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蹴仙阁

“师弟,这里便是蹴仙阁。”

曲穸指着对面的门。

这扇门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挤过,且门槛竟有膝盖那么高。

但这似乎并不妨碍门槛依旧被磨得锃亮。

门上方悬着块巨大的牌匾。

“蹴仙阁”三字小得近乎隐匿。

这般隐于市井的模样。

若非刻意寻觅,任谁也无法想象,这里竟是传说中能助人逆天改命、踏破仙途的神秘所在。

“师姐,这?不会是骗子吧!”

坤峨拉着曲穸,生怕她进去。

“哎呀,不会,我都来过好几次了。”

“好几次?”

她甩开师弟的手,正要抬脚跨过门槛。

师姐,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来这种地方?

刚想开口,头顶传来细微的断裂声。

抬头的瞬间,那块巨大的牌匾正轰然坠落。

坤峨一个健步,转身拉开曲穸。

“轰隆!”

呃……为啥我的反应突然变得这么慢了。曲穸惊讶地看着摔地的木板。

“师姐,你怎么样?”

坤峨指尖发颤,上下扫视着她。

望着少年绷紧的下颌线和额角渗出的薄汗,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喉间像是被什么哽住。

怎么突然感觉他有点好看了?

曲穸摇摇头,恼恨这没来由的悸动。

蹴仙阁掌柜张猬听到动静,腆着圆滚滚的肚子疾步而出。

“哎哟!不知曲仙友驾临,小店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坤峨脸色骤变,长臂一揽将曲穸护在身后。

“曲仙友?你们很熟吗?”

坤峨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往身后又带了半寸。

腕间力道收紧,曲穸吃痛地挣扎。

"疯了吗?松开!手要断了!"

曲穸看着张掌柜不解的眼神只能赔笑。

“张掌柜,我先和我朋友说几句话,失陪哈!”

“好说,好说!”

张掌柜笑着眼睛眯成缝,圆胖的身影晃着折扇退开。

眼角笑出的褶子里藏着几分了然。

"该当,该当!"

木门吱呀掩上,檐下铜铃叮咚作响,仿佛在轻笑着这对少年人的隐秘心事。

两人站在外面,市声鼎沸如潮。

曲穸却恍若坠入无声之境,满心只剩坤峨阴沉如雷的面容。

他的神情像要吃人,曲穸不由得一哆嗦。

眼睛看着地板,像做错事的小孩。

"何时开始来这儿的?"

坤峨强忍着怒火。

"就......上月。"

不对,他凭什么这么看着我。

到底谁是师姐?

凭什么他教训我?

我凭什么还得受着?

曲穸学着他的表情,也盯回去。

坤峨颀长的身形如同一堵墙,将洒落的阳光大半截断。

右边酒肆的杏色幌子随风翻卷。

忽而一束光斜斜掠过,打在了他的眉眼上,将他琥珀色的瞳孔照得透亮如琉璃。

正要看清时,幌子又飘了过来。

阳光没有了,曲穸才醒过神来。

“你如何结识的那个张掌柜?”

坤峨步步紧逼,温热的气息全都扑到了自己脸上。

曲穸发现自己的心跳莫名其妙越来越快,好像要马上跳出来了。

深呼吸!

不看他不就好了吗?

曲穸转身迈进蹴仙阁,挑了张空桌落座。

“还能怎么认识,把脚踏进来不就认识了。”

“坤峨,你是不是在怪我上个月没提前和你说?”

“这些散修求仙心切,我身为修仙者,不过是想为他们指条明路。”

“起初我自己都没摸清状况,又怎么和你开口?”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你就没想过这背后有没有陷阱?”

“你就这么相信别人?”

“为什么不相信?修仙本就该助人!”

曲穸攥紧衣袖,委屈巴巴。

“什么都不知道,就非要来涉险!”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刚才拉着你,那个板子掉下来有怎样的后果?”

“你想过没有?”

坤峨的吼声把曲穸吓了一跳。

少年通红的眼眶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怒意。

曲穸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掉下来又怎样,我不知道躲吗?你吼什么!”

坤峨望着曲穸泛红的眼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师姐,是我错了,不该冲你发火。”

声音带着懊悔,下意识将人搂进怀里。

曲穸推开他,坐到桌子对面。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授受不亲。”

坤峨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男女授受不亲?”

