
可她宁愿自欺欺人。
比如现在,温沛宜口口声声宣称:“他是个极其有责任心的男人。”
这话语音刚落,“极其有责任心”的男人忽然就出现了,而他身旁正是自己贤淑的妹妹慕沉露。
“哥哥。”
慕沉露还不敢在这个时间表露心迹,可她这位哥哥早就看破不说破了。
“这是又年妹妹新交的朋友,妹妹也不知道晚上怎么就忽然发起高烧来,于是我便只能带着她朋友过来——”
慕沉露精心准备的那些说辞还没用上。
温沛宜捷足先登:“陆屿,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表现得极其失落又感伤。
慕沉露大吃一惊,哥哥素来不喜欢和旁人尤其是无用的人社交,其中社交礼仪里也最讨厌这种长相明丽又勾人的坏女人,可这女人偏偏坐在她哥哥身边,而且还与陆屿相熟。
陆屿的表现则更人捉摸不透。
慕沉露见过慷慨激昂的陆屿,见过侃侃而谈的陆屿,但没见过此刻愤怒即将爆发的陆屿——
“这话我不应该问你吗,温沛宜?”
他俩很熟吗?
直到他哥哥伸出手示好,主动打破僵局,“陆先生,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你太太正在我身边夸奖你呢。”
慕沉露第一次感觉到这位陆屿先生的太太和她想象中的大有不同。
而向来友好的陆屿也一直没有伸手回应。
此刻,陆屿看透了温沛宜装出来的失落遗憾,他也没了商业利益的打算,直接一把想要拉温沛宜起身,而温沛宜的另一只手臂则被慕沉楼拽紧。
“陆先生,就算温小姐是您的太太,但她今天首先是我的客人。”
慕沉宣转头又把问题抛给温沛宜。
“温小姐,你认为呢。”
温沛宜深知两害之中择其轻,她的目光所向之处当然是陆屿,“我丈夫与我确实有话要说。”
他们登上了甲板。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单独的好好说过话。
陆屿想或许他真的误会了,温沛宜只是亏欠别人人情才不得不出来应酬,像她这样懒散的女人并不爱交际。
可温沛宜一句话也没解释。
海风就这样史无前例地狂乱地吹。
忽然,温沛宜问,“你喜欢你身边的女士吗?”
温沛宜看得出来,眼前的世家女子各方面超出曾经的慕又年太多,男人嘛,总是享受着这些女子的崇拜或偏爱,大多会喜欢。
“不喜欢。”
陆屿沉不住气,“那你呢,看到个公子哥就打算不放手了吗?”
“大家都是朋友嘛。”
她说得云淡风轻,反而想要琢磨一下陆屿此刻的表情。
“温沛宜,别招惹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陆屿正以为温沛宜要拒绝他的提议,并且表现得不屑一顾。
海风在这一刻放缓了它的脚步,吹拂得极其温柔又安逸。
她说。
“好。”
紧接着,陆屿不可置信地发觉温沛宜制定了个天大的计划,“那我们岂不是又可以互帮互助么?”
“你帮我赶走叨扰我的男人,我也帮你请走这些个叽叽喳喳的女人。”
“你觉得如何?”
