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奇的高中生活,开局就上演了一场自卫反击战。
莫名其妙地开战,稀里糊涂地休停,不算吃亏但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尽管他最后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同学们的支持和掌声,但总觉得像吃了露出半条虫子的苹果一样,想起来就从头到脚哪哪都不舒服。
放学后,李来奇和张伦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俩人默不作声地走着。
路过一间门面房时,在广告灯箱发出的一道道流光的映衬下,张伦终于看清了李来奇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却透着苦闷不堪的脸。
那张脸,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模样。
张伦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那个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招牌——零点台球厅。
“诶,来一局?”张伦提议。
“算了,还是回家吧。”李来奇微微转过头,低眉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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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张角落里的球桌,李来奇把书包往沙发上随手一扔,抄起一根球杆又是掂分量又是擦杆头,煞有介事地一顿比划,一扫刚刚非他该有的六神无主的状态,连人带魂一起回到了人世间。
打台球对李来奇来说,不仅仅是一种休闲方式,还是他重要的社交手段。
他第一次进台球厅是小学的时候,是他正在上初中的三叔领他见的世面。
那时的李来奇,人比球桌高不了多少,当然是打不了台球的,只能站在球桌旁看着三叔潇洒地一杆清台。
打完十几局之后,看着三叔在店主略显凶狠的目光注视下,一分钱不用掏,大摇大摆地走出台球厅,小家伙儿的心中满是崇拜。
从那以后,李来奇就成了台球厅的常客,也因此交到了一些投缘的人。赵亮和刘罗光都是他上初中时候,在台球厅里切磋出来的朋友。
李来奇屏气凝神,握紧球杆,身体伏在桌案上,翘起拇指架起手型,眯着一只眼睛瞄准了前方的白球,手臂有节奏地前后摆动。
笔直的杆头蓄势待发,仿佛此刻三叔灵魂附体,脑海中还浮现出各种赌神、赌侠和赌圣巅峰对决时的经典画面。
说时迟那时快,他脚跟蹬地,一个力贯全身,球杆如狙击枪的撞针一般瞬间发动,直冲白球而去。
呲——
劈枪了!
张伦差点儿从一旁的破椅子上掉下来。
他憋着笑,一脸的幸灾乐祸,“哎呦喂,这不是李大头的水平呀!”
本来就不痛快的李来奇,一听张伦用“李大头”这个外号调侃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在东滦镇台球界有个专业术语,叫做“大头杵”,顾名思义就是用球杆的大头打台球。
长期混迹台球厅的人都知道,这纯粹是为了迁就用小头打不着球的菜鸟而被特许的一种打法,与篮球界的“端尿盆”和玻璃球界的“呕弹”一样,在圈内相当不入流,一不小心粘上就是一辈子的话柄。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即便是新手也不敢倚小卖小,轻易领了“某大头”的外号。
李来奇多有个性一人呐,天资不聪颖但架不住人家勤奋。刚接触台球那会儿,一点儿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到哪儿都是拎着大头杆“哐哐”一顿乱杵。
秉承着这种勇敢无畏的精神,再加上武林绝学“大力出奇迹”的加持,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偶尔也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时候。
“李大头”这个外号,不用谁刻意给他起,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李来奇的头上。
当他的球技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之后,他开始对自己曾经不堪的过往讳莫如深,也再鲜有人提起他这个外号。
没人提是没人提,但绝不等于忘记,尤其是他最好的兄弟。
看着李来奇充满杀气的眼神,张伦根本不拾这茬儿,依然一脸贱兮兮的表情,“难得你今天心情不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张伦台球打得不错,但对战李来奇往往是十战九输,一直被他压着一个段位。
今天正赶上他因为学校的事情影响了状态,所以对张伦来说,这可是提高战绩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借机打个漂亮的翻身仗不说,没准还能趁火打劫,好好羞辱他一番。
只见张伦迅速将白球恢复原位,摆好姿势,架好球杆,一记势大力沉的开杆,白球一顿横冲直撞,把彩球打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看得出来,他这是故意使这么大劲的,显摆显摆能打到球的快乐,气死人不偿命。
李来奇看得直翻白眼,打不打球无所谓,但打人的想法开始蠢蠢欲动。
桌面上各式花色的球,在漫无目的地一顿走位之后,居然还真进了一个,这立刻给了张伦继续嚣张跋扈的机会。
他看着自己一桌的好球,面露难色,“哪个都好打,但打哪个好呢?”
