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渣极苦,带着一股浓重的、草木烧焦的气味,刮得她本就干痛的喉咙愈发刺痒。那半个黑面馒头,在寒夜里冻得像一块石头,每咀嚼一下,都仿佛能听到牙齿与石子碰撞的哀鸣。
沈舒意却顾不得这些。
她几乎是贪婪地,将这点来之不易的“生机”,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她知道,这可能是毒药,但一个想让她死的人,又何必多此一举?这更像是一种施舍,一种居高临下的、漫不经心的怜悯。
但无论是怜悯还是什么,她都需要。
冰冷的食物滑入空荡荡的胃里,带来了一阵细微的暖意。更重要的是那碗药渣,入腹之后,一股温和的药力缓缓散开,她那烧得混沌的头脑,竟奇迹般地清明了几分。
高热退去了一些,理智重新占据了高地。
沈舒意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那颗属于现代知识女性的大脑,飞速地分析眼下的处境。
**【已知条件】:**
1. 身份:靖王府罪奴,没有人权,等同于会说话的牲口。
2. 状态:身体虚弱,有病在身,劳动价值极低。
3. 危机:明天一早,牙人即到,她将被发卖,下场非死即残。
**【目标】:**
1. 短期:活过明天,避免被发卖。
2. 中期:留在靖王府。
【破局思路】:
要留下,就必须证明自己“有用”。
这个“用”,绝非体力。环顾四周,那些比她高大、比她健康的女子,尚且被视为草芥,她一个病秧子,去谈劈柴挑水,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么,她唯一的价值,只能来自于头脑。
可一个卑贱的罪奴,谁会听她说话?谁又会信她有价值?她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她在最高掌权者面前,获得一次“发言机会”的切入点。
她的目光,穿过黑暗,落在那堆放得杂乱无章的柴火上。
作为工程师的女儿,她从小耳濡目染,对结构、流程、能效优化,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而在历史系,她研究最多的,就是古代封建王朝的社会结构与经济模式。她深知,任何一个庞大的组织,无论古今,其运转的核心,都离不开两个字——**成本**。
尤其是对一个王府的管事阶层而言,主子的赏赐是有限的,而从日常开销中“省”下来的,却可能实实在在地落入自己的口袋。
一个微小但可行的计划,在她清明起来的脑中,渐渐成形。
天,就在她飞速的思索中,一点点亮了起来。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从气窗透入,柴房里的气氛也变得愈发压抑。女孩们的啜泣声,此起彼伏。对未知的恐惧,像一张巨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哐当——”
柴房沉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拉开。刺眼的白光和冷风一同涌入,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一个身着靛青色厚棉比甲、梳着一丝不苟圆髻的中年妇人,逆光走了进来。她约莫四十余岁,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柴房里的每一个人,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审视与轻蔑。她身上的衣料虽然不是绫罗绸缎,却也比囚犯们的粗麻好了百倍,袖口和领口,用同色丝线绣着细密的回纹。
是管事嬷嬷。
所有女孩,包括之前那个最凶悍的女人,都瞬间噤声,垂下头,瑟瑟发抖。
“都起来,排好!”管事嬷嬷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冰冷,“牙行的陈牙人一刻钟后就到,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谁敢哭哭啼啼的,坏了王府的生意,仔细你们的皮!”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著名册,开始一一点名,核对人数。
沈舒意的心,跳得飞快。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错过这次,便再无可能。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双腿也在微微发颤。理智告诉她这是最好的时机,但身体的本能,却在畏惧那个妇人身上所代表的、可以随意决定她们生死的权力。
“……沈舒意。”
当管事嬷嬷点到这个名字时,沈舒意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从人群中走出一步,低声应道:“奴婢在。”
管事嬷嬷抬头瞥了她一眼,看到她那病弱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就是你,昨儿个还发烧了?可别死在半道上,晦气。”
说完,她便在名册上划了一下,准备继续点下一个人。
就是现在!
沈舒意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疼痛来压制恐惧。她向前又走了一小步,头埋得更低,用一种既谦卑又清晰的声音,开口说道:
“回嬷嬷的话。”
管事嬷嬷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她:“谁准你多话的?”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沈舒意感到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但她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她维持着躬身的姿势,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确保对方能听清的音量,飞快地说: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粗通一些算学,昨夜计算了一下柴房的用度……发现了一个能为王府每日节省三成柴火的法子。奴婢人微言轻,不敢隐瞒,恐误了王府的利益,特此禀告嬷嬷。”
她没有抬头,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
整个柴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罪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沈舒意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门外呼啸的、越来越紧的北风。
她在赌。
赌一个管事之人,对“利益”二字的天生敏感。
赌赢了,她或许能博得一次展示的机会。
赌输了……或许,她连见到陈牙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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