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黄麻子起得早,家里母亲为他准备好干净的衣服,在高压锅里热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粥后就蹬着车子下地干活。
母亲临走时再次嘱咐他不要跑远,上次他在村里没事转悠差点摔进村南边一个干涸的大坑。
他还记得在他小时候和他父亲还在那个大水坑里摸鱼抓泥鳅,但不知道从哪天起他就再也没见过他的父亲,而现在那里面全是臭烘烘的垃圾。
他虽然还是害怕但还是去村东那个大坑边转悠一圈,这好像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他远远地看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痒,抬起双手揉揉眼睛,手背上的水痕他不知道从哪来的抬头看看天,也没有雨。
他绕一圈还是喜欢在好大嫂家对面的柳树荫下睡大觉,从半路边地里抽一块塑料薄膜。
旁边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闪现出一个男人,急得直跳脚,追过来,“臭傻子,又偷我们家蒙着菜的塑料膜!赶紧放下。”
黄麻子手里抱着塑料膜扭头撒腿就跑,后面男人见追不上他骂骂咧咧地吐口唾沫,捡起地上的小土块砸向他跑走的方向。
他人虽然傻但是腿脚可快村里那些人都追不上他,他抱着薄膜一直跑回十字路口。
他身下铺着一块发黄的塑料翘着脚躺在柳树树荫下的空地上。
“傻逼,别在我家门口坐着!晦气!”
对面二层水泥楼的铁门突然打开,大腹便便的男人从对面出来看到他,沉下脸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
日常从村西取药的何道枢本打算回去正好看到被打得东跑西跳的黄麻子。
方国梁在他骑过去之前就推着大摩托朝着村西骑,正好与何道枢擦肩而过。
何道枢看着塑料膜挡住脸的黄麻子问:“你没事吧?”
听见这声音不是方国梁,他放下手,发现是何道枢,惊恐地左右看看发现那个人不在朝着方国梁去的方向吐吐舌头,扭回头指着那边笑吟吟地和何道枢说:“他,可凶。还打人。”
听到这回答,何道枢忍不住想笑,“那你认为我就是好人?”
黄麻子点头,认真道:“你是,你给我糖。”
“好吧,那我走了。”何道枢刚准备走,黄麻子就爬起来挡在他面前,“别走。”
何道枢疑惑:“咋啦?”
“我害怕。”
看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倒真像是被吓到,何道枢想着送他一段路,说:“那你去哪儿?我送你。”
“我想回家。”
“行。”何道枢推着车子跟着黄麻子朝着村北方向走。
黄麻子给他的印象不算太差,和他相处就像是在陪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何道枢看着走路没个正形的黄麻子,问:“刚才那个人为啥打你?”
“他是坏人!”黄麻子扭头说得很生气,撅着嘴,“还打好嫂子,还有小明。”
“小明?你是说方以明?”
黄麻子点头,“嗯!”
“嫂子是好人,给我水喝,小明也好会给我吃的。就他!打我!坏人!”
在那条街后面的岔路口黄麻子停下脚步给他指指,“我家在这条街。”
说着一蹦一跳地朝着那个道口走头也没回。
还真的就像个小孩儿。
何道枢心想。
他推着车掉头,在回去的路上还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陈大夫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
这是有人找陈大夫看病?
他推车进去徐婶正端着两杯茶水出来后和他说来人是镇中学的包校长,之前带着父母来这里看病,现在病好得差不多特意来感谢陈秉良的。
何道枢明白里面有客人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索性先和婶子来回抱蒸药用的木柴。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何道枢基本忙活完,锁上西耳房地门正巧两个小身影迈过门槛朝着他跑过来。
“道枢哥!”小胖墩背着他的奥特曼蓝色双肩小书包先一步进门。
“放学啦?”何道枢目光从小胖墩身上移到背着军绿色粗布小斜挎包的方以明身上。
上次和方以明约定好”销分抵债“后,何道枢就自然而然充当起了老师这一角色。
后来小胖子董超为了找方以明玩儿也自然而然加入何老师的错题讲解班。
有时候何道枢在忙就让他们俩先写作业,写完再给他们俩看。
如果何道枢讲不明白就拉着这俩孩子去隔壁西院找在镇中学当老师的徐长龙。
徐长龙当初中老师的人,自然比何道枢讲地更容易让他们理解。
上次那个鸡兔同笼他用二元一次方程讲这俩听得二脸懵圈,后来去问徐长龙才知道他们还没学二元一次方程。
“来,你们三个吃点嘣爆花。”徐婶拿着一包今天在集上新买的爆米花给他们放在何道枢房间的桌子上。
何道枢房间的木桌不是很大,小胖墩的体型一个人就能占满长方形桌子一个长边,方以明比较瘦自己搬个塑料凳子坐在桌子的宽边写。
何道枢拿着董超的自动铅笔坐在炕边腿上叠着两张卷子,在上面勾勾画画。
“咔噔!”
