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怀疑让恨朝停住了眼泪,他猛地抬头,狭长的带着横生媚意的眼,此刻却是狠狠地瞪着席日努德,对方倒是对于自己的反应笑得开怀。
“行吧。”恨朝知道席日努德是故意在惹怒自己,他自己也不愿意流这没出息的尿汁子。于是眼泪十分听话地停止流动。恨朝将匕首从地上捡起来,借着宽袖在胳膊处抹了抹,擦干净上面的血迹,而后收了起来。
席日努德沉默了一瞬,张口,复而抿唇,她似乎不应当管那么多,但是自己承诺过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如果恨朝乐意的话,她会带着他去遥远的可胡。所以眼下恨朝的种种行为,她有些不爽快是很正常的。
只是这并不代表自己什么都不说,于是——
“恨朝,你方才是想一了百了。和这些人一样,死在这里对吗?”
恨朝不说话,自顾自地用力掐捏着左手腕上的香檀珠,每颗珠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细小的抓痕,似乎是对这串珠子恨之入骨。
席日努德瞧了眼,恨朝不承认没关系,但是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断,无论怎样,无论是在这里,还是面对出去后被这香风阁的主人,亦或者前来搜查的官兵,他应当是从未打算活着离开这里了。
“那串香檀珠对你来说有什么含义吗?”席日努德转移了话题,眼看着方才吞吐的烟雾将这里打扫干净,黏腻的血液被云雾吸收,原本洁白的外观此刻因为血液而变得鲜红,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腥气在这里挥之不去。
恨朝歪了歪头,抬眼看着席日努德,顺带晃了晃左手,大小不适的香檀珠被弄得左右晃动,“你很好奇?要不要我脱下来你看看?”
席日努德没说话,只是手指抚上了珠子,虽划痕万千,可是戴的时间太久了,划痕反倒像是经过了打磨,丝毫不刺手。
“不,不好奇。”她收回手,珠子所附带的那种刻骨的仇恨仿佛下一刻就要冲撞进自己的大脑,将整个人生吞活剥。那么这香檀珠的来历想必是带了恨朝不愿提起的某些记忆。
“这样啊……”恨朝嗤笑一声,他觉得自己很恶毒,因为他想将一些事情说出来,让席日努德感到愧疚,即便是自己将伤疤揭开,再疼痛一遍也无所谓。
“囚场的犯人都有枷号桎梏自由,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枷号。”
他没有看席日努德的表情,只是双眼无神地望向前方,仿若陷入了某一段记忆当中。
“我说自己见过尸山血海,那并不是欺骗小姐的空话,毕竟谁也不会想到,香风阁这青楼娼妓窝中的男娼头牌,曾经是个战长杀敌的少年将军。”
席日努德预感到接下来自己所要听到的内容一定是痛苦的,可是她没法子或者说,潜意识中不想制止,她想帮恨朝,摆脱这里的一切,因此她需要一个借口。
“后来遭奸人陷害,我一家府邸上下,几近满门抄斩,”恨朝想控制忍不住发出颤音的嗓子,于是顿了顿,他之所以能活着,“我之所以能活着,不过是位贵人借我军功赫赫,才求来的情分,然后啊,为了保住那其余几位至亲的性命,我不得不,同意被卖进,是卖进来吗?哈哈,香风阁……”说道贵人二字,席日努德明显感受到了恨朝那股想要将对方碎尸万段的意味。
“小姐您知道吗?我曾有位要好的青梅,那人哪里是想要救我性命,不过是想让我活在这地狱之中。他明知我喜欢女子,却又让我……哈哈哈,”恨朝的眼眶再次湿润,自揭伤疤,比他想象的还要羞耻,还要疼痛不堪,“他是我第一位接待的客人,这香檀珠,便也是他送我的。”
恨朝不再说话,安静的空气中只有他沉闷的呼吸声在回荡。
席日努德思考良久,她没有对恨朝这般过往经历做出评判,亦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她只是酝酿着开口:“虽说可胡是个国家,但其实存在着许多部族,尤其是强大的部族们都有所信奉的图腾,被选为图腾的鸟兽本身便都有着圣洁的灵力。”
这一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发言让恨朝不能理解席日努德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我从小便与山野间的闲散图腾之兽打交道。一开始,我总是结合着大人们的话去理解一些事情,好比如所谓圣洁,便是一尘不染的□□,虔诚供奉修炼成仙的野心,但事实并非如此,有时候心更重要。我见过一步一叩首的虔诚,他们有人求财,有人求平安,可是我很少见到那些神圣的图腾对此做出回应。”
“我看过遭受百般折磨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匍匐于山下,乞求图腾的神灵拯救她怀中濒死的幼童,没有任何图腾会无视讥讽于她,因为它们是有着大智慧的,凡人所不能及的神灵。”
“那图腾的神灵可有向她伸出援手?”恨朝没忍住问了出来,虽处境不相同,但他有一瞬间,将自己带入了这个需要被拯救,被帮助的女子。
席日努德面色无波,她闭上眼摇了摇头:“没有。”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幼小的自己震惊着询问原因,得到的回答不过是:‘若事事求神,这世间万般因果,岂不都要由神承担?’
