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Chapter.111

秋雨斜渡南飞雁,御花园中韶红不再,金桂开遍,得意芳馨乘风馈,朱墙不胜醉意,潦倒丛菊,再贪得几目晴朗,将黛影纾展。

身影路过御花园,匆匆回眸,目光停留在满园残菊,脚下步伐却始终未歇,朝着与东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凤临殿是天子寝居,正值午后,殿内安静无声,天冉端着熬好的药,拂手掀开珠帘,停在屏风后轻声唤道。

“陛下,该用药了。”

缕缕桂香钻进鼻尖,天冉皱着眉心,视线环顾一圈,发现耳殿窗户竟都开着,不禁冷声问道:“陛下头疾发作,不能受一丝风吹,这殿中的窗户是谁开的?”

一旁待命的男侍正要开口,忽而皇帐轻晃,一声喉间低沉而又无力的闷哼后,话语传来。

“是朕饭后觉得闷得慌,命令他们打开的。”

绕过围挡的屏风,天冉低着头,将药盘放到了床边桌案上,“陛下,你身子刚见好,就算是开窗透气,他们既见你午睡,也该想到关上窗子,莫教雨后秋风吹进陛下枕边。”

“他们不过是进宫谋差的粗人,哪里比得上长珏郡主心思细腻。何况,朕并没交代他们要午睡,是朕自己看着书,不知不觉打了酣睡。”

青帐斜挂玉钩,几根垂落的编绳随进出摇晃,天冉脱下鞋履,缓缓入内,因殿中常点安神香,帐中无处不是残留,三两步走上流萤石阶,将药放在了食案上。

“陛下谬赞。陛下在看什么书?”

天英撑首靠在案边,目光望及枕边乌黄书封,勾唇淡淡笑道:“旧时枕边人爱看的闲书罢了,不值一提。”

天冉闻之略笑了笑,侯在身旁再次叮嘱道:“御医特别嘱托这药要温服,陛下再不喝,这药就又该凉了。”

“朕少喝一碗,多喝一碗,这头痛痼疾都不会恶化或好转,若不是看在郡主每日不辞辛苦地来照料朕,朕才不愿意喝呢。”

“陛下是长珏的姨母,照顾陛下,便是照顾亲人,理应之事,长珏不觉得辛苦。”

天英端起药碗,放到嘴边若有其事的吹了吹,“难为你有心牵挂朕,待我寻到阿姐踪迹,定派人第一时间告知与你,好让你不再受噩梦缠身,担惊受怕。”

“真的吗?”

藏于袖中的指尖紧扣皮肉,天冉跪下身,仰起的眼中尽是感激。

“长珏多谢陛下。”

送来的汤药一丝未动,静悄悄躺在木盘里,待到步摇声响,侍人颔首掀开帘帐,绣有飞鹤衔月图案的浅跟鞋履,不紧不慢地轻踩着萤石阶而上,来人坐在床边,端着尚有一丝余温的药碗,轻嗅抿含,眉心微皱,随即命侍人上前。

“照旧。莫要教人瞧见。”

“遵命,庄主。”

玄遥拿手帕沾了沾嘴角,望着依旧躺在床上熟睡的王君,她叠整了手帕,放回了袖袋中。

“眼下不止沧灵大规模爆发鼠疫,就连琼国个别地方和临海港口也爆发了小规模的鼠疫,搞得人心惶惶。更有居心叵测之人借势散布谣言,说当今天子身患鼠疫,命不久矣。陛下,若再不现身朝堂主持大局,这宫里宫外,怕是都要蠢蠢欲动了。”

“如此,岂不正落玄武候的下怀。”

天英缓缓睁眼,四目交汇,两两心知肚明。

“哼……”天英笑着握住递来的手,坐起长叹道:“哎——朕才清闲多久,你就催我回去。”

“国事当头,陛下的病假也就只能提前结束了。”

天英翻身站在床边,活动着筋骨,“唉,这才不到四个月,朕的身子就懒散了,若真的按你计划来,卧床半年,我这天子之位都懒得坐了。”

“陛下何不早说,我这就辞官还乡,行医济世去。”

天英咂舌,故作严肃地瞪了身后女君一眼,随后自己又忍不住笑道:“阿遥最近说话愈发回去了,朕记得之前怀有长沛的时候,跟你抱怨身子懒,不想上朝,你也是这么调侃朕的。”

说完,她落座玄遥身侧,望着帐中悬挂的红结绳怅然叹息。

“如今我游走江湖,行侠仗义的梦还没实现,阿遥行医济世的梦,已然实现了一半,当真令阿佩好生羡慕。”

“阿佩……”

“怎么了?”

