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玉容(2)

张学成手里端着一只玉壁底碗的茶瓯,屁股下面的月牙凳上精雕细琢的丰满仕女从他宽大的衣摆下探出一个头来,手编的坐垫上华美的彩穗随着他衣摆的窑洞躺出一片彩虹般的涟漪,整个气场无不体现出一个成功男人的悠然自得。

一瓯茶不过才去了一半,管家就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只见来人年纪大约三十六七,瘦高个,刀眉之下一双鹰眼咄咄逼人,若是夫人在场,她一定看得出来,此人额头青筋突显,显然武功不弱。

张学成待人一向宽厚仁达,秉承礼多人不怪的原则,即便富甲一方也始终不改谦谦君子的本色,见客人进来,放下手中茶瓯起身相迎。谁知对方只略略掀了掀眼皮,不等主人家发话,大喇喇的坐在了主位上。

张学成心中陡然升起的不快很快被修炼多年的喜怒不形于色掩藏在面皮之后。抱拳道:““阁下重礼相见实不敢当,只是无功不受禄……”话没说完,尚兴龙摆摆手截口道:“不必多礼,盟主一向体恤下情”。”

自诩足迹踏遍祖国山川,更见识过波斯、新罗等海外诸国的张学成第一次遭遇如此傲慢的人,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糊涂了,当场一愣,心道“我什么时候成了武林盟主的‘下情’?”

尚兴龙显然是一介武夫,狐假虎威惯了的,哪里顾着对方心里那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染坊就要炸裂:“盟主有令,张先生久居丝绸之路,聚敛财富无数,可统领此处富商为我武林盟做一番事业,今特封你为武林盟丝路分舵舵主,并送上玄铁令牌,今后见令牌如见盟主”

张学成被这厮一番自说自话当场砸晕,不怒反笑道:“武林盟如此看重在下,实在令张某受宠若惊,不过在下只是个做生意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拿起剑来连杀只鸡都手抖,哪里做得……那什么……舵主,还请上告盟主,请他另请高明,张某实难当此大任。”

这几句话听上去软绵绵的书生语气,但言外的强硬却是如尚兴龙那样的蛮汉也听的明明白白的:管你什么武林盟什么舵主的,老子不稀罕。

尚兴龙原本就不怎么客气的脸上立刻黑云密布,一双鹰眼狠狠的盯着面前这位心平气和的生意人,实在没看出他有什么能耐敢不买武林盟的帐,然而在利剑一样森然目光中对方脸色竟然依旧淡然平静,没有一丝畏惧瑟缩,送出去的令牌人家不接,只好自己原样揣回去,起身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张学成毕竟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买卖不成仁义在,多个朋友多条路,一面十分客气的送对方到外面,一面吩咐管家礼物原样奉还,并另外奉送一对玉如意,一对珍品夜光杯作为还礼。

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觊觎他张家财富的也不是武林盟一家,大喜的日子怕夫人不开心,也未向夫人详说便把这事搁在脑后。

是夜,客人逐渐散去,玉容在奶娘的陪伴下了上床,却辗转反侧,白天几个要好的小朋友说的话一直在她耳边:“玉容,你妈妈要生小弟弟了,以后不会这麽疼你了。”“我妈妈有了小弟弟也不如从前一般疼爱我了。”“儿子自然比女儿重要了,我奶娘说的。”小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都砸在小姑娘心上,她虽嘴上强硬,说自己的父母才不会像那些人家的父母呢,可心里早已十八个吊桶七上八下。“不行,我要去问问母亲和父亲。”

玉容虽然十岁了,却常常半夜里惊醒吵着要去父亲母亲房里睡,张氏夫妻没奈何,只好在她卧室里打通一个后门直通自己卧室,方便女儿半夜三更穿了睡袍来回跑。

小姑娘顶着一脑门官司,蹑手蹑脚来到父母房中,今儿奇怪了,往常父母安排她上床之后,总是要说说话才睡,今夜却出奇的安静,难道累了,睡着了?