她就像是画了个天大的馅饼。
他信了。
又或者是她说话的口气原本就不容置疑。
陆屿终于得知温沛宜对于那个慕家的人不感兴趣,这才放下心来,整个人甚至有些飘忽地开始配合温沛宜演接下里的这场戏。
他们两人相伴回剧院。
他们回到了正中央的位置,至于《哈姆雷特》演到第几幕了,两人也是完全不关心,而是彼此挂着情谊深种的微笑,一起情意绵绵地坐在了一起。
周围的观众还看什么戏,就光顾着看这对冷着脸吵架出去的夫妇了。
还别说,这两人的脸,比起话剧中心的人,略胜一筹。
慕沉宣压低声音,看着他妹妹身侧的这一对人以及面色很不好看难以维持端庄秀丽的妹妹,他忽然觉得更有意思了。
他换了个位置,靠近了温沛宜的身后,见温沛宜与陆屿坐席间那段明显的空隙,就更有玩味了。
“温沛宜,你怎么还真演上了?”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
温沛宜还没来得及开口,陆屿及时处理,他当然不会承认,“慕先生,谢谢你和妹妹为我们挑的位置,等话剧结束了,我们夫妇必定登门拜访,表示感谢。”
陆屿说不上是在演戏,还是流露他真实的内心,因为他几乎一刻也无法容忍别的男人这样的靠近。
他知道,温沛宜的美貌不是原罪,觊觎她的男人才是真正不要脸。
可显然慕沉宣并不在意他说什么,而是坚持着他的判断。
演出到最后一幕谢幕,四个人仍在同一个包间,兄妹两个坐在他们的后排。
没想到,演出谢幕的时候剧组还有一束提前准备好的花——
而这花是给温沛宜的。
楚楚就算是坐在最后排,也能闻到八卦的气息。
那花,肯定是别的男人送的,而想象此刻陆屿的脸,为了他那点大男子颜面,肯定都绿了。
陆屿想要发作,但温沛宜制止了他。
“花很好,谢谢慕先生。”她随手处理在下一个过道口。
陆屿其实有一瞬间确实在想温沛宜见到他和别的女人站在一起的感受,是否和他一模一样?
但他并没有感受到温沛宜的半点气恼。
他想,一开始之所以有这场戏,就因为温沛宜误会了,慕沉露的妹妹确实异想天开,他和慕沉露之间并无不妥,甚至谈不上交际应酬。
陆屿终于意识到此刻无法静观其变,他主动邀约,“船上又个台球馆,不如慕先生和我打上几场?”
又没多久,陆屿几乎只等了片刻,就从宋迟手中接过另一束捧花。
“我太太不喜欢艳丽的玫瑰,这是我亲手为她种的郁金香。”
温沛宜看着陆屿应付自如的演技,不由感慨男主还是有些大少爷的架子在的,一般人家的公子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慕沉宣低沉道:“拭目以待。”
倒是慕沉露表现出不情愿来,“哥哥,你说都这么晚了,别外面做运动了,吹多了夜风,对身体也不好。”
她甚至还想要动摇温沛宜,眼神里尽是“这件事都怪你”的意思,好像轮到负责的就应该是她。
温沛宜不以为意:“他们玩玩游戏而已。”
慕沉露是知道自己的哥哥其实是有些疯,玩起来只要输赢,不管别人死活的。
她这也是为陆屿着想,本质上陆屿的气质形象也更像是个文人。
陆屿朝着温沛宜的方向露出了个不那么成熟甚至说有些幼稚可笑的得意笑容:“老婆,你会为我加油的吧。”
“当然。”
温沛宜也不傻。
他们可不想在船上就沦为这对兄妹的猎物。
-
台球室。
起初围观的群众不在少数,后来被强行驱散,自然也就冷清了下来。
温沛宜给陆屿递了瓶水,而陆屿也朝她做了个胜利的动作。
志在必得的陆屿撞上表情不定的慕沉宣,两人相顾无言,唯有在台球桌上继续较量。
“比赛要是没有奖励,很没意思的。”
陆屿笑而不语。
“不如我们下注吧?”慕沉宣依旧笑容不达眼底,眸光渐渐深邃,“赌你的妻子,如何?”
这一刻,温沛宜是闪过担忧的,她与陆屿的关系,还没有到彼此维护与依赖的程度。
而陆屿的回答出人意料:“古人虽穷苦,但也不易妻。”
“不如换个赌注,可以是钱。”
“多少都无所谓。”
温沛宜是有过一丝丝的感动的,但眼下,陆屿未必不是为了所谓的面子。
“赌你太太在这条船上未来时日的归属呢?”
