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雨势渐微。
谢道清留下两个护卫守在张悯之院落的附近,以防来日审理此案有人不怕死来个死无对证,之后便乘车来到了裴府。
因裴珺近几年受新帝倚重,身份水涨船高,见风使舵的人也多,裴府的人也算见了不少高官达人往来府邸,可谓往来无白丁,只是大多他们家大人都不见罢了。
可饶是如此,当他们见到阮思茂拿出玉牌的那刻还是不免吓了一跳,忍不住看了一眼居中的女子,她身材高挑,遮面的白纱后只见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一直不出声却自带威仪,容不得人忽视。
于是管家小心翼翼地引一行三人入府,除言通、阮思茂之外其他几个护卫一律在花厅候着。
谢道清独自举着伞,从大门到裴珺书房的一路并不十分近,她偶尔掀开面前的白纱忍不住隔着雨幕打量几眼她这位老师的府邸,河东裴氏人口分支众多,只是裴珺这一支只他一人在京中做官,偌大的府邸也显得有些冷清。
不过好在,裴珺也不是十分爱热闹的人,这样的冷清恐怕对他来说刚刚好。
阮思茂一路走来,发现裴府的庭院丝毫不见奢靡之风,连栽种的花草都无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栽种最多的却是山茶花。
几乎随处可见。
如今正是山茶花盛开的时节,只是一场大雨浇下,满树娇嫩的花朵纷纷落地,只余满地整朵整朵炽烈的红色。
山茶花花开时绚丽绽放,娇艳的花瓣一层叠着一层,美的决绝,就连落下也是整朵整朵坠落,走的干干脆脆,带着刚烈。
阮思茂惊讶的同走在最后的言通念叨:“没想到裴侍郎的府上栽了这样多的山茶,还是最令人注目鲜艳的六角。”
言通平时哪里研究这些花啊草啊,也分不清什么六角八角的,闻言只摇摇头道:“我不懂这些,你和我说了没用。”
阮思茂噎了一下,抬头看了眼言通那满脸长长的络腮胡,面如黑炭的脸,又对上其真诚无比的眼睛,于是想了想觉得他这话说的对,果断咽下了欲与其争辩的话。
谢道清当然也注意到了这满地的落花,对身前领路的中年管家道:“你家郎君喜欢六角?”
管家知道面前人的身份,谨慎地颔首笑着应道:“是,郎君从小就独爱这一种花。”
谢道清微微一笑:“倒是让人意外,大多文人雅士都追捧喜爱代表高雅之花,裴侍郎看着那样出尘内敛的人,居然独爱这姿态鲜明艳丽的花。”
管家附和道:“郎君他自小便有主见,喜爱之物也是遵从本心,从不假装。”
谢道清闻言勾起一抹冷淡的浅笑,并未说话,管家也很有眼色的再未多言,只引她向书房而去。
不多时,来到裴珺书房外的廊底,管家叩响房门。
里面立即传来平淡的询问声:“何事?”
管家看了一眼谢道清,想到刚刚她阻止了自己原要派人知会郎君她突然到来的事,于是斟酌着用词,答道:“有贵客到来。”
手执玉笔,端坐书案前的裴珺闻言一怔停下手中的动作,最后“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话音刚落,很快书房的门由里打开,裴珺的出现裹挟着一股不含屋外风雨的暖流。
谢道清摘下帷帽,抬起头看着来人轻轻喊了一声:“老师。”
裴珺并不看她,拱手行礼道:“陛下安好。”
谢道清看着他,柔声道:“我一切都好。”
眼下虽已暖春,可春雨依旧寒凉,裴珺余光瞥见来人肩上浸染的雨水,望着屋外的水汽,冷声对打算离去的管家交代道:“让厨房煮碗姜汤来。”
“是。”管家领命而去。
阮思茂知道自家陛下此来有事相商,也不敢打扰,于是经管家指点拉着言通去到书房旁的小舍休憩一二。
谢道清的确有事找他,不过现下看到他反而不急了,进了书房如入无人之境般这看看那瞅瞅,偶尔再动手翻上一翻,丝毫没有第一次登门做客的自觉。
不过书房其实也没甚好看的,除了藏书就是治国经论,然后就是些许字画,裴珺的也不例外,除了他的书房多了张床。
对此裴珺表示:“臣还未成家,在哪睡都无妨,在此臣处理公务方便很多。”
谢道清捧着姜汤,笑道:“为国为民是好事,可老师还是要保证身体,没人敢让老师为国捐躯。”
又看着他,眼中星光闪闪,意味深长:“我也不例外。”
一旁的裴珺收回视线未置一词,又重新拿起笔勾勾画画处理起事务来,见道清喝完姜汤,才又道:“陛下怎么会突然出宫?”话中还隐隐有不满之意。
“我去见了张悯之。”谢道清也不瞒他。
自登基以来,朝政上的事,她从不瞒他。
闻言裴珺放下笔,抬了下眼对上少女含笑的眼眸,又垂下眼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声问道:“陛下打算如何?”