头上簪带的步摇轻晃,玄遥垂眸笑了笑,“无事,只是许久未听陛下念及小字,有几分陌生,便唤了。”

“哼……是你自己成天陛下陛下的开口叫着,我可没说不准你喊我阿佩。”

“小字亲昵,落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保不准会给阿遥戴上目中无人,藐视天子的罪名。所以,我与陛下,还是客套点为好。”

看着她从随身携带的行医囊包里,掏出了针卷袋,不用对方说,天英便熟练地解开了衣带,褪去衣衫盘腿坐好。。

“你少拿这个当借口,朕登基以前,你不也成天殿下殿下的叫着,何时喊过我小字。”

“在我不知你是二公主的时候。”

“那短短半天,你也就喊了我两声阿佩,其中一声还是复述。”

“陛下,好记性。”

天英左不过她们玄家母子俩如出一辙的顽皮性子,回眸怪了一眼就不再说话。

金针一根接着一根刺入皮肉,帐中寂静,三两啾啾绕花枝,不久前刚关上的窗户,依照着吩咐重新打开。秋风抖落金黄,芬芳不请自来,绕着双股结绳翩翩落鼻尖。

天英缓缓睁眼道:“你身上,有一股麝香的味道。”

捏着金针的手稳如昆山,寻着穴位刺下,玄遥才开口道:“嗯,来时途经御花园,被正在赏菊的首辅大人叫住了,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雨后赏菊,她可真是悠闲。”天英回过眸,声音与眉心一同冷落低敛,“她与你说了什么?”

“首辅大人说,鼠疫当头,陛下近来的饮食住行,与人接触,都需格外谨慎,而臣平日里出入医馆,接触病人较多,难保不会碰上。为陛下凤体安康着想,从明日起,臣便不能进宫给陛下施针了。”

“一个两个的,倒真是牵挂朕的身体。”

“由此可见,陛下的安康,是多么重要。”

天英冷笑了一声,“放心吧,得你调养,朕这失眠乏累的症状,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对了,玄凝那丫头还好吗?朕收到太子来信,说她因鼠疫被困在姬焱城,生死不明。”

施针的手微微一颤,短暂的惊悸后,针尖又平稳落于耳后。

“派去的医师已经在路上了,若是顺利,不出半月便能抵达姬焱城。”

她有意或无意地回避了问题,天英听完她答不对题的话语,沉默后不禁叹道:“阿遥,你怕了。”

身后施针的手始终未停,轻微刺痛传来,天英颦眉又道:“虹日诞生,这丫头生来便得吉召,想必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阿遥切莫过于焦心伤神,眼下这盘棋,朕离不开你。”

“能在虹日诞生,也是沾了天子威光,既然陛下开口,那便借陛下吉言……”

手腕上,刚祈来的红绳串带了五彩石,色彩鲜艳夺目。

分散的目光注视着,嘴边看似脱口而出的话语,是玄遥跪在高大的娲祖神像前,跪在宗祠的牌位前,一声又一声的诚恳祈祷。

“望我儿阿凝,能熬过此难关,平安启归程。”

“会的,一定会的。”

天英握着她的手,紧紧攥了一下,玄遥恍惚想起,不久前的中秋,那随着年岁增长而愈发俊美生辉的面容,跪在膝下,也是这般握着她的手,坚定说道。

“殿下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请母君安心。”

人算往往不如天算,纵使玄遥曾卧榻夜执黑白,推演未来无数可能,但当白子落入推算好的险境,玄遥未曾料到,险境之中,竟有血脉至亲。

数不清的真心关怀与嘘寒问暖,于夜风中萦绕耳畔,玄遥摩挲着手腕上的五色石,心中忧虑不减,反而再添眉宇愁容,让推抹不开的焦色铺于夜色,缀夜露与秋霜,沾一身凉。

不远处的亭廊下,着清雅飘带的彩灯随裙袂轻晃,见到亭中身影孤坐,来人的步伐悄然加快了几分。

“秋风正盛,庄主不落宿暖帐,反倒在此乘风赏月,真是好兴致。”

怪里怪气的话语比温暖光芒还要先至,玄遥回眸看了一眼,披袍之下,是单薄素纱,腰间的坠玉系带紧贴着裙身晃荡,彩鹿祥云纹样映花灯温暖,于眸眼中的倒影重叠呼应。

她张了张嘴,刚想要责怪他穿的太少,那男子哼着气,将花灯置于旁边栅格架上,随之将一直抱在怀中的绒袍,小心披在了她身后。

“庄主若实在担心殿下安危,明日我便率韩家家士前往朔北,亲眼见到殿下平安,再飞书禀告庄主。”

望着不言分说坐在对面的男子,玄遥拢了拢衣襟,淡淡道:“侧夫人,我应该没让你坐下。”

“难为庄主还记得,我是你的侧夫人。”

韩尚非勾着嘴角,抬腿交叠,撑首戏谑道:“那庄主可还记得,今夜,轮到我侍寝了。”

“记得。”

女君神情淡定,就是转眼不看他,韩尚非心中的猜想,便也验证了一二。

他故意抬脚,边拨弄着桌下的织金云纹锁边,边捏着稚气的少年嗓音说道:“姐姐又在躲着小呦,小呦……好是伤心呐。”

“我说过,莫要把在外面学来的轻浮作态,用在我身上。”玄遥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明知故犯,小呦是想再跪抄一百遍《夫诫》,还是《男规》。”

“……”

韩尚非默默把脚收了回去,藏在裙摆里,再也没有伸出来过。

只是,他仍撑着首,望着天上月牙,恢复了他一贯的沉冷声线。

“庄主,就算你对我没有兴致,看在韩家的面子上,也该做做样子吧。”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自从被你罚抄,庄中上至侽宠下至小厮,无不笑话我出身虚名,毫无世家公子之行范,妄为韩丞之子。”

甚至连亲姐韩尚鸣都笑话他活该,每次会面都要拿他开涮。

哪知玄家庄主闻声也轻笑:“除了最后一句,他们也没说错。”

“你……”韩尚非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你到底来不来?”