张伦一边嘀咕一边围着球桌打转,左看一眼右瞄一下,举起球杆比量比量又放下,半天拿不定主意,好不容易摆好姿势,又突然站起身来故作思索。
“你有完没完呀?”李来奇终于看不下去了,正要继续讨伐他,忽然耸了耸鼻子,又用力地嗅了两下,“什么味这是?”
李来奇努力分辨了一下,顿时脸色大变,冲着张伦大吼:“我靠!你是不是放屁了?”
“嘿嘿,不好意思啊,实在是没忍住。”刚刚还装模作样的张伦立马破功,嬉皮笑脸地说。
“你他妈拉裤兜子里了吧?你还有没有点儿公德心,你……”
李来奇正破口大骂,就听从张伦的身体偏下部传出两声闷响,他立马捏住鼻子没了动静。
只见张伦身体猛然一缩,夹紧双腿,连滚带爬地奔向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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屎来如山倒,屎去如抽丝。
抽袋烟的工夫,张伦拖着倦体,左摇右晃地飘了回来。
走到台球桌跟前,他惊讶地发现满桌都是李来奇的球,自己的花色一个也没有了。
“这是什么情况?我的球呢?”
“谁让你半天不回来的,好歹留了个黑8给你。人家可说了,就这局面你也未必能一杆定胜负。”李来奇语气中略带了些嘲讽的味道。
“我靠!谁这么嚣张?”
张伦正问李来奇这是谁干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龙龙。”
听到这个名字,张伦愣了一下,因为只有和他非常亲近的人才会叫他这个小名。他突然有些紧张,怕是又被哪个亲戚看见他出来玩,当场抓了现行。
张伦的脑子里胡乱地编着理由,赶紧调整了一个无奈加懊悔的表情,慢慢地回过头去。
“啊?文达哥,怎么是你呀?”张伦眼中一道幽光闪过,立刻笑脸相迎,变脸速度堪比川剧演员。
一个文质彬彬,学生模样的人也笑得灿烂,“我也没想到,一年多没见,能在这碰到你。”
“嗨,我还纳闷呢,谁会这么厉害,把我的球全打进去了。”张伦瞥了一眼完胜局面的球桌,话语中满是钦佩。
“哈哈哈,你一进门我就认出你来了,刚要过来跟你打招呼,你就跑了。”
张伦不好意思地傻笑着,心里庆幸多亏自己先走一步,不然把文达哥哥熏着了可不好。
忽然想起身后还站着李来奇,他赶紧转头说道:“大奇,这是我邻居家的哥哥,陈文达。”
“不用你介绍,我们5分钟前就认识了。”李来奇得意地跟陈文达点了点头,显得一点儿都不陌生。
陈文达和张伦两家以前是一条胡同里住的邻居,一个住在东口一个住在西口。
俩人年龄虽然只差一岁,但陈文达更显成熟稳重,是这片胡同的孩子王,所以跟张伦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儿。
中考一结束,陈文达全家就搬走了,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没想到失联一年多之后,居然在学校附近的台球厅里相遇了。
“文达哥,你怎么会在这?”
“我放学后经常来这里打台球。”
“啊?那你也在滦中吗?”
“对呀,我今年上高二。”
张伦喜出望外,“文达哥,那你在哪个班呀?我俩没事去找你玩。”
“呃……”听到这个问题,陈文达迟疑了一下,略显不情愿地说:“99……997。”
一听是七班的,李来奇眼前一亮,立马接过话茬,“七班呀,哈哈哈,好巧呀,我们也在七班,我们是007的。”
他热情高涨地自报家门,仿佛在异国他乡遇到了老乡一样,瞬间感觉跟陈文达又亲近了不少。
陈文达听罢脸色一沉,没有搭话。
这时,从台球厅最中间的那桌走过来一个身材健壮的大个子,来到陈文达的身边,一拍他的肩膀,流里流气地问道:“这人是谁呀?”
“我一个小兄弟的同学,咱学校的高一新生。”
“哦,原来是新生啊!”大个子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李来奇,然后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我说呢,没见过说自己是七班,还这么高兴的主儿。”
听到大个子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李来奇本来放松的神经又紧张了起来,他试图理解这其中的含义,但怎么也无法参透。
再看看眼前这个正在吞云吐雾的人,只见他眼神中充斥着不屑一顾,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一副玩世不恭的浑人模样。
“高兴有罪吗?”李来奇的声音冰冷,但眼神却有些火辣辣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会蹦出这样一句话,更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好像不受任何控制,直接冲出了他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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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校内到校外,只要一提到七班,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甚至谈虎色变。
更奇怪的是,就连七班自己人似乎都不例外。
七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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