这劳什子规矩,到底是哪个想死的混蛋弄出来的。

凄厉的哭喊声突然从外面传来。

一个老妇跪在门前,旁边用板车拉了具裹着布的干尸。

“求求仙人为我儿主持公道,替我儿报仇,求求仙人……”

老妇边哭喊边磕着头。

围观人群立刻聚拢,挤成一窝。

曲穸和坤峨闻声走了过去。

小二急匆匆地跑去通知张掌柜。

她扶起老妇。

“老婆婆,找凶手不是应该报官吗?为何要来此地?”

老妇人突然崩溃大哭,声音都喊哑了。

“报了!报了啊!可是官府也管不了啊!”

“老婆婆,你的儿子是在何地死的?”

“渡隍岭!锦艄城……苜瓮县,渡隍岭!”

“仙人一定要为我儿报仇啊!”

“我们那里的人,全被妖怪吃光了啊!”

众人顿时炸锅了。

“妖怪?”

“世上真的有妖……”

“哪里有妖!”

“妖怪不会到这儿来吧!”

……

“只剩我一个老婆子,官老爷他们都跑光了呀,我找谁去,只能来找神仙了。”

“老婆婆,你是说,你的儿子是被妖怪杀的?可有尸体?”

老妇擦擦眼睛,指向盖着白布的木板车。

“那就是我的儿子!”

曲穸正要上前,坤峨迅速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他用剑鞘掀开白布,露出死者的脸。

一具干尸。

众人吓得纷纷后退。

有人踉跄撞倒身后摊位,木架倒塌声里响起哭嚎。

"真的是妖怪!"

人群顿时作鸟兽散。

几个妇人拽着孩子边跑边喊妖怪。

店铺门板乒乒乓乓地接连关闭。

“老婆婆,你的儿子是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早上,我见他一夜未归,就去他经常打猎的山上寻他,没想到发现了他的尸体。”

“听说这里有神仙,老婆子我走了两天两夜的路,终于赶到了这里!”

“人刚死不久,这么快就变成干尸,难道真是妖怪所为?”

曲穸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蹴仙阁。

暗自庆幸来得及时,不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蹴仙阁中小二又去给张掌柜报告。

“那老妇说是妖所为!”

“妖?”

“啪!”

张掌柜将手中的算盘大力合上。

“建个蹴仙阁,还真当世上有神鬼了?”

“呵!挂个‘仙’字,牛鬼蛇神都找上门了。”

“若再闹事,你知道怎么做。”

“唉!小的明白!”

“师姐,你要去哪?”

曲穸走得飞快,坤峨在后面小跑跟着。

“我想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你?”

她一脸傲娇。

“你要去渡隍岭?”

坤峨拦住曲穸。

“是啊!又怎样?”

“我跟你一起去!”

抬头撞进坤峨的眼神,觉得自己依然眼瞎。

为什么每次望向他,心口总会漏跳半拍?

我定然是病了!

没错!

坤峨捏了个诀,传信给师父和曲妱。

曲妱痴迷于炼丹之术,一直想突破自己的炼丹上限,炼制出能逆天改命的神药。

现在终于炼成了。

曲妱给它起了个名字——蛊瑃丹。

刚完成蛊瑃丹炼制的最后一道工序,便收到了坤师弟发来的讯息。

她匆匆将丹药收好揣进衣兜。

推门而出。

正巧撞见要出门的师父。

“师父,我和你一起去。”

翥玄子点了点头。

有了师父的精卫鸟,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到。

省去了自己腾云驾雾的时间。

曲穸看着天上闪过的流光。

是师父!

他们会比我们早到。

曲穸御剑而行。

“师姐!”

坤峨御剑紧随其后。

谶烟客栈

曲妱仰头望着牌匾,转头见师父盯着那字迹愣神。

“师父,我们住这里吗?”

翥玄子抚着长须。

“旧谶难寻随岁老,青烟易散叹时迁。”

“徒儿,走吧。”

安顿下来后,曲妱指尖掐诀,一道流光疾射而出。

“阿穸,我和师父在渡隍岭山脚下的谶烟客栈,你和坤师弟路上多加小心,到了给我回信。”

曲穸将灵力狠狠灌入剑身,剑光如电划破长空。

罡风刮得脸颊生疼,发丝几乎要被扯断。

可余光里那抹白影始终紧紧相随。

“师姐!”