半晌,玄遥缓缓站起身,韩尚非以为她是应下了,脸上刚露出点傲然欣喜,哪知她只是拎起了花灯,拿在指间细细打量。

“重瓣菊花为灯罩,稀玉为底托,流纱飘带做点缀,倒是别出心裁。小呦亲手做的?”

韩尚非左右琢磨不透她的想法,只能原地待命般“嗯”了一声。

鸟雀休憩枝头,夜风带来竹林叶响,也捎来了一丝清香。韩尚非始终垂着眸眼,盯着地上的身影发呆。

罢了,他被削发剔姓,逐出韩家的事情,早在进门前就被“好心人”散播的人尽皆知,左右都要被人非议,也不差这一次。

如此想着,他抬头走向了侧影,轻覆指节,凑耳低喃。

“姐姐,别看花灯了,看看小呦好不好……”

玄遥只笑笑,够着他的脸庞摸了摸,“夜里冷,你衣着单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哼。”

韩尚非一把夺回了花灯,不加掩饰的怨气嘴角落在玄遥眼中,她无奈一笑,补充道:“我稍后就过去。”

脚步骤停,一双望来的如梅花鹿般的水灵黑眸,欲语还休。

少顷,他轻勾着一侧嘴角,将花灯塞回她手中,“庄主,可莫要让我等太久。”

男子,果然都是小气家子。

玄遥提着花灯徐徐走过回廊,汀步候着的隐寸见到她来,立马上前躬身道:“庄主,暗部传来消息,女真王死了。”

“她下手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快。”

“死的不止女真王,亲王也……”

玄遥眉心一皱,“她是如何死的?”

“先是割喉放血,最后……被长斌郡主一刀砍下了头颅。暗部的人赶到时,王城军正在争抢一个黑首,这是他们趁乱取下金蛇耳挂。”

隐寸递来了木匣,玄遥攥在手里,迟迟没有打开。

“又是弑母夺位……”

沧灵的王座究竟是受了什么诅咒,为何每一代君王,或即将成王的,最后都落得个葬身血脉之手的残忍下场。

“姬焱城可有消息?”

视线里,隐寸的眉宇间隐露难色,“回禀庄主,姬焱城全城封锁,暗部暂时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小庄主的消息。”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倘若暗部在此节骨眼上,收到了来自姬焱城的消息,那便说明,世子殿下已无法控制城中局面,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玄遥不敢细想。

隐寸刚要离去,却听身后忽而又道:“对了,让庄中事务总管即刻到书房见我。”

待她复述完,事务总管手里的竹牌都拿不稳,“啪嗒”一声掉在地。

“庄主这个点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身影正执笔写着什么,头也不抬便道:“我没来的这些天里,庄里似乎很是热闹。”

“庄主是指……”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看你装傻充愣的。”

玄遥淡淡一瞥,又垂眸继续道:“地上有纸笔,是哪些人说三道四,想必总管你一定清楚。写下来。”

“庄主明鉴,卑职就算记得住,一两张纸也写不完啊。”

“管事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

玄遥放下毫笔,抬眸道:“与其罚百人之俸,不如革一人之职,以儆效尤。王总管,你意下如何?”

“卑、卑职斗胆认为……杀一儆百,倒不如小惩大诫,以免他们日后再明知故犯。”

“有些人天生嘴闲,施以小惩,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

“初犯施以口头警告,第二次便罚月钱,若屡次不改,卑职便按庄中规矩,先掌嘴二十,再遣人离开。”

“惩罚过于严厉,难保会有人起逆反之心。”

“那……那便在原有的月勤奖上,再增设额外的称职奖赏,由侧夫人和各院主子评定,庄主拥有否决权,您看如何?”

“既是额外奖赏,财物从何而来。”

“这……这……”

管事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玄遥估摸着时刻不早了,起身要走的时候,她总算咬牙下定决心:“既然是卑职提的法子,那这钱便先由卑职出,待到此法见了成效,卑职便将罚银作为奖赏成本。”

“此法虽有局限,但仍可一试,你既掌管绿水山庄一切生活事务,便放心大胆地去做,说不定,这奖赏最终还是落到你的头上呢。”

毫无温度的眼神落在身上,王总管背后直冒冷汗,待身影走出去,她才擦着额头上的汗,扶身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跪麻的双腿,正不听使唤的打颤。

这侧夫人,当真如传言所说,为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爱吹枕边风。

王总管叹了口气,还是原来的那个黎族夫人好,人美心善,从不计较他人议论,只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

玄遥轻声关上房间门时,那小肚鸡肠的男子抱手坐在床边,一脸不满道:“你好慢。”

“有突发事情要处理,所以耽搁了一会。小呦等着急了?”

