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县位于东南,地势两侧高中间低,滨河穿城而过,每年六月上旬至七月中旬是雨季,会持续降雨,连续数日不见阳光。
滨河的上游是兰溪县,下游是桃源县。兰溪县、梁县、桃源县,三县相邻,唯梁县年年水患,数百人丧命。
“连年水患?数百人丧命?”冯图安百思不得其解,“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官府不作为就算了,百姓为何也无动于衷?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百姓哪有时间和钱?每个人都去修大坝,家里的生计谁做?淹死和饿死,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刘勉没吃包子,而是装起来,带回家给妻女。
距离雨季还有一个月,梁县百姓已经开始逃离。
去往滨河去的路上,随处可见携家带口的百姓。
“每年雨季离开,雨季结束回来。离开时一家七口,回来仅剩两人。”刘勉望向颠沛流离的百姓。
难怪梁县家庭大多不全。
与官府相逆而行的百姓,看见李道从和宋式玉带着所有捕快往滨河方向去,有的回头,有的驻足。
“天气炎热,修缮大坝之事,我等来做便是,李县令不必亲自前往。”出发伊始,宋式玉就不停劝阻。
“哪有百姓流离失所,本官高枕卧榻的道理?宋县丞莫不是想陷本官于不义?”李道从尾音上扬,语气不善。
“下官不敢。”
李县令是个厉害角色,比起之前吹捧就高兴,衙门实务一概不管的陈县令、朱县令、刘县令之流,要难缠许多。
今后还有梁县吗?梁县还能坚持几年?
周大友陷入深深忧思,梁县人口逐年减少,兰溪县、桃源县皆想并掉梁县,觊觎已久。
“别跑!”
忽的,人群炸开。听见此声,冯图安就跟猫发现老鼠似的,立即追上去。
她像条鱼似在人群里穿梭,翻过摊位,跳过石墩,一把摁住贼人。
赵琼英擒住贼人同伙,压着犯人走过来与冯图安汇合。
“我见过你,在李县令身旁。那日匆匆别过,还不知兄台姓名?”
“在下赵琼英。”
“兄台好身手!”冯图安一眼被赵琼英腰间挎刀吸引,衙门众捕快或使刀或用剑,唯她没有武器,她既不会用刀也不会使剑。
赵琼英身手在冯图安眼里就是刑警大队长。
“在下想向兄台拜师学艺,不知可否?”
“同在衙门当差,直呼我名字便可。我使刀,不适合你。若是学剑,可找李县令,他剑术上京第一。”
“李县令?他不是和宋县丞一样是书生吗?”
“李县令允文允武,殿试第一,是全才。”
冯图安看向李道从,这个人这么厉害?
“赵捕快,您没受伤吧!”一个女子急匆匆跑过来。
“无事。偷关大爷银两的贼人已经抓住,多亏你报信。”
两个贼人偷了钱去莺歌馆喝花酒,被秋露看见,她当即通知赵琼英。
“这位是?”秋露见冯图安与赵琼英并立,男飒女靓好不登对,心中犯醋。
“李县令麾下,梁县第一女捕快——冯图安!”冯图安想学着赵琼英的样子把着腰间挎刀,威风一把,却握了个空,只做了个无实物表演,但也不妨碍她装酷。
秋露悻悻然点头。
“赵琼英怎么又跟那个妓女在一起?”铁炳皱眉,“他不会真看上她了吧?咦——真够恶心。”
“英雄救美人,美人倾心,不是很正常的事?”刘勉明扬暗贬。
“她也算美人?!顶多小家碧玉。不就是赵琼英将她从陈大富手中救下吗,怎么她还想以身相许?挣个长期饭票,下辈子衣食无忧,做她的青天白日梦!”铁炳看不起秋露这种出卖身体之人,“冯图安、赵琼英!磨磨蹭蹭做什么呢!还不快跟上来!”
“来了!”冯图安赶紧跑过来。
“赵琼英呢?”
“他送人回衙门,随后就到。”
“冯图安,你可得离秋露远些。”
“为啥?”
“为啥?你个衙门捕快跟青楼女子混在一起成何体统!青楼女子等同于赌徒酒鬼无赖,你可别被人带坏了。”
“带坏?我?”冯图安觉得好笑,“铁炳,铁大哥,我诶?冯图安!”
铁炳像是喉咙里咽了个苍蝇,上不上下不下。
或是被肉包子迷了眼,铁炳竟全然忘记眼前人是个连朝廷官员都构陷的“女恶霸”。
大哥莫说二哥,她和秋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包子好吃吧?再多吃几个,以后你变她小弟,她杀人你递刀,她埋人你挖坑。还捕快呢,吃两个包子就收买了!简直好笑!”
铁炳被刘勉讥讽,哑口无言。
“铁捕快,铁大哥!”冯图安紧跟铁炳,逗趣他,“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冯图安高兴极了,包子没白做呀,虽然没能讨好李道从,但获得了一张好人卡,也算意外之喜。
铁炳闭口不言,疾步快走,想甩掉冯图安。
可冯图安脚程极快,跟个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铁大哥,你眼神真准,我真是个好人!天大好人!”
