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漫长,傅应依旧在302房间的软沙发睁着眼睛。
直到盛钦席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悄悄离开回到305的床上,紧紧撺住的手掌在此刻摊开,食指和大拇指便捏起那枚晶石圆环,头顶的灯光将东西照的熠熠生辉。
一段深不见底模糊的记忆涌上大脑。
联盟大会开在每月一号,能够参加的一般是几个部门的代表,不过那一年他比较幸运,选上了旁听席位。
能够在面向整个理事会的时候对会长提出意见的不多,傅应算得上其中一个“鼠胆英雄”。
“会长、各位代表人及同事,”自由发言阶段被点到的傅应站起来微微鞠躬,十分得体地停顿了几秒,也不知道是在措辞还是紧张,直到前方不远处的麦交到他手里才继续,“我想提出的建议是当今的联盟市场,与一类产品有关。”
聪明的人其实已经想到是何产品,天相星淘金热,得“幻”者得天下,这风口正顶,一波接一波的人往上撞,尽管谁都懂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的道理,却难免为大把流进口袋的钱财动容。
所以淘金热掀起了“贩幻风”,做生意的都开始接触这类产品,然而联盟对此类行为并未禁止,恰恰相反,会长前不久以合法相称,政策使然,市场逐渐由多元向单元转变,正是这样供过于求,许多微小企业有了垮台的迹象,一些对于市场敏感的人自然嗅到了趋势萎靡。
“我想先问在座的各位一个问题。”
这套不同寻常的发言引来了会长实在的几眼,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情。
台下的代表人也纷纷朝旁听席投去目光,似乎想看看何方不知名神圣敢上来就给他们丢问题。
虽然场合严肃,但不得不说这人相貌极佳,他高挑的身材挂着一件灰色大衣,黑色围巾挡了半张脸,尾端落在一边肩上,尤其是那双好看的眼睛,仿佛能摄人心魄,只是声音有些冷冰冰。
“我想问,如果有一种东西让你沉迷、上瘾、无法自拔,你们会不会选择继续使用?”
由于是自由发言,大家便也没那么拘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当然得看这样的东西是好是坏、是黑是白。”
傅应思索着点头,继续问:“那如果这东西并不是非黑即白,也并不分好坏的呢?”
讨论声音大了起来,没有听到确切的回答,他便继续补充:“举个例子,如果一类产品,他给市场带了巨大的风口,联盟经济空前繁荣,这是好事没错,但是人们喜爱它,对它上瘾,发了疯的购买,为此不惜借款、欠款抢购,你们还会觉得是好事吗?”
会堂此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游走在会长与这个发言人之间。
任谁都能听出来傅应在含沙射影什么。
“幻”是一种特别的产物,天相星最初发现这种植物原料还是用来加工成麻醉药品,效果非同一般。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东西逐渐由药物向便利品转变,且尝过的都说味道奇特,十分上瘾。
跃跃欲试的人越来越多,这类风向便不请自来,市场一度繁荣。
一种东西爆火起来必定扩大贸易,联盟便是其中之一。
这样不明不白的产品疯狂涌入,理事会自然有许多人见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有些胆子大一点的便写建议信给会长,却不料被会长一句“合规合法”打回。
所以自此大家自觉绕道,不敢提和“幻”相关的事情。
然而没想到是,一月一次的联盟大会竟是一个旁听席的无名小辈把话题绕回了上面。
“你什么意思?”一道阴冷雄厚的声音在安静的会堂响起,会长的眼神与傅应对上,仿佛在空中交锋。
此时台下的人一动不敢动,僵着身体姿势怪异地坐着,表情溢出些畏惧。
傅应眼神没变,这下直接挑明:“会长,您觉得‘幻’合规合法是对的么?”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几位比较有话语权的代表人头一个压的比一个低,生怕下一秒会长就把他们点起来回答这是对是错。
似乎是场面过大,会长没直接让他滚,“那你说说错在哪?”
傅应清楚在场的没谁不知道错在哪,包括会长本人,只是他们不愿意摆到明面上来说,不敢伸手打会长的脸,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错在‘幻’这类产品成瘾性极强,一旦沾染无法控制,错在它能致幻,会让人精神异常,错在大中小企业纷纷为此靠拢,市场已经在走下坡路……”
“行了!”没等他说完,会长出声打断,“这些东西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付钧!”
突然被喊到名字的代表人表情一惊,慌忙站了起来。
“你是外交部贸易部长,那我问你,”会长的眼神从傅应脸上移到他身上,“你觉得‘幻’合法合规有没有错?”
付钧不自在地躲着会长的眼神,十分圆滑地回答:“我觉得这东西吧,有利有弊,虽然它成瘾,但是这不一定是坏事,可能给了人们一些精神寄托是不是?再说了,联盟近几年经济比较低迷,这繁荣一下翻了好几倍,也算是一种好事是不是?虽然这可能是虚假繁荣吧……”
“你就说错没错!”会长懒得听他自己和自己辩论。
“没错。”付钧低了一下头,那样子看着十分心虚。
会长锐利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扎向旁听席:“你听到没有,贸易部长都说没错,你又凭什么觉得不是对的?还有,设置旁听席是提供给你们学习的,而不是说出这些荒谬的想法。”
最终会长便真让他在大会还没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滚了,是有史以来第一个。
一出门风里都夹着冰,洁白庞大的会堂在身后格外肃静,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雪又下大了,外头苍茫一片,他没带伞只能靠着一旁的玉白石柱冥思。
就在此时几声极低的哭腔就着冷风吹到了他耳边,另外竟有一丝白茶新茶期的香,季节变换后他没再闻到过。
他循着声音去,会堂侧墙一个少年正圈住自己蜷缩在一边,样貌冷峻的脸上悬着几滴泪,似乎察觉到来人,他猛地顿住,努力收起喉间溢出的低泣。
抬起的眼睛还湿润,白茶的气息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你……”傅应不擅打交道,更不擅跟孩子打交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到这里的。
“你怎么了?”问了一句不合时宜的。
少年打量着他,眼睛亮晶晶,半晌才会:“没怎么,我在等爸爸……”
傅应了然,估计是哪个代表人将他小孩带来,无法带进会堂里面,自然就让他在外面等着了。
他点点头,继续问了句不合时宜的:“那你为什么哭?”
少年愣了几秒,也不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冷……”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傅应动手将围巾摘了下来,递给他,少年依旧在原地发着愣,没接,傅应没了耐心,便上前三两下围在了面前人的脖子上。
然后不紧不慢从大衣口袋掏出一颗糖,薄荷口味。
不知道怎么就塞到了少年冻的有些红了的手里。
“别哭了,大会才一半不到,冷了就自己回家。”
傅应的话没什么情绪没什么温度,仿佛前面的动作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赶巧,雪竟然在此刻小了,他便踏着飒飒的雪离开,背影逐渐消失在会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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