何止是等得着急,见她仍一寸一寸,慢悠悠走过来,韩尚非直接躺在了床边,一幅沙岸垂死咸鱼图的模样。

“快点上来,我快困死了。”

“……”

玄遥刚沾床边,甚至还没落坐,那男子张着嘴便开始乱哼,等她坐下,他便不只是乱哼,还乱叫。听得玄遥频频皱眉,欲言又止,最后只无奈捂着眉眼,接过他好心递来的耳棉,塞进了耳朵。

“你能小点声吗?我上了年纪,平时弄不出这般大的动静。”

韩尚非扑哧一笑,抓着她的手放到了唇边,“庄主正值年盛,是他们不识抬举。何况,正是如此大的动静,才能让外人知道,玄武侯大人对侧夫人,宠爱有加。”

说完,他翻过她的掌心,捂住了自己的嘴。那些所谓的“欢愉”叫声,与假装的急促温风,便皆缚入股掌之间。

听着朦胧的闷声渐小,玄遥摘下了耳棉,一回头,便见他正用难以描述的复杂目光,盯着自己出神。

“结束了吗?”

韩尚非回过神来,松开了她的手,“这才第一回,依庄主的体格,怎么也要三四回才罢休吧。”

“小呦,高抬了。”

“不会吧,不会吧姐姐,他们不会连三次都满足不了姐姐吧?两次?两次总行吧。”见她不吭声,韩尚非愈加大胆揣测,“难不成连一次都做不到?我的好姐姐,你也太善良了,养了这么一群废物在庄里哈哈哈哈哈……”

在玄遥忍无可忍,欲起身离去,却被身后紧抓住手腕那一刻,她总算知道了,他不仅小家子气,说话阴阳怪气,还格外乘势使气。

“为什么……”

“既然玄庄主如此心地善良,当日我母亲在朝堂上被人强安篡权之祸心,孤身奋驳群臣,你为什么不肯出言相助?”

韩尚非低着头,如自语般喃喃道:“哪怕只有一句,只你一人……她们便不敢再放肆……”

朱凤柱上的血迹,忿张的死目,当年的画面再次浮出脑海,玄遥无声叹了叹,回身望着那垂落的脑袋,她好心伸出手,想要安慰一二,却被他甩手毫不客气地打掉了。

“别碰我,我不许你碰。”

说着不让碰,那抓在五彩石上的手,却紧了又紧,硌的玄遥直皱眉。

“若是怪我能让你心中好受些,那我宁愿你怪我。可是小呦,若非亲眼所见,你又如何肯定你的母亲韩殊,是以死明志,而非不服惩处,以死相咒。”

“你胡说什么。”韩尚非难以置信的瞪着她,“我母亲夙夜为国事操劳,四旬不到青丝便染白霜,怎会做出降咒之事。”

“既然是国事,便不该由一人操劳,你说对吗?”

那双本因提及母亲而湿漉的眸眼,随着眼波流转,逐渐变得黯淡。他并非愚笨之人,只要稍加引导,他便能洞察她话里透露的,有关当年事情的真相。

只是,真相有时不如人意,而作为孩子,拥护自己的母亲,也不能称之为罪过。

在那双柔和而又平静的眉眼注视下,韩尚非沉默着松开了手,起身便要离开。

“小呦。”

幽晃的烛火,带着熟悉的药草馨香,丝丝缕缕钻入肺腑。

“夜露深重,易染寒邪。今夜你可安心在此落宿,明早再回萍院。”

看着她从身边经过,走出了寝房,转眼就到了门边,韩尚非咬了咬牙,问道:“你要去哪?”

玄遥只答:“我去看看我的废物们,最近过得如何。”

“不行。”

“为何?”

“中途离开,还去了别院,传出去,他们又要笑话我。”

“你我之间,本就是逢场作戏,你心知是假,又何必太在意他人言论。何况今夜这出戏,应该足够你狐假虎威‘炫耀’上一阵子。”

灌入的无情冷风吹晃了烛火,吹掀起层层坚硬外壳,使得一颗四分五裂的稀玉琉璃心,刹那间冻得瑟缩。

“哼……随你的便。”

关门声传入耳畔,韩尚非气哄哄地跺着碎步,走到床边放下了绸帐,又一股脑爬了进去,可怜被他动静惊扰的鞋履,一只翻了面,一只咕噜咕噜地滚下木阶,颇为识趣地停在了噙月之鹤前。

“若我不走,小呦能保证下次不再拿鞋撒气吗?”