坤峨的呼喊穿透风声传来。

她烦躁地捂住耳朵。

灵力再度暴涨三分。

“别叫我!”

曲穸跌跌撞撞冲进谶烟客栈,头发凌乱如遭雷劈。

扑进曲妱怀中。

“阿妱救我!”

“师姐!”

坤峨紧随其后,整理衣冠向曲妱行礼。

“原以为你们得晚两个时辰,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看着曲穸一脸狼狈,曲妱忍俊不禁。

伸手摘掉她身上的碎屑。

“阿穸,你这是遭了什么罪?路上可是遇到了飓风。”

枯枝斜插在纠缠成团的发丝里,碎纸片粘在鬓角。

不知从哪卷来的鸡毛鸭毛还颤巍巍卡在发梢。

活脱脱一个被狂风肆虐过的鸟窝。

就是他,就是他。

曲穸对着阿妱疯狂挤眉弄眼,又朝坤峨努努嘴。

活像只炸毛的小兽。

模样又急又可爱。

“噗嗤”

曲妱看着她这副夸张的样子,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

眉眼弯成了月牙。

“阿穸,这是我炼了三年才炼成的丹药,叫蛊瑃丹。”

“疗愈效果绝佳,甚至可以起死回生,逆天改命!”

曲妱掏出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打开。

一缕莹润的异香飘散开来,躺着的丹药不过米粒大小,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哇!阿妱你好厉害!”

曲穸捧起盒子,对着光端详。

“这么小,风一吹怕是要无影无踪。”

“阿妱你还是收好吧,这是你好不容易炼成的。”

“这个就是给你的,收着吧!”

“以后我可以再炼嘛,不过现在可是世上仅此一颗的哦!”

“不要浪费!”

“阿妱,我有一个要求。”

曲穸神神秘秘。

“嗯?”

“我要和他的房间,隔得越远越好!”

曲穸朝坤峨的方向瞥了瞥,又点点头。

曲妱竖起耳朵,表现出非常了然的样子。

“老板,这两位的房间,我要挨得最近的。”

曲妱脸上堆满了幸灾乐祸的狡黠。

“阿妱,你怎么背叛我!”

曲穸眼底写满震惊,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

坤峨在侧边忍俊不禁,掩口低笑。

目送曲妱离开。

“师姐慢走!”

曲穸瞪了一眼坤峨,只能咬牙推门进房。

翥玄宗的钱都是阿妱在管啊!

我也是没法儿了……

蒸腾的水汽氤氲着整间屋子。

曲穸褪去沾着草屑的衣衫,缓缓浸入冒着热气的浴池。

客栈的澡堂是个宽敞的石砌大池。

许是因渡隍岭近来风波不断,原本热闹的歇脚处变得冷冷清清。

这才让她们以极低的价格住上了最好的房间。

阿妱的眼光真好。

不知泡了多久。

暮色悄然爬上窗棂,檐角滴落的雨声渐渐清晰起来。

曲穸望着水面泛起的涟漪,这才惊觉指尖已被泡得发白。

“再泡下去,怕是真要成水萝卜了。”

她伸手拨弄水面。

溅起的水花裹着药香,在昏黄的烛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曲穸抖开曲妱备好的月白色襦裙。

衣袂间绣着的海棠花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以前下山总把自己扮作邋遢男子。

如今换上这身绸衣,终于显露出少女的模样。

整个人仿佛被春风拂过的枝头。

她倚在妆奁前,将檀木匣里的羊脂玉簪、珍珠步摇等各种发簪轮番插在发髻上。

又学着记忆里的样子,用胭脂细细晕染脸颊,扑上一层薄薄的香粉。

铜镜里的少女眼波流转,粉面含春。

“这般好看,可迷倒了谁?”

她歪着头朝镜中人噘起嘴。

正要亲时,窗外忽然划过刺目的闪电。

“轰隆!”

一声炸响……

打雷了!

她被吓得浑身冷颤,绾发的白玉簪子顺势掉了下来。

曲穸最怕打雷。

修仙者对雷劫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

她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些被天雷劈得皮开肉绽的痛楚。

以及坤峨。

每次雷劫的时候,他都会和我一起受着,挡在我身前。

虽然那并没有什么用。

所以每次历完我的劫,又要历他自己的劫。

咦!

