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巡盐御史府书房内
“世子,最近有关江南水寇的案子越来越多,已经开始在百姓间流传了。”
“知道了,让他们这段时间安分点,别以为有秦王撑着,就无法无天了。”
“若是再肆意妄为,别管我不念交情。”宋鹤言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目光冰冷。
“秦王驻守泸西边关,何必和江南的水寇搞在一起?要是被人抓到了把柄,那长公主恨不得叫皇帝下圣旨把他赐死。世子,要不再劝劝秦王,您毕竟是他的表弟。”
说话的人是淮南漕运总督黎成和,负责南方税粮的北运,管理淮南沿途数省的漕船、漕军,保障运河畅通。也是宋鹤言的同乡同年。
当年先帝驾崩,皇位上做着的那个完全是长公主的傀儡,而且这位置做得名不正言不顺,谁不知道当年先帝最宠的,可是秦王与如今的太后娘娘。
而且,听说当年可是有一道圣旨的。封的是秦王登基……若不是泸西边关正好被敖尔格部的影骑进犯,连失几城,太后娘娘又是出生泸西洪氏,故先帝下旨秦王以及兵马大元帅前去平定,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才致使狼子野心之人趁虚而入,围了京城,夺了帝位,软禁了太后,血溅了金銮殿!
如今才过三年,皇权依旧不稳,京城高压依在,黎成和嗤之以鼻,还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秦王他自有判断。这次我能来,非常不易,若不是长公主那边希望借我手铲除丞相在这边的党羽,断绝我与丞相合作的可能性,你这边的那些动作不一定能瞒得了其他人。”
“是是是,还多谢世子在盐场那边整顿了一番。”黎成和心想,长公主那边的人个个都像长了狗鼻子一样的,闻到些许肉味就狠狠咬上一口!
“又莲最近可好,我这妹妹在京城娇养惯了,有的脾气骄纵,妹夫怕是要多担待一些了。”公事聊完聊私事,宋鹤言沏了壶茶给黎成和,神色在夜色中稍微温和了些,又带上三分笑颜。
这模样,看着像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但黎成和是知道的,此人的心思可不能随意揣测,他当年怎么做上的世子之位,黎成和还是有所耳闻的。
借刀杀人、党同伐异。
“又莲很好,我们最近很好,劳兄长关心了。”
说这话时,黎成和不自觉地错开宋鹤言投过来的视线。
无他,心虚。
宋又莲去岁与黎成和成亲,这京城来的大小姐,远嫁淮南,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奈何淮南是秦王最要的一环,黎成和虽是宋鹤言的同乡同年,但为了保险起见,亲上加亲是必然的。
而对宋又莲而言,她是憋了一肚子气嫁到了淮南,新婚当夜就甩了脸色,把黎成和关在门外。
宋鹤言是知道的,但他不点破,她这妹妹眼高于顶,怎会是个安生的?长时间的胡闹,只会让她自己吃尽苦头。
俩人又寒暄了几句,黎成和才离开。
送别黎成和,室内恢复安静,宋鹤言看着案几上摆着的兔子形状的枣泥桂花糕,心中一动,浮现琼簌那双明亮的眼,他拿起一块,咬下,齁甜。
也就小姑娘才喜欢这种。
今日傍晚时分,她才回府,不过是出门一次就惹出了那么多事端。
他本就心中存疑,便直接试探了,显然,她不会武。
被剑突然抵住,毫无任何下意识地肢体反应,只傻傻地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但也很有收获,至少让他知道了,那个本该在京城皇宫里被长公主护在手心里的小皇帝居然微服出巡来了扬州,看来是去见颜谷南的,这么推测的话,这颜谷南是大限将至了?
思及此,宋鹤言心中已有成算。
“松衡,飞鸽传书给秦王,就说陛下离京,正北上返回,沿途恐会路过……”
宋鹤言在摊开的舆图上点了几处,是不是该出手,全看秦王自己如何想了。
“是,主子。”
“对了,张珂和萧天纵最近在做什么?”
“转运盐使司张珂因为敛香院的爆炸失火,最近几日被樊妈妈缠着,分身乏术。”
“管不好自己的外室,还要让这外室出去经营。”宋鹤言摇了摇头,这张珂别的不行,在贪墨一事上却是信手拈来。
“江南布政使司萧天纵得到我们透露给他的消息后,想去找颜谷南,但是颜谷南一直在病中,反而与二房的人达成了协议。”
“很好,只要他去找了就好,不管是找谁,毕竟只有先撕开了一道口子,才能乘隙而入、分化瓦解。”
***
“研墨也不专心了吗?”