玄遥将捡起的高底弓鞋,整齐摆放在床沿旁,起身时,那男子只手掀开床帐,眸眼幽嗔。

“若你不走,我考虑考虑。”

暖帐催人倦,玄遥躺下没一会儿就犯了困,刚要合眼,用来划分界线的卷枕后面,忽然传来清晰的问话。

“庄主,你知道我阿姐为何患上躁症吗?”

“躁症分为先天和后天,而你阿姐的症状,明显是后天造成的。我猜测是与韩家当年内斗有关,具体内幕我并不清楚,如果你想说,我洗耳恭听。”

“不愧是玄家庄主,分析的头头是道,真是教小呦愈发崇拜你了。”

也不知他这般阴阳腔调,到底是要说还是不说。

玄遥把握不准,便又合上了眸眼,任凭身后传来窸窣,有人翻身平躺,盯着帐顶图案涩然开口。

“母亲死后,韩家上下争权夺位,斗作一团乱麻。她们将阿姐关在只一人大小的地牢里,逼问家主真印的下落,我阿姐不肯说,她们便断水绝粮,用铁棍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牢墙,让她不吃不喝不眠……整整三天。”

“呵,她们自是不知道,真印早已在她们将我逐出韩家时,被我带到外面藏起来了。你是没见到她们发现真相后气急败坏的样子,似一群饿疯的狗,见到与我年岁相仿的男子就扑上去咬住。”

四处抓不到人,她们便将怒火宣泄在韩尚鸣身上,在被软禁的两年中,韩尚鸣每每躁症发作,都会换来更大的恶意对待。每况愈下,久症难医,便是日后大仇得报,也无法彻底清扫韩尚鸣心中对幽闭空间,对重复敲击声的恐惧与煎熬。

韩尚非吸了一声气,将所有不经意释放的情绪,全盘收回。

“听完我可怜的阿姐,庄主想听听可怜的小呦吗?”

说完他自己摇头叹气,“罢了,庄主什么可怜人没见过,我这点遭遇,登不上台面。”

可偏偏旁边传来了翻身声,韩尚非看不见她的脸,却听见了一声细微的——“你说。”

他立马鼓起了脸,趁着午夜烛火尚明,面朝枕上花,怨声载道。

“说我没有世家公子的行为风范?呵,那种对谋生无用的东西我当然没有。我若客气守规矩,那些灯客便会觉得我好欺负,趁机压低价格,我若端庄知廉耻,别人便觉得我无趣又好拿捏。”

他倏忽低笑了两声,“玄庄主单知道小呦已不是清白身,可你知道小呦把清白给了谁吗?”

他并没打算给对方回答的机会,所以在问完后,便故作轻松的语气,用平整的指尖沿着花枝来回划动,讲述着对于他而言,此生都无法忘却的遭遇。

“给了一个满脸刀疤的女人。没办法,谁叫我穿的少,她又长得吓人,吓得我连手指都没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身上动来动去。”

“长条腿都能来踩一脚,是个女人都能来坐一下,可怜的小呦一时分不清自己与路边的石墩有什么区别,从黑市买了毒药和暗器,打算趁她们畅饮欢快时,把她们都杀了。”

指尖随着话语愈发用力剐蹭着花纹,似要用那磨平的指甲,将枕头上的牡丹花硬生生给扣下来,再用恨意的眸光将其碾碎。

可他终究在女君略微不满的呼气声中,停了手,连带着语气也放缓柔和了几分。

“可偏偏,我买到的是玄家暗器——禁宵。”

玄家一向禁止对外出售独门暗器,然而那段时间,禁宵忽然在黑市上大规模流通,交易数量甚至远远超出玄家制作的数量。

玄遥推测,是有人拿到真正禁宵,拆除研究后进行仿造,寻常人难辨真假,而那些人便利用这一点,以玄家独门暗器为噱头售卖假货,牟取利益。

她当机立断,亲自带人搜查黑市,将所有伪造成禁宵模样的赝品统统收缴,集中销毁,并出以高价聘请了仿制的暗器师,将有心之人的议论扼杀在摇篮里。

在肃清黑市上所有赝货后,玄遥又派人寻着购买名单,挨家挨户的上门去追要,追查到韩尚非时,他正因暗器没能将人杀死,被恼怒的女人摁压在身下,掐着脖子扇耳光,满眼困惑与绝望。

“玄庄主人美心善,手下人也是慈悲大方,她将那个疯女人从我身上拽了下去,拿走我的禁宵,又给了我银两,让我去医馆上药。可惜啊,要不是那个女人,我应该就能顺利骗过她了。啧,我就应该事先割了她的舌头,教她无法开口。”

小男子跪在地上,惨不忍睹的模样看着实在可怜,隐寸动了恻隐之心,加上此行目的本就是追查假货,未经探查,便认定倒地不起的女人们,是喝醉所致,抬脚便要走。

“杀人了!他杀人了——唔唔!”

