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是国之大计,孩子上学是每个家庭的头等大事,学龄各个阶段的重点学校也就成为了人们趋之若鹜的稀缺资源,考重点中学历来都是家长们给孩子在上学之初就定下的奋斗目标。
但考学不是上菜,没有一锅端的道理,总会有一些问题和困难让你不得不在重点和普通之间做一个明确的选择。
这个选择一旦做下,它就是能够影响人一辈子的事情,怎能不让人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削尖脑袋也想往重点中学的大门里钻。
没有问题和困难要上,有问题和困难,就给别人制造问题和困难也要上。
总之,谁也不想让自己家的孩子输在学校门口的斑马线上。
-
东滦中学是东滦镇的最高学府,唯一的一所高级中学,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所以,在东滦镇能不能上重点不是问题,考不考得上滦中才是问题。
如果连滦中都考不上,那基本上就等于要提前进入社会,择校这个环节就自然不用考虑了。
如此说来,只要能考上应该就万事大吉了吧?
对不起,请收起你天真的想法。
虽然没有了择校的烦恼,但是考进去之后依然有一个棘手的问题等着你,那就是“择班”。
择班,可以看做是人民内部矛盾,是学校关起门来解决的事情。
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择校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把学校门口的斑马线换成了班级教室的门槛而已。
不一样的环境地点,却同样的紧张刺激。
在城市里,关心孩子的上学问题,人们可能会这样问:“你家孩子在哪个学校上学呀?”
回答可能是一中、二中、三中或附中什么的。
如果这些都是重点中学,人家会说:“呀,真好,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如果是普通中学,人家就会说:“嗯,也行,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但在东滦镇,是听不到这样问问题的。
人们一般这样问:“你家孩子在滦中哪个班呢?”
回答可能是一班、二班或三四五六班什么的。
如果是一班或二班,人家会说:“哎呀,这孩子真争气,将来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如果是其他班,人家就会说:“挺好,努努力,考个大学没问题。”
如果一不小心问出个七班来,那场面可就尴尬了。就等同于跟瞎子说看脚,给聋子开半导,让瘸子快点跑,问寡妇老公好。问问题的人会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看与对方关系的亲近程度,十个起步,上不封顶。
七班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李来奇和张伦就是东滦中学七班的杰出代表。
好巧不巧,在零点台球厅偶遇的陈文达和大个子也是东滦中学七班的重要人物。
同样是七班,唯一不同的是:
一个是007,一个是997。
一个是生瓜蛋子,一个是老油条子。
-
李来奇目不转睛地眼看着大个子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他呼吸深沉缓慢,竭力抗拒着从大个子嘴里吐出的烟气,很快就憋得满脸涨红,看起来像是在强压某种不能发泄的情绪。
大个子将抽得还剩半截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
“哥是过来人,看在我兄弟的面子上,今天免费给你上一课,给你普及一下七班在滦中的江湖地位,以后再出去跟人说话就注意点儿分寸,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啊!”
尽管知道这是在点戳自己,但李来奇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反而想静下来听一听这个所谓的前辈会说些什么,也许自己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答案。
“滦中的分班规则,你知道吗?”大个子先抛出一个问题,但好像并不需要让谁来回答,随即又继续问道:“你知道自己是在一个分数排在最后50名的班级里吗?”
“我知道。”李来奇肯定地回答。
“那好,我再问你,你知道七班在滦中又叫什么吗?”
李来奇陷入了沉思,一旁的张伦欲言又止,俩人良久都没有出声。
“我来告诉你们,是渣子班,七班在滦中又叫渣子班,你们不知道吗?”大个子语速越来越快,越说越激动,“七班是渣子班,全东滦镇的人都知道,你们他妈的不知道?”
“我知道!”李来奇也突然来了情绪,语气中有股冲劲。
“知道?你知道还这么淡定?说自己是七班的时候那么高兴干吗?这有什么可值得你骄傲的,你他妈的是缺心眼吗?”
“难倒渣子班就不能改变了吗?”李来奇嘶声力竭地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他心中那块硬撑了很久的遮羞布,就在刚刚被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大个子撕了个粉碎,保持了还不到两天的乐观面具也被无情地扯下。
失去了保护色的李来奇,不晓得下一秒会遭到怎样的痛击。
“改变?”大个子无奈地苦笑,一遍遍重复着这个有些扎心的字眼,“没有人相信渣子班会改变,更没有人会指望一群渣子能改变什么,我们本来就是一群看不到希望的人。”
“不,我相信,通过努力学习,还是有机会翻身的。”
“哼,放屁!你以为你看书做题的时候,别人都在蒙头睡大觉吗?谁会在原地踏步乖乖地等着你去超越?”