耳边冷不丁的一句,让闻妍回过神来,自从那日出府之后,宋鹤言收走了先前给出的出府令牌,闻妍又过上了研墨吃喝睡的日子。
或许是因为宋鹤言长得好看,每次看人时都带三分笑,久而久之,闻妍胆子越来越大,偷懒都已经如火垂青了。
“大人,我看上次给您定做的成衣颜色大都太肃穆了些,不若再去选几件颜色鲜艳的一点?”
“同样的借口,用多了就不好使了。”
宋鹤言放下笔墨,眼中含笑,定定地看着她,姿态松散,像在逗一只调皮的小猫。
“府中待得不开心吗?这一众的丫鬟仆从们哪个敢惹你不快?现在我出任巡视在外,这府邸确实有些年岁、有些简陋,但之后你随我回英国公府,待遇自然是和氏族家生子一样的,甚至于那种日子也不用过太久,之后跟我祭祖后就不必那样了。”
宋鹤言说这话时,也在观察闻妍的反应。
然对方却兴趣寥寥,好似不明白这祭祖是何意?
眼神没有焦距,睫毛垂下一片阴影,好似沉浸在自己那片无人能触及的世界里,倒真有几分世外之人的感觉,但她既入了这俗世,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宋鹤言的眼底泛起涟漪,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只是那人还无所察觉,甚至天真地令人发笑:“可我没打算去京城啊。”
“呵,你是这么想的?”那双凤眼里不再是沉静的墨色,唇角虽然上扬的,但那笑容里已经没有了半分暖意。
直到此刻,闻妍才发现宋鹤言不虞的语气,这和平时的他完全不同,她在府中的这段时间,宋鹤言一直温润的,甚至有时候有些清冷的疏离,即使他长得俊朗,但无端让人不敢亲近亵渎的。
闻妍不再出神想着好无聊该怎么出去,如果出去该干什么,如果要行医是否会遇到阻碍,如果行医是否会如她设想的那般顺利,如果要自己开医馆是不是要先离开巡盐御史府,如果要离开该怎么离开,是不是和电视剧里演得一样要缴纳银两什么的,回过神来的闻妍当即话锋一转,试图补救:“公子当日给我容身之所,此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不过京城乃天子脚下皇亲贵胄遍地之处,我不太懂规矩,还是不去的好,免得给大人丢脸了。”
但她的演技实在太过拙劣,或者她本就不屑。
宋鹤言忍不住扶额冷笑,不知是笑她的天真,还是笑他自己:“你可知,带你去祭祖是何意?”
“呃……不知。”闻妍确实不知这个事项对于他们而言是什么意思。
“果然是世外高人,不知我等世俗之礼。”宋鹤言话里带着刺:“我虽已与兰陵萧氏定亲,但并无任何妾室,妾分很多种,有的可以随意发卖,有的需要在主母进府前处理干净。但我带你去祭祖,便是向宗族族长正式请示,你会有明确的纳妾文书,你是上了族谱的,日后就算是兰陵萧氏有意见,也不能随意动你。”
“你不会真的以为做婢女,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为何府中没有人可以置喙你?”
“因为,你是我的人。”宋鹤言一字一顿。
“所以,跪下!我希望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都怪我,平日里对你太纵容。”
周遭的温度仿佛骤降,闻妍先是脑中一片空白,后是震惊,再是愤怒。自从她在现代社会取得相应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后,再也没有人敢对她这么说话!
“我凭什么跪?我没有错!”
“当日,我根本就没求你带走我,就算你没有带我走,我自己也可以离开敛香院!”
“来人,让她跪下!”
宋鹤言话落,暗处徒然出现了两个身形魁梧的护卫,一左一右,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扣住她单薄的肩膀,毫不留情地向下一摁!
闻妍哪来得及反应,她只觉膝盖骨猛地撞击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她眼前猛地一黑,从膝盖传来的瞬间剧痛,让她牙关几乎要咬碎:“宋鹤言!”
疼痛让她克制不住的颤抖,她什么时候遭到过这样的待遇!从小到大,父母都不忍心打她一下,小时候百般爱护就怕她磕着碰着,长大之后在学业上轻轻松松就能拿下好成绩,谁人不夸赞?受到过最大的委屈,就是爬山不慎脚滑,大腿被树枝擦伤破皮,鲜血皮肤砂砾糅杂在一起的火辣辣的疼。
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屈辱?
宋鹤言看着她身子虽然单薄得厉害,但还不安分,护卫根本就不敢大力,唯恐把她折了。
衣裙无法掩饰的颤抖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被迫跪下的姿势让她的曲线更加明显,几缕乌黑的发丝不安分地黏在光洁雪白的颊边,眼眶因疼痛微红,有种欲哭不哭的样子,明明该像是受伤无助的小兽,然而她的眼中是烧灼的怒火。
傲骨?
他折的多了。
宋鹤言喉结滚动,这种介于摧毁与呵护之间的强烈冲动,让他有些燥意,转动了手中的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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