被捆住的女人忽然大喊,隐寸皱眉回头,便撞见了小男子来不及掩藏的阴鸷神情。

仅仅一瞬间,他便垂下了眉眼,跪在地上可怜道:“姐姐……她诬陷我。”

隐寸重新环视了一圈,带着探查目的的锐利眼光,愈发冷冽。

算上刚被他堵住嘴巴的女人,一共六人。

只要现在去报官,他便能受到应有的惩治。

可是,若是她的胞弟,有朝一日受此欺凌……

“姐姐……求你了……”

小男子爬到她脚边恳求道:“不要相信她……我真的没有杀人……她们只是喝醉了酒……”

他杀了人,还要说谎,简直对生死毫无敬畏之心。此时年纪尚小,如果不加以惩戒,就此放过,日后不定会走上什么歧路。

隐寸眸眼中的不忍一点点淡去,韩尚非看在眼里,也冷了嘴角,刚要夺走她腰上的匕首,门外忽而传来一声问话。

“诗雀,何事耽搁?”

“庄主?”

诗雀皱眉望向房门,女君听到应声便推门而入,她下意识推开小男子,跪身挡在了面前。

“庄主怎么来了?”

“刚与人在对面茶楼谈事,瞥见你进了旅店却许久未出,有些担心。”

“庄主该不会是担心诗雀……又趁机偷懒睡觉吧?”

房间景象尽收眼底,玄遥若无其事地关上门,走到被屏风隔断的寝间,余光略过女子身后晃动的桌布,与露出的一截赤足,她勾起嘴角冷笑道:“你也知道,是又。”

“啊哈哈……”诗雀正咧嘴干笑着,垂落的视线里,步履缓缓绕到身旁,打算落座桌凳,她脑海闪过小男子阴冷的神情,慌忙上前制止:“庄主不可!”

“哦?”玄遥已然落坐,翘腿撑首,盯着她惶惶眼波,问道:“近来身子不适,站着走几步就乏,我想坐下休息一下,有何不可?”

“呃……”

见她进退为难,眼神徘徊,玄遥抬起食指,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桌面,“不解释一下吗?这里的人。”

诗雀面色一变,见瞒不过连忙低头道:“卑职知错,卑职不是有意隐瞒庄主,实在是……”

“实在是?”

想起那双湿润眼睛,诗雀攥紧了手,抬眸定定道:“实在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职,自家胞弟被人欺凌,我却今日才得知。”

“胞弟……”

“对,我今日本是奉命来追讨假禁宵,却不想……我追讨的人,居然是我胞弟。”

她从潸然泪下,讲到义愤填膺,玄遥始终撑着一张清冷面首,偶有蛾眉挑细梢,映一隅唇湾浅浅下游。

“如此听来,她们确实该死。”

“嗯嗯嗯!”诗雀狂点头。

“但她们不该死在你胞弟手里。”

见她丧脸低头,玄遥冷声道:“我且问你,若今日不是我推门而入,换做旁人,你要如何替你胞弟隐瞒?不是所有人都能耐心听完前因后果,更不是每个人都有义务同情你的遭遇,理解你的行径,若她人听完还是决定报官,难道你就要把人杀了?”

听着近在耳畔的训责,埋在双膝间的眸眼,冰冷又晦暗,紧盯着那只屹立在履尖,佁然不动的云结缀珠。

“你又能杀死多少人?通缉悬赏令一贴,满城风吹草动,若你能以一敌百,今日也不必用下毒此等卑鄙手段去实施报复。”

诗雀越听越觉得纳闷,这好像不是在说她?她正想抬头,却看见台布下,一只手缓缓伸了出来。

他想做什么?

玄遥似乎没有注意到那只手,又像是注意到了,边说边交换了双腿,这样一来,那只手再怎么努力,也都够不到她的鞋尖。

“诗雀,你生在玄家,如何对待仇人,如何实施报复,你早已一清二楚,怎么不教教你的胞弟?”

座上女君微微笑着,放下腿的时候,悄然退后了半步,踩在了避之不及的手上。

“己弱敌强,明知自己无法全身而退,却实施报复,勇气可嘉。”

“若你能在勇气之上,多用心观察,便会发现她们其中三人的身形模样,与城门口张贴的犯人画像极为相像……不对……你发现了。”

玄遥脸色微变,非要说出什么变化,诗雀曰,就是瞳孔放大了点。

“你既出入黑市,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官府正拿着画像到处盘查,而你观察甚微,发现她们是当下正被通缉的盗贼团伙后,心中便有了计划。你假借她人的通行证购买毒药和暗器,我猜想,你原定的计划,应该是先毒死其中五人,再用玄家暗器将第六人杀死,这样官府上门勘查现场,看到是禁宵,也只会以为是玄家干涉,草草结案,而你这位第七人,便能完美隐身。”

“可他既然都买暗器了,为什么不多买点,一人一针,岂不是更解气?”

诗雀问完才发现自己忘了用“胞弟”的名头,但好在玄遥并没有注意,全然沉浸在脑海的推理之中。

“因为哪怕是赝品,一枚禁宵也要十金,他买不起这么多。”

“这样啊……”

听她喃喃,玄遥睨道:“怎么,你的胞弟有多少存蓄,你不知道?”

