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时半刻,桑落从前方回来了,回来之时,这些被打晕的狱卒有的将将醒了过来。
桑落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正在缓缓睁开双眼的狱卒,官员们也都安静地看着,就连只言片语也不曾与桑落说。他们心里有一种感应,如果帝师自己不主动开口的话,那就是他不想说,所以他们就不会问。
他看见一个穿着不那么华贵的男子俯视着他,见他慢慢地蹲在自己面前,距离这么的近,那双柔和却又像刀一样锋芒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让他顿时凉意十足,瞬间忘记了所有事,满脑都是他方才打自己的画面。
“是谁命令你们给我们送蒙汗药的?”桑落轻轻地开口,眼睛锁着他。
从那汤被端来时,他就闻了出来,这是一种专门供人沉睡的汤药,严重者能睡几天几夜,俗称蒙汗药。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听他说了一句“是你们县太爷吗?”身子霎时软了下来,那种慌张的眼神是欺骗不了人的,还有那不安的心跳,正在复述着他想要隐藏的秘密。
“城卫兵是谁管理?彭将军吗?”他又问。
彭将军,乃是彭铮,是这一方城池的护城将军,在场的官员都知道,彭铮的名声向来很好,要是让他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他一定会义正言辞的拒绝,所以他们皆不信他会贪污。
他仍旧没有说话,试图用沉默来蒙混过关。
桑落素来没耐心,他一手掐住对方脖子,力道足够阻止他畅通呼吸,不出须臾,他的脸色就开始变得又红又紫,就在他呼吸快要断绝之时,桑落忽的把手放开,对方从濒死之迹重获新生,随即剧烈咳嗽起来,一张脸紫得要命,脖子上的勒痕也显而易见。
在场的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庆幸现在被审问被掐脖子的不是自己。桑落性格向来冰冷寡言,如果让他做狱中的审判官,那那些犯人便都会乖乖交代,受不住他那身心上的折磨。
“我给你一个机会,若是再什么都不说,恐怕你就真的要见阎王爷了。”桑落说着用袖子擦了擦手,神情冰冷刺骨。
“先说说你叫什么吧,不然我将你当他们同伙杀了,会很愧疚的。”他阴阳怪气的说着,眼睛散发出凉凉的目光。
“别……别杀我……”他嗓子哑哑的,眼睛充满血丝,浑身无力地瘫坐着,说:“只要别杀我……我知道的,都会说。”
“那好,先回答刚才我问的第一个问题。”他平静地说。
他问的第一个问题?他问什么来着?一时惊慌,让他的脑袋像装了浆糊,一下说不出什么,思考片刻对上他的眼神,顿时恍然大悟。
“好像是县爷身边的幕僚……姓郭,他总跟在县爷身边出谋划策,之前抓人就是他出的主意。”他说。
“他什么来历?”
“据说是个举人,没什么钱,就靠县爷给他口饭吃。”
“再说说彭将军,他人呢?”
“彭将军?他早就出城了啊,不是说鹤壁那边出了匪情,需要派人去支援吗?彭将军领了一千人马三天前就出发了。”
众人皆微怔,什么匪情是朝廷不知道的?身为一州的镇守将军,竟然就这么领兵剿匪去了?是有多大的匪能惊动他?
“你们……不会真的是朝中之人吧?”他半迟半疑地问着,有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在被高官审问,对方气场太强大了,让他没有立身之地。
他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审问道:“郡守左邈和县令王席是怎么应对赈灾之事的?”
“我们郡守和县令应对赈灾那可是尽职尽责!起初刚发旱灾时,城中就涌进了百十来名难民,还是王县令亲自指挥,为他们安排住处,提供吃食。由于人太多,难以全部安置,郡守便将自己的府邸也让了出来,供难民居住,县令还特别交代客栈也要用来安放难民,确保他们度过寒春,而现在大街上的难民已悉数减少了。”
提到郡守和县令,他那双眼睛冒着金光,一脸的崇拜佩服,圆润地瞪着他,听语气看神情,桑落觉得他没说假话。
“所以到现在,已经没有难民再来投奔这里了吗?”他没有问“城外的难民为什么没有安置”,反而问的是“难民没有再投奔吗”,正是不给他猜疑的机会。
中州此次灾情来得迅猛,周边小城镇都遭了灾,只剩这么一坐主城还能挺着,起到心脏的作用,可是周边最少有五个镇,来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全部安置。
(前文提到中州受灾,指的不止是一个地方,而因为中州主城也就是富元城地广人富,主要的官员在此定居,所以难民会来这里投奔。)
“怎么会再有难民来啊?不是说只有水灵镇的地方发旱灾吗,他们那个小镇能来多少人?郡守早在三天前就就停止收揽难民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他越说越没有底气。
对上这些官员审判的目光,他都觉得自己这发自内心的真话成了假话,他还不如再多晕一会儿,省的遭罪。
“没有,”桑落微微一笑,再道:“那这些被关在这里还被喂蒙汗药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说来都是他们活该!他们这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身的好功夫,穿着朝廷的官服,打着钦差的名号,怎么都要进城,上头的人说钦差才不会来这里,所以他们肯定是假的,叫我们把他们抓起来。为了防止他们反抗,只能给他们喂蒙汗药,跟……你们待遇一样,如果不是出了变故,此刻你们身上这身假官服也会被脱下,安静地睡在这里,几天几夜都不会醒。”
事情逐渐变得越来越微妙了。
大半夜的时候,狱外传来了沉重的击打声,“咔擦咔擦”的一直在撞。
这些人员只有桑落知道,他对那门做了什么——
“该死的!怎么还撞不开?!赶紧给我撞开!”