“就因为是渣子班,我们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你配吗?”大个子大声喊道,但那依然不是问题,而是再明显不过的答案,“我告诉你,尖子班会越来越勇猛,其他班也都会有所进步。唯独渣子班,只会越来越烂,越来越渣,从无例外。”
说到这,大个子稍稍平静了一些,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努力是没有用的。”
“为什么?”李来奇不解。
“你知道渣子是什么吗?”
大个子低头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随手抽出一支,夹在手指之间。
他并没有点燃那支烟,而是五指收拢将它紧紧地攥在手里。再张开手掌的时候,这支烟已经变得七扭八歪,残破不堪。
“看到没有,哪怕它是中华,结局也只有一个。”
说罢,大个子狠狠地将手中的烟摔在地上,然后一脚踏上去,猛地跺了几脚又踩住使劲地拧了拧,仿佛使上了全身的力气,激荡起一片灰尘。
在四双眼睛的共同注视下,大个子把脚缓缓挪开。
那烟被踩得稀碎,几乎分辨不出它原来的样子。
“明白了吗?这就是渣子。”大个子声音低沉,语气极为冰冷,强大的气场压迫着在场所有的人,“渣子就是废物,就是垃圾。”
“……”
“看清楚了,这才是渣子该有的样子。”
-
热闹喧嚣的台球厅里,只有这四个人这里安静的可怕,仿佛与其他人不在同一个世界。
沉默片刻之后,看着眼前这个深陷迷茫不能自拔的高一新生,大个子没有半点儿怜悯之情,竟然把脸凑到李来奇的面前,颇为得意地歪着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也许你以前确实不是渣子,但只要进了渣子班,由不得你,到时候自然就是了。”
大个子似乎能看穿李来奇的心思一样,每一言每一语都字字诛心,刺痛着他灼热的神经。
其实,何尝只有李来奇。
张伦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冷汗,不停地揉搓着双手。
陈文达也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不清楚心里在想些什么。
被大个子一顿狂轰乱炸之后,李来奇的心中五味杂陈,他感觉自己想要寻找的答案离他忽远忽近,时隐时现。好像就在那里,但就是看不清也抓不着,又好像不在那里,迷失在层层尘雾中找不到任何的头绪。
李来奇眉头紧锁,脸上气血翻涌,后槽牙被咬得“咯咯”直响。
他强忍着传遍全身的颤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张不可一世的脸,硬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我不是渣子,你才是!”
大个子笑容瞬间消失,暴跳如雷,“你他妈的再说一遍试试?”
这时,一群不明身份的人从台球厅的各处,迅速围拢了过来,然后七嘴八舌地对大个子说道:“五哥,怎么了这是?”
陈文达被大个子刚才的咆哮声一震,猛然间恢复了意识,一看现场气氛有点儿不对,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这是我的两个小兄弟,自己人啊自己人。”
安抚好众人的情绪,他又赶紧向大个子求情,“五哥,小兄弟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听了陈文达的话,大个子逐渐收起了怒容。不管怎么样,自家兄弟的面子还是必须要给的。
再者说了,毕竟是一个学校的校友,而且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同是滦中渣子七班的难兄难弟,就算是外人再瞧不上眼,也不能耗子动刀窝里反,让别人看了笑话。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大个子看了看还没缓过劲儿的李来奇和旁边抖如筛糠的张伦,摇摇脑袋叹了口气,“得了,看在我兄弟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以后……”
“你很在意,对吗?”一个深沉而有力的声音传出,毫无征兆地打断了大个子的话。
“你怎么个意思?”
“说得头头是道,看起来很通透,其实你比谁都在意,对吧?”李来奇目光凛凛,语气逼人。
“你在说什么?”大个子好像又被点燃了。
“你也不想让别人叫你渣子。”李来奇嘶声力竭。
空气凝固了片刻,忽有一阵劲风呼啸而过。
“去你的吧,关他妈你什么事。”
大个子趁人不备一拳向李来奇打过来,李来奇躲闪不及,肩膀上还是挨了一下。
陈文达见状赶紧抱住正要再往前冲的大个子,张伦也急忙退几步,担心差点儿被绊倒的李来奇。
“龙龙,你赶紧带你同学走吧,再不走就出事了。”
混乱中,陈文达给张伦下了一道紧急命令。
张伦二话没说,拼命拉扯着李来奇离开了台球厅,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
-
没有了争吵,没有了喧嚣,无人的街道静悄悄。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平静地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李来奇也试图翻过这荒唐的一页,但离开台球厅时,大个子最后那句嘶吼却一直飘荡在夜空中,隐隐地总是能听见它的回声: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渣子该有的样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