那岂不是要被雷劈死了。

那种痛,曲穸不敢想象。

只要一想就浑身哆嗦。

她捂着耳朵。

正要起身,脚下踩到了那支掉落的白玉簪子。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脑子越转越慢,根本反应不过来。

难道是因为我已经开始老了!

看来真的要摔下去了。

“呒?”

怎么没事?

曲穸紧闭的眼睛快速睁开。

“怎么又是你?”

抬眼正对上坤峨那张讨厌的脸。

“师姐,你没事吧!”

不对,他的手放在哪里?

曲穸低下头。

整个人离石化只有一步。

“呃,我,我不是有意的!”

“你信吗?”

坤峨耳朵通红地后退半步,呲着个大牙笑得比哭还难看。

“啊!”

房间发出尖锐暴鸣声。

将整个客栈的寂静撕碎。

房客们都被惊得坐了起来。

“吱呀……”

“哐当!”

各个房门的开合声此起彼伏。

“难道妖怪来了!”

一个粗哑的嗓音率先响起,带着惊慌的颤音。

紧接着,更多人涌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出啥事了?”

“先前就听说渡隍岭不太平,莫不是吃人妖怪真的来了?”

曲穸哪见过这阵仗,连忙用棉被裹着自己。

坤峨见机脱下披风,遮着师姐没裹到的身体。

自己的师姐,怎么能让人随便看呢?

不过片刻,整个客栈的人都围了上来。

一间小房子被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扒着门框踮脚往里瞅,有人举着油灯照亮。

议论声、惊呼声混在一起。

屋子围得连风都透不进去。

人多眼杂,还是不用穿墙术了,免得招惹是非。翥玄子和曲妱只能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进去。

不是说渡隍岭的人都跑光了,客栈理应没有生意吗?难道是因为客栈降价,所以都来占便宜?

这么多人。

曲穸表示连呼吸都不敢了。

我错了,下次不叫了!

“徒儿,发生何事?让为师看看!”

翥玄子挤到床边给曲穸把脉。

紧绷的眉头在片刻后缓缓舒展,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师父,我没事!”

“只是刚才睡觉,有一只老鼠爬到我身上了,把我吓一跳!”

“嘻嘻嘻!”

曲穸专业地憋出一个笑容。

曲妱攥住阿穸的手,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直喘气。

“我的小姑奶奶!”

“那声尖叫差点没把我魂儿吓飞,我们都以为渡隍岭杀人的妖怪追来了!”

“老鼠!”

“曲小姐,老鼠在哪?我这就灭了它!"

店家举着锄头挤进来,脖颈青筋暴起。

这几位贵客可是店里难遇的大主顾。

岂容一只老鼠坏了生意,誓要将那孽畜碎尸万段。

“呃!老鼠……老鼠!被我打跑了!”

“可能是跑到外面去了!”

“呵呵!”

店家举着锄头义愤填膺地挤出去。

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

“嗤,原来是老鼠啊!”

“我还以为什么呢?”

“一只老鼠吓成这样,也太胆小了吧!”

"竟是只老鼠!"

"害我白跑一趟!"

"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扫兴!"

……

人群渐渐散去。

没有看到妖怪打架的戏,大家失望透顶。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老鼠,老鼠……是的,是的……”

“对不住,对不住……还望见谅……”

……

曲穸倚在门框边连连作揖。

顶着完美的招牌笑容送走了所有人。

直到最后一个看热闹的人转过走廊,才如释重负地合上雕花木门。

长叹一口气!

转头愤怒地瞪向憋笑的坤峨。

完了!

光顾着看热闹,忘了溜!

曲穸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他。

想要杀人得紧!

她攥紧的拳头微微发颤。

想打又不能打!

此刻真动手,怕是又要惊动众人。

到时候又里三层外三层围上来。

又问东问西。

真打起来,这客栈都得掀翻。

还怎么专心追查妖怪的踪迹?

曲穸伸出手。

掌心轰然炸开尺余高的幽蓝色三昧真火。

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得眉眼森冷如霜,连瞳孔都仿佛燃着两簇鬼火。

像阴间索命的鬼魅,无声飘行过来。

坤峨瞳孔骤缩,一副求饶姿势。

后背几乎贴到了墙角的蛛网。

“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她咧开嘴,露出怪异而恐怖的微笑。

“是你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呢,坤师弟弟~”

尾音拖得极长。

坤峨浑身一激灵。

忙不迭捡过自己的披风,连滚带爬冲出门去。

把门窗都关好后,才放心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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