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青云脸色由灰败变成青紫,他抡手一巴掌打在南宫无法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五根手指印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木叶禅师半空里截住南宫青云预备给好徒弟来个对称脸的第二巴掌,道:“南宫盟主息怒,此事依老衲看眼见未必为实。”
木叶禅师虽然当年一怒之下与南宫青云割袍断义,不再以兄弟相称,但这些年没少为南宫青云出力,始终履行着兄弟的道义。有一半缘故竟是为着南宫无法,这个当年他亲手交给南宫青云的三弟遗孤。
南宫无法秉承了他父亲的谦谦君子虚怀若谷,木叶禅师一直为此对南宫青云心怀感激——他毕竟将兄弟的孩子培养的令人十分满意。
他当然不相信这孩子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
南宫无法环顾四周,很奇怪今夜似乎大家都了无睡意,都是等着看好戏的看客,就连白莲花般的南宫昱竟然也夹杂在人从中,衣着光鲜齐整,如缎黑发披散在肩头,好似入睡前的神仙,羽扇轻拢,对南宫青云欠身道:“木叶大师言之有理,无法师弟绝不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行径,父亲还请息怒”,他不笑还有三分喜的脸让人有种“心有戚戚焉”的踏实。
劝住了父亲,南宫昱再劝围着的闲客“都散了去。”这一声温柔的命令竟然当场镇住了屋里屋外围观的人,大家一哄而散。
南宫青云留下那位目睹南宫无法犯罪事实的丫头,令她给柳之惠穿好了衣服,这才与木叶禅师重新进入房间。
南宫青云摸了摸柳之惠那只直挺挺的手臂,道:“是经脉截断导致的死亡”
木叶禅师抓起她另一只手,须臾道:“不错”,回头望向一旁呆立的南宫无法:“你点了她什么穴位?”
“我没点穴,我……我是解穴……”南宫无法茫然道。“我进来时大师嫂已经被人点了穴”
南宫青云揣着两只兔子眼,显出一夜无眠的疲倦,淫嫂杀嫂是何等大罪,就算他南宫青云要将此事压下,也挡不住悠悠众口。多年未请出来的镇魂刀都快要被灰尘淹没了,如今在他南宫青云的手中重出江湖,却让这位武林盟主倍感耻辱。他看看身旁长身玉立的南宫昱,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他忍不住想起自己与这位独子在天知地知人不知的藏剑阁里丢掉的那些节操,原本想引人入正途的一代大侠,却被一个少年带进了阴沟里——有什么办法呢,世上的父母哪一个不是为子女殚精竭虑,他南宫青云又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不管怎样说,他是我义弟的儿子,你……至少留他一条命把。”且不说义弟不义弟,单是多年养育的情分,也会叫人生出不舍。南宫青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沦落到祈求一个少年的地步。
南宫昱笑的依然那么好看:“父亲说怎样就是怎样”,“父亲”两个字从那张唇红齿白的嘴里说出来总显得滑腻不真实,南宫青云皱皱眉头,第一次失去了对事态的控制,心里有些惶恐无依。
南宫无法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四周围漆黑无依,身边原本那些当做依靠的人都变得虚无缥缈,这些年在南宫青云的羽翼下所有的阴谋阳谋都未曾招惹过他,在他心里天下的人都如他一样光明磊落心胸坦荡,此时却像一张密织的大网将他严丝合缝的包裹起来,就像此时为关犯错的弟子特制的小黑屋,没有窗伸手不见五指,与外面的世界恍若隔世。
那扇唯一通往人世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一丝光线将一个人送到他面前。
“木叶大师?”南宫无法从床上坐起,来的人显然大出他的意料。
“施主安好?”晨钟暮鼓练就了老和尚永远不变的淡定,即便在漆黑的戒室里也和在香雾缭绕的佛堂没什么两样。
“老衲来就是想听你说那位柳之惠的死与施主无关。”或许他在黑暗中看清了南宫无法那张充满疑问的脸,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比看见来人是这位老和尚还要莫名其妙。他当然听得出老和尚语气里自问自答的答案。
他凭什么相信自己的清白?师父都不相信!
