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一场夜雨后,推开窗户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虞辛棠打了一个激灵,总算清醒了些。
慢慢靠近铜镜,足下分明是平地,却有种踏空感,她懊恼自己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平白找罪受。
有些模糊的镜面照出她此刻的容颜,她登时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怎跟被妖精吸了精气似的!
桃腮粉脸变得憔悴不堪,眼眶周围的黑眼圈明显,嘴唇嫣红得突兀,看起来有些肿胀,微微一碰便疼得她嘶一声。
是被什么虫子叮咬了吗?
思索着,一件薄衫披到了肩头。
“辛棠,加件衣裳,别着凉了。”声音柔得似乎能滴水。
虞辛棠通过镜子看到了男人的腰和手。窄细的腰系着一条银暗扣珍珠莲纹宽腰带,而手则轻轻将她的发丝从薄衫里撩出。
接着男人也学她跪坐在窗下的小几前,窗口的枝蔓濯洗如新,叶尖滴滴答答落着水珠。
一面昏黄的铜镜,映照出两张出色的面孔。
他挨她很近,差不多脸颊贴着脸颊,十分亲昵,通过镜面和她对视,就连打趣的话都说得动听:
“我瞧瞧,难怪你自己看自己也看得这么入迷,的确是生得标致。”
这家伙是被夺舍了吗?
虞辛棠瞬时有些恶寒,僵硬的脖子咔咔转动,面向他,不可思议地说:“我都这样了,你还觉得好看?”
秦君泽把虞辛棠唇边的一根发丝勾到耳后,温柔且毫不作伪地回答,“嗯,好看。”
他眉眼一扫往日冷俊,如融融春光温和。
虞辛棠不动声色的往后躲了些。
秦君泽微微一笑,勾住她的腰把她勾过来,掌下的柔软令他眼里闪过欲念,垂下眸,视线落在那张如熟透果实般嫣红的嘴唇上。
他是如此清晰地记得这张嘴是何等的好滋味,惦记得整晚没睡好。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连关系都确认了。
眼下她又近在咫尺,再往前一点就能与她唇齿相依。他素来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这样想着也就缓缓靠过去。
虞辛棠见眼前男人似乎神情恍惚了一瞬,之后垂眼一直盯着自己的唇,她以为他是注意到自己被虫子咬了,却见他偏着头颅凑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做什么!”
她慌张出声,手推开他的胸膛。
差一点就能一亲芳泽了,被打断的男人单手控制住女子的两只手,缓慢掀起眼皮的模样有几分散漫,也明显带着不悦。
虞辛棠道:“你刚刚不会是想亲我吧!”
她说完觉得这句话像一个冷笑话,也有点自恋,又道:“你靠得太近了哈,我难免会产生误会。”干笑两声,一副了然的模样,“你是想仔细查看一下我的嘴唇吧?是,如你所见,肿了,我猜可能是虫子咬的,这山里的虫子可太毒了,咬完后又痛又麻的。”
沉默在蔓延。
好一会儿。
秦君泽松开她的腰,立起身,居高临下,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问,“虫子咬的?”
全无之前的温柔亲密,可谓压迫感爆棚。
虞辛棠当然知道他生气了,但是她实在拿不准是哪句话惹毛他了,硬着头皮“昂”了一声。
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虞辛棠不知为何有种心虚感,就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见鬼了,她什么都没做好吧!
她很快就扛不住他的凝视,怂嗒嗒低头,装模作样继续照镜子,直到余光看到他的脚移动,才松了口气。
“别看了,换好衣服去用早膳。”他淡声道。
“哦。”
虞辛棠拢着他为她披上的衣裳,到屏风后快速换好衣服,得知秦君泽已用过晨食后,她不乏庆幸的独自出了卧房门。
才迈出门槛,行了几步,屋里传出巨大的打砸声,似乎有人将桌上的杯盏茶壶统统扫落下地。
她抖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你……还好吗?”
平缓沉稳的声音隔着门扉道:“无碍。不小心碰到了。”
虞辛棠略微犹豫一下,离去了。
而屋内的某人坐在遍地的碎瓷里,见门上纤细的身影停顿一瞬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大动静,她甚至不愿意进来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只在门口敷衍地问了一句!
他自诩同她一吻定情,两人情投意合,接下来会有很多浓情蜜意的事情等着他们做,可她倒好,转头就忘得个干干净净!