恨朝悬着的心终于是被击碎。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席日努德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对方的胡思乱想:“你别自己多想了,神灵怎会轻易插手于人世间的事情,虽然并么有直接的帮助,却也让那些修道弟子遣了灵梦对她进行了指引。”
似乎对于自己混乱的解释感到不满意,席日努德干脆坐正了身子,正面对着恨朝:“有个词叫‘渡厄’,它有很深很广阔的含义,其中就包括让饱受痛苦折磨的人得到生与死的解脱。所以,你不必因为今天自己所做的事情而感到不安或者愧疚……”
“我没有感到愧疚。”恨朝打断了席日努德的话。
“是吗?”席日努德歪头瞧着恨朝低垂的,不与人对视的模样,“那真是太好了。”
“只是,可胡的这般说法,似乎与白羽不相同。”恨朝继而低声道。
席日努德伸出手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链与金镶玉臂钏碰撞,发出叮当的清脆声:“一般说法,虽说我与那几位同为修道之人,但所处立场稍有不同,但即便如此,它也是普通人所难以理解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恨朝即便再有不寻常的经历,他也不过是普通人。
恨朝像是卸了力,他靠着席日努德,放松地吐了口气,喑哑着嗓子道:“我从来都不相信安慰能起到作用,但是小姐方才的话,让我舒心了许多。”
“不,我说的是实话。”
“呵,”恨朝发自内心地笑出声,而后言语间步步紧逼,“那小姐应当是知道许多‘渡厄’的事情了。”
“当然,我自己亦经历过。”席日努德陷入回忆,她十三四岁的时候,便亲身处理过‘渡厄’。
“原来如此。”
“还有,你不必叫我小姐,我叫席日努德·雅兰,你叫我席日努德便好。”
……
两人聊了许多,恨朝觉得他与席日努德之间的关系拉进了不少,他心念一动,没忍住开了口:“我从小便不喜欢佛法,因为它总是让人大度,原谅一切。可道法不同,它告诉人,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今日听了你的一番话,我突然不想烂在这里,我想要复仇。”恨朝的眼睛在说话时亮亮的,充满了活的生机。
“你……”席日努德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你能这么想真的太好了。”
“里面的事情处理好了吗?”恨朝看向前方黑暗处询问道。
席日努德从地上跃身而起,“差点忘了,我们先过去吧。”她本也是来看看恨朝状况如何,既然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也正好回去看看剩下几人醒来没有。
“里面是最后的地方了吗?”恨朝随口一问,倒是引起了席日努德的注意。
“应当是了……吧。”她并不确定,所以恨朝的话让她感到疑惑。
恨朝蹙眉,不应当如此,他之前来过的,那间房间还没见到,所以前面的并不应当是最终的归处。
席日努德下意识觉着很重要,于是立刻将恨朝扛到了肩头,朝着里处飞奔而去。
在席日努德离开后,场面一度安静,仲闲风多少了解褚玖的为人,他虽温和有礼,但其实日常中不喜与人多话,那种与人之间明显的疏离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因此他便也没想着讨个没趣,可他没想到,褚玖倒是先开口问了自己问题。
他说:“仲道友还是如之前所见那般,道法了得。如今修炼进步神速,道法已能令百鬼录中的三妖同时出来了。”
这似乎是再普通不过的交流了。可是,这种普通的沟通,不会出现在褚玖身上,他既然这么说,便一定是带了某种目的。
我明天要去沉玉谷的哦,不一定更新。
接下来要写的是主角啦,归玉的幻境。提前和宝贝们说一下。
这章是二十九号写完的,我太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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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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