“呃——”在知与不知的面前,诗雀选择跪地装死。

玄遥哼笑继而道:“但他没有料到,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禁宵,竟然是赝品。没有淬毒的针尖,没有鳞刺的针管,扎进皮肉,也就只有疼痛了。而就在他绝望之际,原本作为计划中要背锅的玄家,也就是你——主动送上门了。”

于绝境处逢生机,想活下去的人,自是不顾一切去抓住,紧紧不放。

玄遥心中了然,碍于她人善心,不再说出推论,只抬起踩在那人手上的鞋尖,轻轻点了两下。

“真是一局好棋,真是……聪明的男孩。”

望着停留在指节上的缀珠绣履,韩尚非浑身颤抖,一颗心卡在喉咙,使得陷入昏红的耳畔,除了难以绵长的沉重呼吸,便是他的心跳。

而他清楚知道,这种前所未有的悸动,不是因为心思手法被她看破揭穿,而是因为她最后的话语,是他记忆中从未听到过的,来自外人的真心夸奖。

外面,女君在和手下交代着什么,桌下,韩尚非还握着被她踩过的指节,沉浸在令人毛骨悚然,却又曼妙无穷的甘爽滋味里。

他全身心都陷落云端,想象自己便是她鞋履上的缀珠,此生随着她的脚步而前行;时而又想象自己成为她,将她缀在指间,带着她向前。等他走累了,他便可以再次回到她的履尖,一来一往,乐此不疲。

玄遥一走进,便听见桌下一阵又一阵,断断续续的傻笑。

她怀疑是失心疯,蹲下来就要掀开桌布,里面的人却惊慌失措地,隔着桌布推她。

“不!不!不是现在!”

玄遥的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晌,还是随他挣扎的话语,落于地面,微微支撑。

“不要紧张,我是个医师,想看看你脸上的伤势。”

“不用,死不了。”

“呵,人不大脾气倒挺大。”

玄遥笑着解下了腰间的牛皮方包,放到地上,从桌布下面推了进去,“收下吧,算是……玄家对你的一份心意。”

“我不要别人的施舍。”

他毫不客气地将方包踢了出来,玄遥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将它推挪进去,只是这一次,她推的格外缓慢。

“拒绝之前,先打开看看,万一是你感兴趣的东西呢?”

半晌,窸窸窣窣的动静结束后,里面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咽语:“禁宵?”

玄遥早在等待时,便揉着发麻的腿盘坐在地上了,“嗯,这些是真的。”

“真的……”

光是赝品便能卖到十金,那这里整整一盒刻有编号的真品,岂不足以收买那些见钱眼开的家臣。

可如此昂贵的东西,她怎么会轻易送人,还是一个试图栽赃她的陌生男子,难道认出来了?不,不可能,他从未露过脸。

韩尚非小心放下了暗器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着嗓音道:“为什么送我?你就不怕我用它杀人?”

“暗器本就是用来杀人的,除此之外,它也可以用来防身,偶尔,你还可以利用它的价值,去达成自己的目的。我不知道它在你手里究竟会发挥什么作用,我只知道,你需要它。”

“……”韩尚非掐紧了手心,垂眸道:“你的恩情,我无法回报。”

“很好,我亦不需要。”

*

“玄庄主一句不需要,就把我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韩尚非支起身子,牡丹花后,玄遥闭着眼睛,恬静的面容上,呼吸平稳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庄主?”

他试探唤了一声,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又将手搭在卷枕上,俯身细细观察着她的眼睫。从头至尾,他的身子都没有越过那条界线。

“真的睡着了……”

眼睫不被他的注视干扰,依旧隽恋她月帘,韩尚非纵有千百不满,也只噘着唇沟重新躺下,小声嘟囔道:“在玄庄主眼里,小呦的过往就这么无聊吗?居然能听睡着。”

“也是,玄庄主见多识广,一定听过不少精彩的故事。”

韩尚非黯了黯神色,转眼望向牡丹花时,不禁哑咽了声色,将当年未能道出的,而今名正言顺得以实施的报答,倾身言予花绣。

“我想说——若你以禁宵相赠,我便作万灯缀宵,祝玄庄主百无禁忌,诛邪退避。”

兴许是余光里的烛火昏光缱绻,韩尚非想起了亭中对话,想起她轻描淡写的“别出心裁”,他轻轻亲了亲花瓣边缘的绿叶,翻身时,嘴角带着笑意。

“下次做个什么样式的呢……凤穿牡丹?——洞房那晚点过。”

“蛇移山海?——点过。”

“悍兔奔月。——能不能有点创新?”

