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将至,城中百姓几乎搬走殆尽。
没人相信官府切实想解决水患,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场作秀。
宋式玉以自己名誉作保,并以重金悬赏才招来十五个人。
这十五人与家人分别时,哭天抢地,要死要活,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拿命换钱,有去无回。
“爹——不要!不要走!不要走!”
“友兰,我走了,你要照顾好武儿和娘。”
看得铁炳、刘勉和莫莫眼眶湿润。
一阵生离死别后,宋式玉总算领着人。
“李县令,只有这么多了。”
“辛苦。”在招募之前,宋式玉已经带着铁炳、刘勉不眠不休干了一天一夜,现在有人了,李道从赶紧催他们休息。
“我们在帐篷休息一下就行。”
“不行,必须回衙门。”
“耽误时间。”
“宋式玉,我是县令,你得听我的。”
“回去吧,宋县丞。以你们几个现在的身体也干不了什么,还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来多干点。明天必须挖三个弯,不干完不准回去!”冯图安威胁。
“冯图安你咋这么凶呢!你老几?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地位?怎么说话的?怎么跟你这几个前辈说话的?”
衙门众人互相支撑着干了一周,彼此之间关系飞突猛进。
“我老大!梁县县衙女捕快中的老大!铁炳,你那什么表情,你不服?你不服,你能在梁县县衙再找出第二个女捕快吗!”
铁炳耿直,是冯图安相处起来最轻松的人。
“找不出来吧!找不出来就闭嘴!”
“冯图安,我说一句,你说十句!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刘勉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冯图安专戳铁炳肺管子。
“你伤害我,冯图安,你伤害我!”铁炳他捂着心口,嗷嗷叫,“必须用十个肉包,十个菜包补偿。”
“好!等你睡一觉醒来就有大包子了!”
宋式玉带着铁炳、刘勉回去休息,剩下的人继续干。
“大人,我们做什么?”
“怎么称呼?”
“小人姓胡。”
“胡大哥。”
“不敢,不敢!”
梁县百姓对县令有阴影,即使他们从未与李道从有过交集,也不妨碍他们惧怕李道从。
“您年长于我,称得上一声大哥。胡大哥,我对他们不了解,劳烦您将他们分为五人一组。”
“好。”胡建明很有智慧,将人按照体格平均分配,每一组的劳力几乎均等。
治理水患小分队分为三组:大坝组、河堤组以及河道组,分别由宋式玉、赵琼英、李道从带队。
“胡大哥,你们跟着周捕快,去上游修补大坝。赵大哥跟着琼英,加固河堤。剩下的人跟我一组,疏通河道。”
“是!”
三组人有条不紊工作,埋头苦干,直到晌午饭点才停下。
“吃饭了!”王慧柳和冯易简没有离开,留下保障后勤,负责每日餐食。
“爹!娘!”有家人陪伴,冯图安十分开心,从前的奢望变成现实,“你们吃没有?”
王慧柳看着冯图安脏兮兮的小脸,心疼不已:“我们不饿,你们先吃。”
“胡大哥!赵大哥!快来吃饭!”
胡建明知道有人送饭来,但饭是上等人的,与他们无关。他和来帮忙的村民用埋头苦干来掩饰局促。
听见冯图安招呼他们,胡建明不可置信抬头。我们也有得休息?还有饭?
“快来!李县令规定人到齐才能吃饭。你们赶快来!我要饿死了!”
“对不住,对不住——”胡建明紧赶慢赶跑过来。
“辛苦了。”给他打饭的是李道从,“快吃吧,吃完小憩一会儿。”
好香的饭菜啊——
大块大块的红烧肉,还有排骨,过年怕是都吃不到这么好。
“不够再加。”
先村民,而后才是官员。
这一切胡建明都看在眼里。
今天干活也是,本以为是他们干活,他们往死里卖命,结果周捕快、赵捕快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甚至李县令也在。
而且重的累的都是李县令在搬。
“胡大哥,这个我来。你搬旁边小的。”
胡建明边吃饭边流泪,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进饭里。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梁县终于等来了希望——
“胡大哥,你们对治理水患有什么......”李道从想同胡建明等当地村民讨论滨河水患,集思广益,毕竟他们住在此地居住几十年,比他这位初来乍到的县令要了解许多。
冷不防,李道从对上胡建明湿润的眼睛。
“大人,我......”胡建明手忙脚乱擦眼泪。
李道从虽洞察人情,但没干过基层,父老乡亲感恩的泪水哗哗落下,他有些局促。
安慰?可看胡大哥的样子分明是不想别人看见他的眼泪。
无视?会不会太过无情?