晋五果真及时到来,依言带他们去了大厨巫铎的饭馆,等巫娅前来赴约。
小店简陋,除了堂内四桌,也就门口摆了三桌,都是四方桌,能接纳的客人并不多。
可却坐得满满当当,食客都一脸餍足的模样。
巫铎是一个魁梧高大的汉子,大敞的胸口有条蜈蚣般的疤,挽起袖口,捞起脖子上的白帕擦汗。
他单眼皮的眼睛下三白格外显凶,厉声道:“小畜生,又来偷东西!”
那头,一个矮小的灰扑扑的身影贴着墙走,用食客们的身躯作挡箭牌,妄图趁巫铎招呼新客人时从门口溜出去。
眼见被巫铎发现后,乱发如蓬草般的孩子按住胸口藏的馒头慌不择路,竟又重新返回后厨。
厨房并无后门,来了个瓮中捉鳖。
蒲扇似的大手像拎小猫崽子一样拎起孩子,“不讲理的小畜生,后厨哪里是你想进就进的!今日敢偷,明日就敢抢,后日你要做什么?杀人吗!”
孩子依旧抱紧胸前的食物,双脚在空中乱蹬,咬紧牙关,一声不发,是个倔脾气的小东西。
巫铎冷笑一声,“老子什么货色没见过,在我面前再犟的人都得服软!”
瘦巴巴的孩子异常灵活,张着嘴,向后扬,去咬巫铎的手,而那手的虎口上未痊愈的牙印赫然在目,巫铎冷哼道:“小畜生净会咬人。”不难想到这牙印的始作俑者是谁。
拎着小孩儿后领的手警告的晃了晃,将衣领拉得老长,不料“斯拉”一声,脖颈后的那块布料竟被撕了下来。巫铎显然也没料到,拿着那块脏脏的碎布立在原地。
掉到地上的孩子则爬起身一溜烟跑了,松散的领口似乎有一抹细细的银色一闪而过。
“巫铎,明日二楼的房间为我预留,我帮你狠狠教训这臭丫头,如何?”
“你才想得美呢!上一个有幸上二楼的客人好像还是司命堂的副堂主?听说并不是因为这位大人身份尊贵,而是她的猫立了大功,抓了巫铎厨房的老鼠。”
“嘿嘿,在巫铎这里,有权有势可行不通,得全看他的心情!”
巫铎黑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吃的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下次别来了。”
众人噤声,也是习惯了他的臭脸,并不放在心上。
巫铎走到晋五面前,硬邦邦地道:“去楼上等。”全然没有对晋五身后两张陌生面孔有丝毫好奇,说完回了后厨。
晋五自如地领着虞辛棠和秦君泽上楼。众人落在三人身上目光灼灼,无不充满探究和羡慕。
落座后。
晋五:“二位别介意,巫铎脾气古怪,对谁都是这副不待见的模样,但他心地善良。”
“我想刚才那孩子能在他店里一而再再而三的行窃而安然无恙,应是他见她可怜,故意放纵的,要知道上一个偷偷溜进他后厨的家伙差点被他活活揍死。”
少时,菜还未上,晋五说下楼催一下。
晋五一离开,虞辛棠独自面对秦君泽登时不自在起来,她刻意让自己不去多想,可越是这样晨起发生的事就一遍遍浮现在脑中,令她如坐针毡。
相对无言。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沉静的坐在那里,额前坠着流苏银饰,深刻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看起来很冷漠,通身贵气逼人,一袭异族华服古韵神秘,仿佛臀下坐着的不是饭馆里的竹凳,而是高高在上的王座。
他对她的眼神很敏感,察觉到后眼珠一动,便和她视线对上了。
“我……”她有些心慌,并不知该说些什么,随即想到,“刚才那个小孩似乎是我救下的那个?貌似叫渡儿?”
就虞辛棠救下巫渡一事,两人已经爆发过不小的争执,秦君泽对虞辛棠的确是翻篇了,可对其他人却不是。
他尽量藏好眼里的厌恶,道:“是她。”
对话结束,又无话可说。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点,并不急促尖锐,很缓慢,表情也很平淡,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可她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很糟糕。
想了想,她道:“你把眼睛闭上。”
他没动。
她便催促道:“闭上吧,就一下下。”
女子软着嗓子,尾音拖长,极像是在撒娇。
他终于依言闭上眼睛,那并不卷翘的睫毛浓密、黑亮,扑在瓷白的肌肤之上,有种锋利感。
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后。
“好啦,睁眼吧。”
紫色在眼前晃过,一阵铃铛声起,清脆悦耳。
定睛一看,那是一条木槿花纹的紫色发带,料子薄如蝉翼,褶皱间泛着光泽,绣花鲜活,尾端各坠几个精巧的小铃铛。
“这是上次承诺过的发带,现在送你。”她圆润杏眼充满真挚,“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有些不开心,但希望你别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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