不知是不是因为来的不是南宫青云,他才有些气恼。
这一次老和尚似乎又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了,下定了好大的决心似的道:“我带你离开这儿。”
有那么一刻,南宫无法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很快他明白过来,木叶大师一定是得到了师父的授意才跑来救他的——师父终究还是顾念我的。
他影在黑暗中的眼睛湿润了。
他南宫无法岂会是畏罪潜逃的人——更何况他根本无罪。
江湖中传言四起,有说南宫无法奸嫂不成怒而杀之,又或传为南宫无法与大师嫂关系暧昧,因怕事情败露怒而杀之。不想天下第一美男子竟然为了一个寡妇毁了自己大好前程。出了此等丑事,倒要看看武林盟主南宫青云如何面对天下英雄?
“是与不是大师心中不是早有答案?大师既然心中了然,自然明白此时无法不可能跟大师走的”南宫无法紧盯着木叶的眼睛沉声道“我相信师父会还我公道的”,这句话他是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的。
老天爷好像挺喜欢武林盟里这种肃杀的气氛,有意凑热闹似的,竟然沸沸扬扬下起了大雪,寒冷毫不留情的灌进衣服里,风雪中的路人仿佛都在裸奔,鼻子和下巴红了一片。原本宽敞的金门大厅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武林人士围了个水泄不通,南宫青云端坐在大厅正中的老虎椅上,神情严肃,座下威风凛凛的十大弟子可惜如今只剩八个——一个死于饮血刀,一个正跪在堂下等待“正魂”大刀的裁决。
南宫世家真是给武林添热闹,刚刚结束了武林大会便迎来了盟主大寿,寿宴怕是不够热闹又添了桩桃色新闻供天下闲汉茶余饭后谈资。天下英雄唏嘘感慨者有之,心中暗哂者有之,而少年南宫昱此时则立在父亲的身后,依然儒雅俊朗。
南宫青云看看大厅中天下英雄,再看看一旁虚空的两把椅子,不禁心寒,长叹一声,道:“今日邀各位到此,想必各位知道所为何事,……南宫青云愧对列祖列宗,愧对武林各派……”总之概括起来盟主的意思是:不肖弟子南宫无法算是把南宫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丢尽了,我南宫青云虽不忍心苛责与他,但前有祖宗家法,后有武林正义,即便我南宫青云贵为盟主也不会公然徇私,免不了要请出“正魂刀”以正邪魅之身,以正武林正道——不过事情并不是江湖中传言一样,南宫无法因看见有黑衣人闯入大嫂房间,为保护大师嫂周全才会欠了考虑夜闯大嫂卧房,只是没想到在与黑衣人缠斗中伤及无辜。饶是如此,南宫无法也难逃家法的伺候。
南宫无法跪在堂下,听着南宫青云为自己编排的杀人过程真是惊的目瞪口呆,他从不知道师父说谎的时候能够如此从容淡定,表现出的痛心疾首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故事情节微妙的保存了南宫世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面,微妙的为南宫无法摘了杀人偿命的名头,最后以一个“行事不当”的空泛罪名结案。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正魂刀没能尝到南宫无法的血,正魂鞭却将细皮奶肉的南宫无法打了个皮开肉绽。
正魂鞭每落下一次南宫无法身上便留下一条血路子,这少年咬着嘴唇硬是没啃一声,他抬头环视一众看客,有些是与他共患难过的师兄弟,有的是曾与他月下对饮的好朋友,还有的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而此刻,他们都变得如此陌生,再看看南宫无法身边那位少年,俊美的脸上显出三分妖冶,使此人越发显得如狐如仙。
最后他目光落在盟主宝座上的那位脸上,此人曾经像父亲一样疼爱他,而自己如亲生父亲那样信任他,敬他爱他,此刻他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滴水不漏——在南宫无法的眼里突然就显得十分遥远。
不知道是台上的师父太晃眼,还是正魂鞭吃血太深,他一时有些眩晕,迷糊中似乎听见自己被逐出师门,为防止他危害武林,南宫盟主大义凛然的收回了交给他的武功——南宫青云亲手废掉了爱徒武功,他像一滩烂泥一样被人拖着往外走。
南宫青云痛心疾首的希望他老老实实做一个普通人。
南宫无法被人夹住臂膀像拖一条准备上岸的死猪一样拖着,眼睛里隐隐可见许多双脚,左边一排右边一排随着他的前进而后退,最后退到了他视线之外,退出了他剩下的漫长人生。
人生大抵都这样无奈又无常,昨日的风光与洒脱今日的落魄与不堪,仿佛只是某个循环,自己原本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无父无母,于人于己都无足轻重,风光与落魄都只是命运幻化的一个水泡而已,禁不得风吹日晒——只是心中残存的一线清明还是莫名的痛:说不上恨,也说不上怨,只是迷惘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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