正当李道从左右为难之际,冯图安的小脑袋冒出来,目光落到胡建明餐盘上的泪珠上,打趣道:“胡大哥,你喜欢吃汤泡饭啊?”她用打趣的方式化解胡建明的尴尬,再端给他一碗汤,“诺,这碗汤给你,新鲜打的。”适当幽默,恰到好处。
说完,冯图安在胡建明身旁坐下,手在地上拍拍,示意李道从:“大人,坐。”
胡建明借着低头端汤的功夫,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大人,您说什么?”
“今天你们也工作了半日,我想知道,你们对治理水患有没有什么建议?任何方面都可以,比如运输泥块、挖河道、清除杂草等等。”
胡建明注视李道从眼睛,他看到他眼里全是渴求,他是真心想把水患治理好。
从这一刻开始,胡建明才彻底相信李道从。
“运泥块,要是大家站成一条线,你传给我,我递给你,会快许多。”
“河边的杂草,都一片一片,一丛一丛的,用钉耙更快,用镰刀不仅慢还容易割手。”其他人也纷纷开始建言献策。
“我们挖河道,不是说要把每一个弯的地方都要给它挖直,这样太费时间了,下雨之前肯定干不完。就挖大的弯,大的弯本身它两个点距离就近,两三下就挖直了,其他的就清除杂草,扩宽就行。”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
李道从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压力瞬间释放,他从未治理过水患,对滨河的情况更是一知半解。
一上任就干如此具有挑战性的事,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心里直打鼓。
并且若是他一个人就算了,可整个衙门都跟着他,还有这些乡亲。
李道从骄傲,但从不拿别人性命做赌,肩负二十余人的安危,他不容自己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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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李道从已经坐下,开始吃饭,是冯图安坐到他身边。
“大人,我们要不要问问胡大哥他们对治理水患有没有什么建议?他们是本地人,肯定比我们了解的多。”
李道从不想,在他心里,他是梁县父母官,这是他的责任,他怎么能转嫁给别人。
冯图安看出他的想法:“梁县是他们的家,他们理应参与,这是他们的权利。大人你可不能擅权!”
在冯图安的注视下,李道从走到胡建明身边。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期间偶有方言,李道从听不大懂,但并不妨碍他认为此声音是仙乐。
余光总有熠熠灼目的东西吸引他的目光,李道从扭头。
冯图安捧着餐盒,吃得正香,脸颊鼓鼓囊囊,随着咀嚼一动一动,像个仓鼠。
“大人你笑什么?”
冯图安抬头,撞上李道从眼底笑意,心底发麻。
“今天的月亮很美。”李道从心情很好,说了句诗情画意的话。
月亮?大白天哪儿来的月亮?
冯图安东看西看,找了半天,“哪里?”这尊大佛莫名其妙笑,莫不是在桥上安排了狙击手,冯图安疑神疑鬼,东张西望,像个贼。
对牛弹琴,李道从无语:“吃你的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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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明等人收工后,出城。
翌日,梁县百姓陆续返回。
“胡大哥,你们这是?”
“梁县是我们的家,治理水患,救梁县于危难,我们义不容辞!”
胡建明拿出昨日结的银两:“李县令,您为梁县谋福祉,我们不应该收您的钱。”
“对!这钱我们不能要!”
“感谢,感谢大家!”
李道从后撤一步,环视众人,郑重拜下。
“这可使不得!我们怎能受大人的礼!”胡建明手忙脚乱扶李道从。
李道从坚持,乡亲推脱不得,于是拜下叩首:“梁县百姓谢大人不弃之恩!”
人多力量大,全城百姓日以继夜,十五天,工程完结大半,只剩收尾。
“徐夫子,您站在旁边和祝大娘他们传递泥块就行,不用跟着我们挖河道。”
眼看工程就要收尾,冯图安还没跟徐庶搭上话,她急了,直接强行开聊。
还是那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先把人哄着准不错。
徐庶撇了一眼冯图安,都不屑拿正眼瞧她:“男子做事,你一个妇人多什么嘴!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
嘿?你个老东西!冯图安忍他很久了,她好声好气跟他说话,结果这老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冯图安当即就想跟他吵,但看着远处哼哧哼哧干活的柳新月和宏儿,硬生生忍下。
“徐夫子,您已经做的够多了,该休息了。从来您就一直挖河道,我不休息,您不休息。书院的孩子还等着您呢,您可是书院的大家长,没有您可怎么办?”