本来有些黑的小屋子瞬间亮起来,两个小孩桌上有小台灯没觉得什么,何道枢倒是眼前看清许多抬头看着门口徐婶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今儿天阴,早点开灯吧!黑了太费眼。”
“行,谢谢婶儿。”
何道枢低头接着看最上面这张全是红笔打对号总分99只有一个计算错误的卷子,觉得也没什么好讲的,抽出下面那张。
看完方以明大部分都是大对号工整干净地卷面再看董超这堪比鬼画符的卷子,他的眉心不由得蹙起,只能先吸口气完全都不知道从何讲起。
要说回来,董超这7打头的成绩,还是从5被何道枢拉上来的。
他细细看看他卷子上的错题,有的是计算错误有的是看错题能算出正确答案的。
“小胖墩儿?”
何道枢的声音响起之前董超听到那深深的叹气声就知道他又得被何道枢说一通,扭过身子双手合十,求饶道:“道枢哥,口下留情。”
何道枢板着脸走到桌边俯下身指着前面的比较大小题,看董超心虚的小眼,“我看你就是该打,这题都能算错?”
“我看错题啦!”
何道枢把卷子翻过来用笔尖指着一道五分应用题问:“那上次徐老师刚给你讲的鸡兔同笼,你又错?”
小胖墩儿被这作业迫害地抓耳挠腮,鼓着腮帮撅嘴道:“哎呀,干嘛要数啊!干脆一锅炖了得了!”
“……”
何道枢想把他炖了的心都有了。
何道枢耐下心拿过纸笔在上面给他讲一遍写算式。
“你们先写。我出去帮忙。”
现在天空阴云翻滚很可能会下雨,陈秉良和徐婶在外面收药,看何道枢出来,说:“小枢,你怎么出来了?快给那俩孩子讲题去。”
“叔,没事儿。讲得差不多了。让他们自己算算。”何道枢一边帮忙一边从西厢房的窗子注意那两个孩子的情况。
董超那小胖墩儿比较贪玩儿旁边没人就会肆无忌惮起来,不是抠抠手就是在本子上画画,看着他写作业异常艰难,不过方以明很听话就算是他不在也会乖乖写作业就是……
何道枢在窗外盯着坐不住还未采取行动的董超说:“小胖墩儿你要是敢把你的小胖手往方以明的作业上伸,一会儿的小零食我就不给你了啊!”
“别啊!道枢哥!”董超的心思被看出来哭丧着小脸只能低下头拿着笔乖乖算数。
陈秉良歇一会儿喘口气突然看到架子上的螺丝有一颗松动,手指扣了下,还有一点就要掉下来,问扎药材袋口的徐婶,“庆铃,咱们家一字型螺丝刀你放哪啦?”
“平常都是你用,我咋知道放哪儿?”
一字型螺丝刀?
何道枢想起昨天好像是自己晚上拿过,时间太晚就没放出去。
“好像是我拿的,昨天桌子旁边的螺丝松了,我拿进屋里修来着,我去取。”
何道枢在西厢房窗户边一抬头正好与屋子里的方以明对视。
正好让他帮忙送一下。
“小孩儿你看桌子右手边的抽屉里有没有螺丝刀。”何道枢说。
他看到里屋的方以明与他对视后赶紧转过头,明显是一副走神被他发现的心虚模样,听到他的话手忙脚乱地拉出抽屉。
何道枢看他拉对抽屉就帮陈叔将架子扶到墙边。
陈秉良看何道枢每天都辅导这俩孩子随口一问。
"小枢,你是啥学历啊?"
“我是大学毕业。”
陈秉良一听打趣说:“那我可真是屈才了,让大学生来我这儿搬药。”
何道枢笑笑,“您这话说的,这年头您能给我个工作我就很知足了。”
方以明把螺丝刀送出来递给何道枢就匆匆回屋。
何道枢搬完进屋时,小胖墩儿蹲在地上和方以明玩儿着玻璃弹珠。
“作业都写完了?”
“小胖墩儿? ”
董超趴在地上浑然不顾他身上的衣服专注地瞄准,大拇指一弹,奶白色的弹珠直直撞上透明里面带着花瓣的小玻璃珠,听见何道枢又提着声音叫他一声,第二颗弹珠从手里“吧嗒”掉在地上赶紧回答:“写完了。”
何道枢坐在桌子边检查他们俩的作业,又圈出来一些错误。
“道枢哥,你别忘了星期六你答应我们要去放风筝的。”
“好。我记得呢!”
