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门被忽地踢开,满头小辫夹杂着彩色羽毛的女人握着刀柄立在门口,眉头皱成川字,紧绷的嘴角看起来严肃且不悦。
“就是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给堂主塞字条,让堂主亲自来见?”巫呈诘问道。
初进寨子那天,虞辛棠遥看只觉得巫臣帅气逼人,此刻相距仅有几步,她感知到女人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带着一股杀人无数的血腥味儿。
“巫臣,不可无理。”
仅一句话,巫臣顿时收敛了气场。
“是,堂主。”
她退到了一边,令她身后的人显露了出来。那人为了掩饰行踪,头戴幂蓠,风姿绰约。虞辛棠听出了她的声音,正是此次应邀商谈的贵客,巫娅。
没想到巫娅竟把巫臣这尊煞神也带来了,虞辛棠揣想巫娅极信任这位下属,连有关选拔圣女之事都令其知晓。
巫娅仪态甚佳,轻移莲步而身不晃,款款落座,颇有云朝贵族女子的风范。
而巫臣则大大咧咧坐在窗台上,痞气十足,鹰隼般的眼睛盯着虞辛棠和秦君泽,防备两人会做出对巫娅不利之事。
巫娅取下幂蓠,一张充满煞气的面具出现,而面具下方是殷红上扬的唇,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主人不招呼一下吗?”她问。
虞辛棠因为见过她杀人,哪怕此刻她露在外面的眼睛似乎在笑,也有些忌惮她,于是她看向秦君泽,想等他说两句,可他却自顾自喝茶,当巫娅是空气似的。
好歹还需要人家采草啊喂,能不能放低一点姿态啊!
她如此腹诽道,为巫娅巫臣各倒了一杯茶,“请二位先喝茶,还有一人未至。”
巫娅:“无妨,不急。”她状似随和,却毫不掩饰戳穿道:“姑娘和公子上山已有两日,巫灵的风光可还入得了二位的眼。”
虞辛棠沉默一瞬。
“巫娅大人长目飞耳,山上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是巫臣发现的——在你们初初抵达寨前时。”
巫娅语气并不挑衅和趾高气扬,有替巫臣感到骄傲的意思,甚至带了点俏皮,与在司命府前肆意处决别人性命时的她判若两人。
虞辛棠觉得很割裂,祈祷晋五能快些回来,不想和巫娅继续再聊下去。
可巫娅却似乎对她很感兴趣,问她姓甚名谁,问她家住何处,屋里几口人等等。虞辛棠一开始还随口瞎编敷衍,但慢慢的连谎话都说倦了。
巫娅:“苏小姐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虞辛棠傻笑了一下。
一旁的秦君泽漫不经心,宛如丝毫不在意两人的对话,此刻终于一撂茶杯,道:“巫娅堂主何必装疯卖傻,在你命手下的人在镰刀上涂蚀骨来杀我时,不就应该想到会有两种可能:一是我直接死在河谷里,二是我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会被逼无奈上惹月山寻解药。”
据杜青所言,巫绮不可能命人下山杀人,进山后得知巫绮早已病倒,也证实了这一观点。那么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暂代圣女处理巫灵事宜的巫娅了。这点虞辛棠自然也是想到了的,但她没想到秦君泽直接开门见山提起这事。
真是个狠人。
巫娅的笑意消散。
面具上,兽耳处垂下的流苏的阴影落在她唇边,添了几丝阴霾。
她沉声道:“镰刀?公子的意思是你在山下遭到了银光卫的追杀?不惜用上了蚀骨?”
秦君泽嗤笑了一声。
巫娅:“银光卫乃由司命堂里每年选拔出的高手组成,个个超绝非凡,一般守在海闵商宫里保护圣女安全。仅且只有圣女的调令才能唤得动他们,我连司命堂的人都使唤不全,更勿论海闵商宫的人,公子真是高看我了。”
秦君泽虽不置可否,神情似乎缓和了一些。
假的吧,虞辛棠直觉他并不相信这套说辞,或许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巫娅,不打算立即与巫娅撕破脸。
菜已上齐,虞辛棠内心千呼万唤的晋五还没回来,又等候了一会儿,门终于被推开了。
可进来的却不是朝气明媚的少年,而是一位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的老人家。
老头自顾自进来,关门。
老人家,您走错房间了——这句话虞辛棠还未说出口,倏地发现老头朝她眨了眨眼睛,活泼灵动,和他周身的颓唐腐朽之气格格不入,似乎苍老皮囊之下是一个年轻鲜活的灵魂。
虞辛棠茅塞顿开。
啊!是易容!
没想到晋五还有这种技能!
她强忍住激动,告诉巫娅人到齐了。巫娅眯着眼睛打量晋五,想找出点蛛丝马迹。晋五坦然任其细观,对自己的易容术非常自信。
“巫娅大人,幸会幸会。”
晋五开口便是气息不稳、年衰岁暮的声音。
巫娅:“老人家是花长闻峰的吗?该如何称呼?”
“老朽的名字住所并不重要,人老了容易犯糊涂,方才连眼下这个我约的地儿都差点没找着。我这个人啊,无亲无故,也没个着落,走到哪儿歇到哪儿,恐怕哪天死在某地儿都无人知道哩,唉!”而后,他讪笑一声,“真是抱歉,人上了年纪总是话多。”
晋五指了一下秦君泽,继续道:“长话短说。老朽和这位年轻人有些渊源。如今他身中蚀骨,需要月光草解毒,请巫娅大人成全。”
巫娅:“那我也直说了,你在信中所写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可你为防患未然,一丝一毫都不愿透露,我要如何信你?”