铁炳被缠住,刘勉在一旁嗤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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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和从前一样,铁炳、刘勉随我围堵大坝,周叔和莫莫修缮堤坝。”
“是!”
李道从还在熟悉环境,宋式玉就已经分好工,颇有喧宾夺主的意味。
好在冯图安非常清楚自己的谁的兵,李道从在哪儿,她在哪儿。
“河床不稳,河道堆积,与其堵不如疏。”
李道从听见冯图安碎碎念,顿步。
“你也觉得与其堵不如疏?”
“其实也不是。如果能做到一拦二疏是最好,但若是只能二者选其一,那就疏通河道。一路走下来,滨河河道极其弯曲,有三处已经形成曲流颈,明显下泻不畅。”
“你是说那三个几字弯?”
“是。”
“河道弯曲,既不能航行,也不能疏水,不如干脆将其挖通,截弯取直。”李道从说的全是冯图安所想。
“正是此意!大人早就想出法子,为何不说?早些说出来,城中百姓就不用走了。”
“我从未治理过水患,修缮大坝,加固河堤,截弯取直,每一项都绝非易事。”
“大人怕不成功?”
李道从点头。
李道从的坦诚让冯图安惊讶,她以为李道从这般天之骄子就算是指鹿为马,也绝不可能说自己不行。
这颠覆了她心中李道从狂狷不羁,用鼻子看人的京城公子哥的形象。
“没有经验,若是过程中有一丝意外,滨河决堤,威胁到的不仅是梁县,下游的桃源县也在劫难逃。”
“大人没想过走吗?”冯图安认为以李道从的身份地位,大可以一走了之,何必接这个烂摊子。
“你想过走吗?”李道从反问,他心思缜密,敏锐地察觉,冯图安提问的不友好,“今日你也看了滨河的情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乃李县令麾下,梁县第一女捕快,势与李县令共进退,守城到最后一刻。”
冯图安何人,菜籽油里泡大的老油条,瞬间感受到李道从语气中那一丝的不悦,赶紧插科打诨盖过。
“呵呵——”李道从冷笑,一只小蚂蚁,他懒得追究。
“我们累得要死要活,那两人倒好,站着说笑!”铁炳说话时,正举着块大石头,汗水掉进眼睛生疼。
“李县令在笑。”看见李道从的笑容,刘勉更多的是警惕。他看向宋式玉,两人眼神交换。
狐狸在笑,狡猾。
“他们过来了。”刘勉提醒。
“宋县丞,我意疏通河道,你认为如何?”李道从直接道。
没有人说话,连话最多的铁炳也沉默。
“李县令何出此言?为何突然想着疏通河道?”
“滨河河道弯曲,只有疏通河道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困扰梁县数十年的水患问题。如此浅显的问题,宋县丞不可能不懂?”
梁县有河流穿城而过,竟贫穷至此?一个水患治理数十年竟还是原样?
再加上宋式玉这自立为王的模样,李道从怀疑他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朝廷发下来的赈灾款全被他吃了。
李道从离京之时,皇帝亲自送他,嘱咐他务必治理好梁县水患,和他一同出发的还有一百两白银。
可李道从到任至今,已有月余,连赈灾款一根毫毛都没看见。
我们当然知道症结在于河道弯曲狭窄,可问题是疏通河道要钱呀。钱不都在你那儿吗?装什么大尾巴狼!
宋式玉和李道从分为两派,相互对持。
“疏通河道的钱,我出。宋县丞可愿帮我找人?”
李道从要出钱,宋式玉丝毫不惊讶,本来钱就在他手上,他要出要吞,全在他。只是这事李道从一人说了可不算。
梁县之上还有青州,李道从之上还有青州刺史。
“李县令确定要疏通河道?不问问刺史大人?”
“梁县的事与刺史何干?”
李道从这一问,彻底把宋式玉搅晕。你不是钟刺史的人吗?你反问我?
“李县令有所不知,钟刺史曾下令,严禁任何人挖河道。说河底有河神,挖河道惊扰河神是大不敬。”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立即修书一封通知钟刺史,雨季在即,梁县要疏通河道,宋县丞你且替我找人送信便可。琼英取笔墨来!”
片刻,赵琼英返回。
李道从三两下写完,将信交给周大友。
“劳烦周捕快跑一趟。”
“李县令客气”
“宋县丞,现在可以找人了吧?”
“遵命。”
周大友连夜奔袭,第二天深夜返回。
“大人,钟刺史同意扩宽河道。”
“同意了?!”宋式玉讶然,但又很快自洽,“看来他们真是一伙,只是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关子,从前千挠万阻不允挖河道,现在一下子同意,事出反常必有妖。”
听宋式玉这么说,周大友眉头的川字更紧。
“不管怎么说疏通河道于梁县有益。周叔,疏通河道时,务必时刻紧盯李道从。”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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