“你可一定要记得,你们大人说话很少能说话算话。我爸妈就是,说好了今年回来,结果又不回来了。”
董超鼓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和何道枢说。
“好。”
何道枢答应着看向窗外土黄色天中摇动的树影。
天气太差,琢磨着也不让他们在这儿修改,将他们的作业放回他们的背包里。
何道枢将方以明的本子放进他的小斜挎包,突然看到夹层里黄色的一叠纸。
“小孩儿,你这是什么癖好?天天背着这一沓奖状跑?”
他从那个缝缝补补好几处的小军绿色斜挎包里抽出那一沓。
方以明同学
在XXXX学年度成绩优异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手上的奖状何道枢数数一共八张,保存的很好,除了边边角角有几道不太明显的压痕几乎崭新。
这么算算一年两个学期那就是两张奖状,他现在是六年级及下学期还没期末考试就应该是十一张奖状。
“我,我不是。”方以明看到他放在背包里的奖状被何道枢拿出来怕以为自己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急忙解释,“奖状不能放在家里,会被撕掉。我爸不喜欢我得奖状,”
何道枢手一顿,又仔细看一眼发现差的就是方以明一年级的两张。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父亲竟然会撕毁孩子的奖状,而且还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得奖状?
是嫉妒还是怨恨?
他又细想想,正常情况下,父亲应该不会有这两种情绪吧?
他想不通。
何道枢没问将奖状放回去,拿起两个书包递给他们,“走吧!我送你们回家。”
董超背上书包,拿着何道枢答应写完作业就给他的小饼干,说:“我就不用了,我家就在这条街后面很近。道枢哥,我先走啦!”
董超这小孩是个独立的小孩儿也可能是父母长期不在他身边的缘故,对于很多事习惯自己一个人,性格也不内向很懂礼貌。
“爷爷奶奶,我走啦!”
“路上小心点。”徐婶不放心把董超从后门送出去。
方以明收拾好书包,习惯性地把凳子放回去背上小书包理理衣服准备出门。
门外的陈秉良看地上打下的雨滴说:“下雨了。小枢,你们俩骑着我的车子打伞过去吧!”
闷雷藏在浓云之中,狂风刮过树叶拥抱在一起发出沙沙声,笼罩在阴云之下的小村庄的路上见不到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一辆小车迎着风艰难地往前骑。
后座上的方以明双手伸直努力给何道枢撑伞,他的力气还是太小伞总是会被吹得东摇西晃。
不过离得不远,何道枢很快就到了那个十字路口,这样的天气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瘦削的女人正在路边撑着伞张望,那双眼睛和方以明一模一样,看到他们俩笑着。
“妈。”方以明从车子上下来将伞还给何道枢跑到常淑娟身边。
常淑娟看着送方以明回来的人,她常常听方以明说自己碰到了一个很好的大哥哥,还给他买药买吃的还教他作业,但对于弄丢何道枢手表这件事方以明还是没敢告诉他的妈妈。
“谢谢你,将小明送回来。”常淑娟说话很轻声音温柔,望着他的时候眼睛总是笑着的,“一会儿肯定要下大雨,你也赶紧回去吧!”
何道枢眸光一沉,谦和的表笑容凝固在脸上。
常淑娟笑起来的眼睛让他想到了多年后与他相识的方以明,望着人的时候蕴藏真心给人很亲切很有希望的一双眼。
他眼前突然浮现方以明的脸,只不过那双眼望着他,充满眷恋与不舍,像是无数次在梦中与他告别。
“好……”
何道枢的声音被风声淹没。
“道枢哥,再见 。”方以明和女人走进门。
“再见。”何道枢故意把伞往下压着尽量挡住他的脸。
他单手扶把,骑半圈掉转车头朝着前面骑,还没骑过十字路口就停在那儿。
“咔擦!”一道惊雷在头顶乍现与身后那关门声重合,那微弯的嘴角实在是坚持不住。
滂沱大雨像是得到指令一瞬间倾盆而下。
“遇到你已经是我的幸运……好好活着……我真的没有遗憾了。”
脑海里方以明的声音盖过耳边的雨声。
何道枢面无表情地收起伞,现在这样大的雨撑伞已经没有用。
水雾弥漫,将他整个人裹进白色的幻境。
他推着车已然看不清前路……
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
第一次回溯的故事还差一点就over啦,其实衔尾蛇环的回溯日期差不多就是一个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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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奖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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