“大人该明白,老朽的动机很明显,便是拿到月光草,这才助大人在选拔中获胜,并无害大人之心。”
晋五抚了抚胡须,气定神闲,“如果大人有所顾虑,那老朽只能够另寻他法了。总之请大人自行定夺。”
巫娅明白,所谓另寻他法不外乎就是找巫瑾或者巫真仪合作,想到凭空冒出来的巫真仪她心里更烦了。
没考虑多久,她道:“我答应了。”
晋五预料中地点了点头,吐出了两个字,“口哨。”
“口哨?什么口哨?”
“考核一共四关。前三关凭借大人的聪慧才学,过关易如反掌,而最后一关可就不一样了,这关可是和……”晋五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和蛟大人有关。”
巫娅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蛟大人长久以来盘踞在灵庙,是巫神娘娘的灵宠,能通过嗅觉辨人好坏,圣女候选人必须得到蛟大人的认可才行。”
“巫娅大人需要找到一个竹子做的口哨,上头缠绕着废弃鱼线,挂着两颗草珠子。哨声能拨得蛟大人的好感。”
“茫茫人海寻一口哨实属不易,老朽还能为大人提供一条线索,那哨子挂在一个可怜孩子的脖颈之上。那孩子和蛟大人有很深的渊源,故大人在拿哨子时手段不可过于凌厉,事后也请为这孩子谋一条生路,也算好事一桩。”
距离选拔之日不过两日多,看得出来巫娅真有点着急了,她当即就命巫臣去找那只哨子,独自留下来吃饭,席间有些神不守舍。
秦君泽在饮食上向来节制,讲究营养均衡,偏好不是很明显,每道菜夹几箸便停下了。
真正认真干饭的只有晋五和虞辛棠。
最后虞辛棠扶着肚子从饭馆里出来,一副吃撑了的模样,期间还被巫铎瞧见了,他难得给了虞辛棠一个好脸色。
晋五同对面已经戴上了幂蓠的巫娅告别,“那此生便就此别过了,巫娅大人。祝大人如愿以偿,荣登圣女宝座。”
巫娅:“老人家好生爽快,就不怕我食言,不将月光草给苏姑娘他们?”
晋五奉承,“巫灵的圣女从来言出必行。”
白色幂蓠中传出满意的笑声,晋五的话俨然戳中了巫娅的痒处。
虞辛棠三人同巫娅背道而行。
没走多远,虞辛棠听见身后响起一声惨叫,接着是耳熟的不甘的凄厉大吼,“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迅速回眸。
衣裳脏得快看不出原色的女人趴在地上,纷乱的打结的头发盖住了大部分面容,一个身着深色劲装的司命使拿剑架在她细瘦的脖子上。即便如此,她还是朝着巫娅大喊大叫。
而巫娅立在马车边上,风吹动幂蓠上的纱幔,依稀可见她红得宛如鲜血涂抹的唇扯出一抹冷笑。
虞辛棠似乎可以肯定:巫娅又动了杀心。
这时,她倏地瞧见不远处一堆拿来生火的草垛里有一颗黑黝黝的小脑袋,小脑袋的主人很机警,察觉到自己被发现后立刻缩了回去。
巫渡,这个女人的孩子。
虞辛棠又望向疯女人那边,剑尖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光,静待嗜血。
她忍不住出声制止:
“剑下留人!”
她无法袖手旁观让孩子亲眼看到母亲被屠杀,哪怕这个偏激愚蠢的母亲曾经还试图杀死孩子。
虞辛棠大步跑过去,累得直喘气,“巫娅堂主,能否放过这个女人,她是个疯子,脑子有问题。”考虑到巫娅的确也受到了惊吓,又道:“你可以让你的手下狠狠地打她一顿,出口恶气,让她永远不敢再靠近你,但请你不要伤害她的性命。”
巫娅还未说话,疯女人反倒叫嚣了起来:
“不可能!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不断找机会接近她,直到杀死她!”
虞辛棠脑袋都气大了,恨其不争。她用警告的眼神看向疯女人,“你现在神志不清,不要说话!”
疯女人:“我很清醒!”又对巫娅恨声道:“别以为你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你脸上那张面具我永远都记得!”
秦君泽缓缓走过来,冷冷地说:“不见得吧,昨晚在鼓尾坊你不就是砍错了人?巫灵的司命使真是饭桶,才一个晚上就放你出来作乱。”
论如何一句话得罪三个人。
他把疯女人、巫娅和边上拿着剑存在感很低的司命使都给骂了。
连晋五也频频朝秦君泽投去目光。他仍然记得初见这个男人时的惊艳,可短短几次相处下来,男人的坏脾气委实令他一言难尽,连他天下少有的美貌都变得不那么讨喜了。
虞辛棠的头更是变大了数倍。
巫娅未理会秦君泽,而是对虞辛棠道:“我放人可以,但苏姑娘打算用什么交换?”
“这……”虞辛棠有些为难。
巫娅似乎笑了笑,“说笑的。苏姑娘是一个心善的女子,我很欣赏你。曾几何时我也像你这般,看到苏姑娘就仿佛看到当初的自己一样。只是,你似乎认识她,可以告诉我她为什么要杀我吗?”
虞辛棠松了一口气,将疯女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巫娅听后道:“她情郎之死与我无关。”
“嗯嗯。”
“苏姑娘看起来一点都不信我。”
“……”
被当面拆穿的虞辛棠有些尴尬。
又听巫娅大方道:“无妨,待到他日,清白自见。”
她越发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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