“那她也只属于自己,”陆屿表现得依旧克制,“而且她还有一大群的学生要占用她的时间。”
“看来,陆先生是很怕会输了。”
陆屿也不是看不透他的激将法,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厌恶权势,甚至此刻他也想搬出远在南京的叔父,但他没有,他表现得足够冷静自持:“慕先生,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他们有道德,他们会尊重别人的意愿。”
慕沉宣的眸光愈发漆黑,“温小姐,你丈夫的表现快让我相信你们真的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了。”
没有人注意到,此刻在角落里擦球杆的慕沉露脸色很不好看。
她今天费尽心机来到这里,支开那个愚蠢的慕又年又花费了多少功夫,不是为了来看自己的哥哥如何和自己心上的男人争夺同一个女人的。
那个温沛宜是在今天出尽了风头。
可下了岸,天鹅永远是天鹅,而他她们这种女人只可能是个有几分姿色的田鸡。
“温小姐,他们既然在这里玩球 ,我们也不要影响他们的注意力,”慕沉露提议,当然她也是想在温沛宜那里摸个底,“不如,我们一起去外面透透气。”
温沛宜自然明白陆屿身边的女人不会有什么好心思。
尤其是现在。
陆屿也暗示她离开,似乎强有力地告诉她这样的场面他一个人应付的过来。
他是男主,温沛宜当然不会有别的担忧,但愿陆屿不会出卖自己。
-
跟随着慕家小姐也就是小说对应着二太太的脚步,温沛宜逐步踏上了甲板。
慕沉露一改□□的脸,反而变得格外热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温沛宜还担心她要从甲板上直接推下自己,选择了牢牢握紧里侧楼梯的扶手,而慕沉露一脸无法置信,眼前的女人竟然会误解自己想要谋害她的性命?
她又不是阴晴不定的哥哥,做不出残忍的事情。
想到这一点,她难免有些担忧陆屿。
可他眼前这位表现多么爱自己丈夫的温小姐在关键时刻,也没有继续陪伴陆屿左右,可见,两人实非良配——
“你和陆屿感情真的很好嘛?”慕沉露当然不能放任自己直白的表述,“是又年妹妹告诉我,你们至今不住在一起,她还说,你不在乎陆屿未来和谁在一起呢。”
“嗯,我不在乎。”
这时忽然想通意识到这可能是陆屿命中注定的几门姨太太之时,温沛宜当然不会做蠢人蠢事,帮他驱赶走他的缘分。
她在想,陆屿今天在答应“互帮互助”的那一刻起,会不会心底彻底厌恶了她。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哦,那你刚刚还给他递水,真是为难姐姐了呢。”
别的也还好,温沛宜听到这一声“姐姐”,格外地不舒服。
她是不介意陆屿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但前提条件是她和陆屿彻底断了,不然,她可不要和原主一样,顶着个“大太太”的名号,过着悲凉的一生。
“别乱喊。”
只是话一说完,温沛宜脚底忽然打滑,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船员在这里漏了油,也没及时处理——
温沛宜此刻一摔,对面的慕沉露比她本人更着急。
这一摔,就真说不清了。
要是温沛宜归罪自己,陆屿怎么可能之后继续正眼瞧她?
那她不就是妥妥的罪魁祸首吗?
但她没能及时补救,温沛宜摔了,而这一摔,动静并不小。
-
再晚一些,等到陆屿差不多真把控了全场,他又特意匆匆地故意地输掉了两个球。
慕沉宣当然表示“再来。”
但陆屿感觉到隐隐不安,因为都快打了这一整夜了,可那和这位妹妹走出门的温沛宜还没回来,还是说,温沛宜就从来没有打算过回来正眼看她?
她根本就不在乎这点输赢?
温沛宜独自正躺在船上临时搭建的病床上。
医生很年轻,医术未知,但一遍一遍询问着她的感受。
温沛宜感受到脚腕强烈的刺痛。
“没伤到骨头,皮外伤。”
医生看她凝重的表情,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清浅的笑。
“这么大个人,还怕疼?”
-
陆屿见到回来后支支吾吾一言不发的慕沉露,自然不由自主地询问:“我太太呢?”
对方没有声音,只是蛮下头去。
“我要知道温沛宜的具体动向。”
慕沉露了解陆屿,她见到他爱一个人的模样竟然是那样的,他在为他那位不值得的夫人着急。
“她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慕沉露不屑于解释也不得不在这一刻撇清关系,“和我是没关系的,她是自己摔的。”
“我知道了。”
甚至来不及收拾东西的陆屿匆忙离去,然后他在医务室里亲眼看见他那位方才还与他并肩作战的太太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没错,就是那位医生,不知所以的肤浅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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