玉容轻手轻脚的走向父母床边,心里想好好的吓吓他们!愕然发现父亲瘫坐在床边地上,两只手臂无力的搭在床边,旁边一白衣男子正抚摸母亲的身体,小姑娘吓得浑身汗毛直竖,仿佛被什么东西掐着喉咙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来。

突然一只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从腰里将她抱了过去,原来是奶娘解手回来不见了她,就知道她又去了夫人房中,见她外衣挂在床边,知道她又只穿了睡袍,怕她着凉,谁知就看见方才一幕,奶娘知道夫人也算武林高手,此时却受制于人,来人必非等闲,当下不敢声张,抱了玉容出来,悄悄将她藏在衣橱之中,叮嘱她不许出声,好在玉容的两个舅舅白玉虎、白文虎因外甥生日,此时正好留住家里。白氏二兄弟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二人一听大吃一惊,白文虎双眉紧锁道:“白衣男子?难道是……云中仙?”一说出这个名字兄弟二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白氏双杰虽然放出话来要为武林除害,却也忌惮此人神出鬼没的行事做派及得手就灭门的残忍手段。

玉容躲在衣橱里,起先还十分害怕,但奶娘说了没有大人来找她就不能出去,她是个十分听话的孩子,便躲在里面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大约是白天玩的太疯了,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等她醒来外面已经十分安静。

难道是奶娘也睡着,忘了放自己出去了?玉容慢慢的推开衣橱,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奶娘和丫鬟一个也不见,她急忙光着脚跑进了父母的房间,刚一进去,就吓得跌倒在地:

房中寂静无声,红烛摇曳中映照着躺在地上的父亲,他脸色依旧平和,只是十分苍白;不远处两位舅舅互相叠在一起躺在地上,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来已经半干,十岁的孩子哪见过这样的场面?脖子哽了两下,大概是想发出哭喊,却连半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便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过了很久,玉容醒来,才想起来去看看母亲,母亲像平时一样静静地睡着,脸色依然红润,只有一双手无力垂在身体两侧。玉容抓住母亲的手大声哭叫着、摇晃着,希望母亲像平时那样醒转过来,疼爱的将她揽在怀里。可是母亲一点反应也没有。

“母亲死了!”这个恐怖的念头一出现,玉容吓得踉踉跄跄冲出房门,必须要看见个活的人,一个活着的大人,她想喊救命,喉咙里干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双腿仿佛没了骨头,一堆肉无所依着几次被自己绊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走到院子里。

院里死一样沉寂,一切在一夜之间仿佛被冻结了,每日早起打扫庭院的老仆人叶爷爷没了声息,每日一早就叽叽喳喳指挥着丫头们干活的枣儿姐静悄悄的,就连早起寻食的麻雀也不见踪迹……人呢?人呢?玉容想大声的喊,却抖作一团,瞬间失语。 “死了……死了……全死了,”这个声音在她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喃喃着。

此时凉州古城大路上,一骑飞奔张府而来。人马径直到了大门口,马上的人翻身下马,一把推开大门,飞身上了马背打马直奔内院。

这般横冲直撞竟无一人拦阻,骑马人惊疑不定。

到了内院便叫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可是院里一片死寂,无人应声。来人急切推开一扇门,只见地上横躺着两个人,已死去多时,来人大惊失色,口中喃喃自语:“晚了,来晚了,来晚了……”。随即一扇扇门推开来,全是一个个死尸,当推开张学成夫妇的卧房时,来人大叫一声,扑倒在地,豹眼之中泪如泉下,只见张学成脸色平和如常,人却早已僵硬。敞开的帷幔下垂下夫人惨白无力的手臂。地上还有两具死尸,却是血肉模糊,显然两人是一进屋子便遭人暗算,因此屋子里并没有留下太多的打斗痕迹。

一间间的屋子,一具具的尸体,大多是喉头一剑,剑刃薄如纸张,一剑封喉,若非死者血液凝固几乎看不到伤口。

张家上下四十六口竟给人一夜灭门。

来人正是白文虎的大弟子姚竟风,他半月前去山东送一批黄货,今晨方回,不想一进门眼前的情景竟和此时张家如出一辙,只不过白家的人大多死在院内,伤口与张家人也是一模一样,张白两家一个是武林名宿,一个是西凉富豪,是谁如此能耐又有谁与他们有如此深仇大恨竟至于要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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