“大人!里面有人上了门栓,须得拿重物才能把这铁门撞开!”
“重物?那就去找彭将军,让他把军用的冲车拿来!”
冲车,又称对楼车,是攻城塔,具有八轮高楼,最下层驱动吕公车前进,四层则装载战兵。
“大人!彭将军早就离城了,军营内的武器库只有彭将军有钥匙,别无他法打开啊!除非……还有人有钥匙……”
“找郭缙,他不是号称无所不能吗?”
片刻,监狱的门被四分五裂地撞开了,这位五十岁的郡守大人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完成了一件大事。
“他们在哪儿?赶紧给我带路!”他嘶声力竭地说着,恨不得将他那带着痰的喉咙喊破了天。
“在前面!就在前面!”身为县令的王席屁颠屁颠地跟在其后面,满头大汗地弓着腰说道。
须臾之间,他们便到了桑落一行人所在的房间,左邈慌不择乱地冲了进去,但却怔了怔,他先是看了看那些灰头土脸的狱卒,又看了看同样灰头土脸的同僚,一时间有些说不上话来。
他张开了口,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他们,结巴着问:“你们……怎么会被……弄成这副模样?”
没等他们中的人回话,李林瞧准时机拍拍手站起,厉声却又带着几分嘲讽的语气说道:“哎呀左大人来得可真及时,你说今日若不是李大人在旁,我这堂堂二品官员怕是要枉死在这里了!”
众人皆愣,众人皆静,众人皆惊!
二品官员?敢问朝中人谁不知道,除了内阁学士郭少森是从二品,还有谁会是三品上?
可是郭少森今年已年过四十,怎么看眼神的这个人都不会是他!朝中现存的,最年轻的,最有权力的,是帝师,而他的穿着、样貌,似乎都与那传闻中的帝师大差不差!
他他他是帝师!
他那个受先帝遗命负责辅佐幼帝登基的人,是见到皇帝不用跪的人,更是朝里唯一的百官之首,是宣宜殿内受百官朝拜的掌权者,是那位拥有至高地位的帝师!
怪不得郡守大门、县衙大门前围了那么多兵马,那些穿着赤色衣服的赤军是他的人,是他的军队!
他早该在匆忙来之前就想到,有赤军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桑落,可是,他这样位高权重之人,为何要来赈灾?他赈灾就赈灾吧,为什么要来他的地方?!
“怎么?是因为年老记忆力减退了而不记得我了吗?还是因为觉得这里山高皇帝远,皇上管不了你了,所以你就可以肆意妄为地关朝廷命官了吗?”李林气势毫不减弱,他练就了一腔的理直气壮,早就想着把谎言演成真的了。
“不不不!”他赶紧下跪,连同他后面的人也都膝盖迅速地着了地,低着头,只听他再辩驳道“臣绝没有这个意思!给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关帝师狴犴①啊!”
(①对监狱的别称,指监狱门上的神兽)
“多亏有那神兽镇守,不然我等今日便都交代在这儿了!你身为郡守,管理不了地方政事,竟问也不问地便将同僚关进狱中,怕是根本不想让我们赈灾吧!”
“不是!绝对不是这样!”他大汗淋漓,后背上直冒冷汗,双手冰冷,连同那位县令大人,也是跪着不安。
“下官……下官只是先前遇到过骗子……怕再上他们当……”
“身为一方郡守被骗子所骗,传出去怕不是要被笑死!我等是来赈灾的,不是被你们的丰功伟绩活活笑死的!”李林甩着长袖,袖口擦过他的额头,沾上滴滴汗水。
“这算什么事嘛?几位大人真是不小心,我们帝师也算脾气好的,竟被你们气成这样,看看,嗓子都哑了,你们真是有本事。”桑落眯着眼在李林后面笑道,一脸的看不出情绪,只不过明白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假笑。
脾气好?刚才被掐脖子被“人身攻击”的某位狱卒不高兴了,但还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自家老大还被人遏制着呢。
大家过年好!祝大家龙年大吉,2024年飞黄腾达,步步高升,阖家欢乐,幸福美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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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81章 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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