徐庶在梁县颇具声望,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连县令都矮他一头。
徐庶是梁县出过的唯一一个状元,曾被先帝委以重任,后因腿有疾,辞官回乡。
徐庶入仕多年,提拔过不少官员,李道从现在的顶头上司青州刺史钟成权就是他的门生。
坊间传闻,凡是徐庶学生,只要中举,就能为官。
有门路的第四名胜过没门路的第一名。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徐庶既有学识还有门路,自然而然成为大家追捧的对象,他所开办竹山书院,每年数千人挤破头想进。
“你就是那个成日追着宋式玉跑的,不知廉耻的女人?”徐庶认出她,“离我远些,脏!”
“好好好好,我后退,您不要生气。”冯图安真想抽他两巴掌,看不起女人的老东西,要是在现代,哪里还有你蹦跶的,冯图安心里mmp,脸上笑嘻嘻,“您休息,我来挖。”
“滚开!别脏了我的手!”
徐庶是个倔的,冯图安去拿他的铲子,他硬是攥着不松手,双手把的死死。
“你个老年人,力气还大嘞!”冯图安没想到自己竟然一下还抢不过。
“我说了!我能干!我一个人顶你们两!”
“你年龄一个顶我们两吧!”冯图安一时语快,徐庶顿时变了脸色,脸比锅底还黑。
糟糕!小气男人被惹怒。
冯图安赶紧呼叫李道从:“李县令——李县令——快来啊——江湖救急——”冯图安声音之大,响彻整个滨河。
“这个活宝又在闹什么?”铁炳道,“大人,您不用管她,一天嚎八百次!被莫莫抢了锄头要喊,没打到最后一碗汤要喊,被虫咬了也要喊,”
铁炳不懂。她这是在领导面前刷存在感。
“我去瞧瞧。”
“她能遇见什么事儿啊?都是些小事。”铁炳语气颇没所谓。
“你带大家休息,我去去就回。”
铁炳停下,撑着锄头,望着李道从离去的背影,对身旁的宋式玉说:“大人,你说,李县令不会真因为几个包子就被冯图安这丫头给拿下了吧?”
“与我无关。”宋式玉撂下一句走人,一眼都不想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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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怎么啦?”李道从嘴上抱怨,脚下却不停。
“大人。”冯图安正要在李道从耳边蛐蛐,发现李道从太高够不到,“大人,你下来点。”她巴拉他。
“不知道长高点。”李道从抱怨。
冯图安在他耳边蛐蛐:“徐夫子坚持要干重活,我劝不动。”
“徐夫子受伤了?”
“没有。”
“徐夫子干不动了?”
“没有。”
李道从看过去,徐庶老当益壮,嘿咻咻嘿咻干的正起劲,脸不红气儿不喘。
“那你劝他干嘛?”
“我、我关心他呀,尊老爱幼。”。
“说实话。”李道从眼神:我还不知道你。
“我想讨好他。”冯图安不情不愿道,“我答应柳娘子,替她办妥宏儿入学的事。宏儿都来了,还帮我们修河堤呢。”
李道从懂了:“你想讨好徐夫子不成,反倒把人惹生气了。”
“嗯嗯嗯嗯嗯。”冯图安直点头,“我听说徐夫子又老又倔还记仇。”
噗嗤,李道从笑出声:“你说的是徐夫子还是你家后院拉磨的老驴?”
“我没骂人。”
李道从:我不信。
冯图安竖起三根手指:大人,你信我。
好玩。
李道从还想逗她,被冯图安打住,她简直要哭了:“大人不要再闹了,我真的很急。”
这关系到俺的命呀,我帮的不是一个柳娘子,而是千千万万个隐藏在暗处的柳娘子,千千万万个柳娘子就是千千万万支暗箭。
“啊!”突然,前方人群骚动。
一名男子边跑边嚎,惊恐地摔倒在冯图安脚边。
“你看见了什么?”冯图安触发警察警觉。
“人头!那里有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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