“我打算……”少女突然站起身跪坐在他对面,使他不得不看着她,听她认真道:“我准备让韩章今日将张悯之带去大理寺,明日一早上朝时敲响登闻鼓,让他当朝状告萧纪父子。”
韩章乃大理寺卿,掌刑狱案件审理。
裴珺皱了皱眉头,知道这是少女一贯的行事作风,尤爱出其不意,让旁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让张悯之当面状告萧纪父子一行人科举舞弊?”
少女扬眉看他:“有何不可吗?”
裴珺轻摇头,只是好奇道:“此案若是顺利结后,陛下打算让张悯之入仕吗?”
谢道清闻言拧了拧眉,默然不语,良久之后才迟疑道:“自然。”
不过裴珺的言外之意她自然也听出来了,萧纪出身兰陵萧氏,为官多年,如今位至户部尚书。家族姻亲故吏不少,张悯之若是有一日入朝为官,到时有些人难免心中担忧被旧事牵连,因而做些什么也犹未可知。
可……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揭开此案的方法,还能快刀斩乱麻,斩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再则,朝中那些老臣也不好意思拿此事说些什么,有些人获罪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裴珺自然也知道,只淡淡提醒道:“陛下思虑清楚便好,有时候为了大局舍弃一二也是没办法的事,局面也未必有陛下想的那么好。”
谢道清叹了一口气,忽道:“我曾听说,若是把臣子喻为水,把君王比喻水流的源头,那君清则水清,君浊则水浊。若是君王本人持身处事公正,那结果又会不会不一样。”
裴珺看着她,意外她能说出这样的话,道:“自然也是。”
谢道清点点头,下定决心道:“那就今日就让韩章将张悯之带去大理寺吧,此事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开端,萧纪为了儿子连科举试卷的敢肆意顶替,其他的不法事他和萧氏恐怕也没少做,到时候一并严查。”
裴珺道:“是。”
谢道清又想起午后见到的那个断着腿背却挺的笔直的青年,目光如剑:“萧纪的胆子真是不小,手都敢插到科举里去了,真不知道朝中他是做此事的第一人,还是他们家只是我发现的第一家。”
裴珺也叹了一口气,看着谢道清斟酌着道:“先帝为人仁善,待下太过宽和,难免如此。”
谢道清想起自己的阿父,一针见血,毫不留情道:“阿父就是心太软,大母当政时对朝中人手段严厉,不允许犯错,虽说有些严酷,可民生确实也因此有所变好,阿父的性格与大母相悖,对朝中大臣多和颜悦色,遇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以至于纵容出这些国之蛀虫。”
她又举例道:“若是萧纪在大母朝,他的胆子如何敢做出打断张悯之一条腿的事,别说是打断举人一条腿,就是打断平民一条腿大母都不会放过他,而我对待此事也绝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为君者,天下民生为大,百姓是国之根基,谁敢毁了大黎的根基,她就敢送谁去见她大母。
她大母严苛是因为当时立国才十几年,刚平定乱世,不严苛就治不好一个处于孱弱的国家,而现在立国已久,天下安稳,她不会像她大母那样严苛,但也绝不会像她阿父那样仁善。
朝臣和君王有时候就像东风和西风,往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绝没有和谐共存两厢安好,她要做的就是她这个东风压倒西风,绝不成为朝臣手中的绵羊被牵着鼻子走。
裴珺看她难得气得面色冷硬的样子,笑道:“陛下身上倒是有些章德女帝的风范,听说她当年披甲上战场的时候手持长枪,所向披靡,在战场上无往不胜。”
“大母早年征战天下,治军严明,我幼时也曾跟在她膝下听过教导。”谢道清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想起那段日子缓下一口气,脸色有所好转。
说完这事,谢道清瞅了瞅窗外渐暗的天,又看了眼依旧埋头公务的裴珺,放松下来:“老师不打算留我用饭吗?”
公务一谈完,裴珺头也不抬地拒绝:“陛下,天晚了,还是早些回宫吧!”
此话一出,谢道清顿时脸色又不好看起来,站起身手撑着书案,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让她心生不快的人:“老师,你在赶我。”
不是反问,是极其肯定的语气。
裴珺被少女的身影笼罩,他抬眼反望着她的眼睛,她清楚的看见他的喉咙滚了滚,阴影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陛下,还是请回吧。”
这下谢道清彻底怒了,她原本也不是这般易怒的,可奈何偏偏她的游刃有余到此人面前就失了效。
他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人,因有些事情他们心知肚明,他私下待她已经远了很多了。
“老师为何连顿饭都不愿意留学生用?正经事说完便要将学生扫地出门,未免叫人寒心。”她先发制人质问他。
“老师?学生?”裴珺突然笑了:“陛下,你是君我是臣,我们的关系不会超出这个范围的。”
“老师,你这是警告吗?”谢道清的眉间掠过一道凌厉的神情。
“不,是提醒。”裴珺并不惧怕她。
心力交瘁,数据很差,我期待毕业后能回家躺着写文的目标任重而道远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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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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