“不禁宵。似融松雪,由上至下点燃,有点像烟花,控制好针长,可燃一夜。——姑且能试。”

他脑海想定了样式,便又一扫严肃,枕上蛄蛹了两三下,用自以为小心的,不会被发现的动静,往身后挪了挪,心中满意,也就噙着笑意入眠海,与梦中月色共安然。

在他身后,缓缓睁开的清醒眸眼,辗转露出的一隅青丝,神情若有所思。

“下次莫要再拿你胞弟的名声,为别人顶祸了。”

诗雀惊怔在原地,玄遥回眸看了她一眼,“去年你胞弟刚满周岁,你带他来拜过我,而今算来,不到两岁。”

“……”

诗雀再次低了头,手足无措地喃道:“庄主对不起……”

“你该道歉的,是你那可怜的胞弟,不是我。”

身影冷笑着走下台阶,诗雀讪讪附和了一声傻笑,随即跟了上去。

“可是,既然庄主一早便知道他不是我胞弟,为何还肯出手帮他?”

想起那匆匆映入眼帘的赤足,玄遥哀了哀眸眼:“他的脚背上,有一颗红痣。”

“痣?所以……”诗雀恍然掩住了嘴,刻意小声道:“庄主难道认识他?”

玄遥轻轻摇头:“不认识。”

“只是想起故人的孩子,脚上天生长有一颗红痣。我说生下来就有的叫胎记,她不信我,反而听信谣言,认定红痣是邪祟上身,日后会给她们家族带来灭门之灾,要把他杀了。”

“怎会如此?是男孩?”

“嗯,男孩。”

“难怪。那她杀了吗?”

玄遥沉默了许久,久到诗雀认定了男孩已成井底枯尸,正唏嘘时,才开口:“种种原因,没有杀成。后来随着年岁增长,小孩长得愈发乖巧讨喜,一张嘴浸了蜜,逢人就撒娇求抱,哄得他母君笑不拢嘴,恨不得每天都将他带在身边。”

“这男孩还挺通人性……”

玄遥略带奇怪的神情,瞥了她一眼,诗雀抱头打着哈哈,“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察觉出来什么,才刻意卖乖讨好。别看我胞弟才两岁,每次我故意冷落他,他都会屁颠屁颠跟在身后讨好我。”

过往画面一晃而过,玄遥似通晓了什么,抬指虚虚撑着下颏:“或许是吧……之后,她又来找我,说什么脚背长痣,一生注定碌碌奔波,她嫌寓意不好,让我把它祛掉。”

“后来呢?庄主把那颗奔波……哦不是,胎记,祛掉了吗?”

昏光正浓,视线里,红痣依旧灼眼。清早,屋外天色还未亮,玄遥已然穿戴好了朝服,俯身捏着被子一角,轻轻盖在了那嫌热而伸出来的脚上,睡梦中的男子察觉到温暖,喉间哼嗯着,翻身的功夫,又将被子给踹开了。

玄遥:“……”

睡没睡相,坐没坐相,脸皮更是厚不像样。

当初就该把他关进地牢里好好教育改造。

韩尚非是被冷醒的。

不知道是谁把他的被子扔到地上了,连带扔的,还有他。

“姐姐……你去做什么……”韩尚非揉着困倦眉眼,斜斜歪身,靠在了身旁走来的女君腿上,她却毫不客气,拔腿离去。

“上朝。”

“呜……”韩尚非撇着嘴角从地上爬起来,眼中却已然清醒了七八分,“陛下的病,好了?”

“嗯。”

她好似很匆忙,回答时连步履不停,韩尚非静静地看着,鬼使神差唤了一声:“玄庄主。”

玄遥回眸望去,他穿着蚕丝素纱,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倚在寝门边,目光紧随。

“何事?”

“你步摇歪了,我帮你扶正。”

大步上前,她仍原地不动,似乎是对他的话信以为真。而当他怀揣着沸腾心思,倾身凑近时,一根手指抵在了心口,将他慢慢推开。

“是小呦这里长歪了。”

他眼中的一瞬失落,玄遥视而不见,转身踏入朝晖,摆袖悠悠。

故人之子,当还锦衣玉食,万事无忧。

其它的,要也没有。

更新一下人物星座(看个乐就行)

玄凝:天蝎

棠宋羽:双鱼

玄遥:水瓶

风晏:摩羯

韩尚非:乙女

作者:玄遥姐姐~我可以(扭捏)叫你母君吗?

玄遥:我是不介意再多一个孩子,不过……(瞥)

玄凝:棠棠,抄家伙,有人抢妈!

作者:哇啊啊——阿媫救我——

咳,正经点。

我对韩尚非的理解是:富有创造力,进取心,学习积极,务实,分得清现实与理想,且分得极开。

情感方面,他慕强,智性恋 魅职,甚至有点盲目。

可以剧透的一点是,别看韩尚非现在笑的这么猖狂,等到他真的侍奉的时候,就成了下面这种情景。

韩尚非:不可以,你不可以忽上忽下,忽快忽慢,忽左忽右地来回乱转!不可——以——呜……我要死了……

玄遥默默OS:到底是谁连一次都做不到啊……

谁是废物大家应该清楚了吧。

不过这个情景,估计不会在正文出现。。。要是有人想看,倒是可以专门给他俩写个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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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Chapter.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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