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燃其羽

第七十四章

数个时辰前,同僚喊刘羽风赶紧看看窗外,他顺着人的目光隔着小小的铁窗抬望去,看到了无数道耀眼夺目的火矢,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撒落进赤连城内。

“外头什么情况?!”门口守卫的狱卒躁动不安,一边往外瞧一边说道。

“是有人攻城!”另外一名狱卒怕惊动了这些战俘,故意压低了声音说。

亲眼目睹这一幕,幸存下来的临照铁骑无不内心悸动,一时心头五味杂陈。

这里是羌国的城池,能这样大举进攻赤连城的人,只有临照铁骑。

希望从天而降,喜的是临照铁骑的兄弟没有忘却此刻身陷囹圄的他们,悲的是到这最后,也没能与在赤连城的兄弟们同去同归......

与此同时,地牢隐秘的角落里传来几声了响动。

刘羽风虽然发着高热,精神也不太清醒,但他还是留意到了这点奇怪的声音。

因为,这是从他所在的牢房砖板底下发出的。

忽然之间,他感到脚底的地面蓦地震动了下,扑在地上厚厚的一层干草亦轻微挪动寸许,刘羽风顿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望向牢房外守卫的狱卒,他们在窃窃私语,也被外头的动静吸引,根本没空注意这里。

没多久外头便吵吵嚷嚷的,有人在大牢门外说着话,恰好就喊走了那些守卫他们的狱卒。

刘羽风在里面静观其变,心脏不免感到一阵打鼓,一上一下狂跳不停。

直到狱卒们说话的声音越传越远,倏地干草堆里冒出一只黝黑的手,一个男子在下面用某种工具破开了砖土,他用力攀身上来,视线重见光明以后,刚好对上地面那道既惊奇又诧异的目光。

这几日也设想过自己究竟如何得救,却从来没想过有人竟有这通天遁地的本事,能在地牢打出洞来。

于远骞跟刘羽风的第一次照面,还是刘羽风先开的口:“......你是谁?”

“我靠。”隔壁的同僚亦是惊异不已,一骨碌爬了起来,手握着铁栏杆子一边打量着从地下冒出的大活人。

于远骞半截身子尚在洞内,视野低矮不免受限,听到刘羽风的问话,他的第一反应是示意牢里的人先噤声。

刘羽风当下也是一副邋里邋遢的面容,但脏污的唇边却久违溢出了笑意,“外面走水,看守的狱卒都出去了,这里就剩我们。”

于远骞应是没想到这层,但他很快琢磨出了刘羽风话语中的意思,意识到这可能是郡主带的骑兵远攻了赤连城。

现在天赐良机,若不抓住便会稍纵即逝!

“那太好了!我叫于远骞,乃随郡主从锦城而来,此番是来解救你们的。”于远骞从容交代前因后果,三言两语就博取了他们的信任。

刘羽风和其他人面面相觑,眼底都难掩激动,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大喜大悲,难以自持。

“我是刘羽风。”他将手递给于远骞,帮着拉人从洞内出来,等人站定,才听到于远骞回道:“羽风兄弟,我知道你。”

这里不是叙话的时候,其他牢房里的人也都逐渐苏醒过来,纷纷围在栏杆前,有人问他:“兄弟,你在里面,那怎么救我们?”

临照铁骑的将士看待一个人都是很纯粹的,泉城的守备军虽然没见过他,但于远骞既能打洞到这牢里,可见他本事不小,而单单是敢来险地解救他们的举措与勇气,足以令在场的人将他当作兄弟看待。

于远骞瞧了一眼牢房的锁,挑了下眉,说:“这个好办。”他遂从袖口掏出一个像铁丝般的物事,捣鼓了一阵,锁就开了。

眼见此景,刘羽风依旧难掩惊诧,不由得夸赞:“于兄当真厉害。”

“小事。”

接着于远骞就去了其他牢房忙碌开锁,刘羽风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上也陡然生了点力气,他拖着病躯跨步走到狱卒存放装备的地方,一阵倒腾。

羌国最常用的兵器就是弯刀,武器匣内的弯刀甚至有长有短,刘羽风握着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遂将其中一柄弯刀配在腰间。

不仅如此,匣内还有些绳索狼烟烙铁之类的物事,多是用来折磨地牢囚犯,刘羽风他们前些日子就已尝试过这些东西的滋味了。

他眼底极快划过一丝深沉的恨意,便将这些东西逐一收入囊中,直到大牢门外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让刘羽风动作不得一顿。

糟了,没想到狱卒竟回来得那么快......

刘羽风心中猛地一跳,冷汗淌了下来。所幸于远骞的动作也很快,里面的牢房门都尽数解开了。

刘羽风弯了下腰,对着里面的人低声示意了下:“别磨蹭了,逃命要紧。”

言罢,刘羽风指了指大牢外,临照铁骑训练出来的人何等机敏,大家纷纷反应过来,满脸肃色戒备。

于远骞知道耽搁不得,要真等人发现了地牢异常,郡主他们的努力就会付之东流,于是连忙让最近的几个人先入洞内,再抬首问道:“羽风兄弟,你怎么办?”

刘羽风离门口最近,他瞥见墙上悬挂的火把,伸手取了下来,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满是灰泥的脸庞上,那双眼睛跟他兄长很像,有着一样的倔强决绝。

他随即将狱卒留在牢里喝剩的酒囊揭开,先饮了一口给自己壮胆,剩下的都尽数倾倒在了大牢门前。

“你们赶紧走,我来拖住他们。”

酒气弥散,氤氲在彼此周围。

男人的语气格外沉寂,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完全不计后果。

于远骞心头猛然一震,赶紧喝止道:“你疯了?!”

“我没疯。”

刘羽风望着这位不过一面之缘,眼底满含关切之意的男子,心头虽有感动,却仍没有一点挪步要走的意思。

旁边的同僚叫吴恪,原本就住在刘羽风牢房隔壁,他不仅仅是刘羽风在军营里关系最好的同僚,也是平日里常在一起喝酒的酒友。

他比于远骞的反应还要强烈,箭步上去就想夺了他手里的火把,谁知刘羽风动作更快,将火把换去另外一只手,反向用力推了吴恪一把,吴恪猝不及防向后倒去,于远骞连忙托着人的后背将其稳住,他感受到掌心之下的身躯在颤动,也听清了吴恪语气中的不可置信:“刘参将,你把火给我啊......”

刘羽风摇了摇头,沙哑的喉咙咽出两个字:“走吧。”

“不行......我不走,你把火给我,我来拦他们......”吴恪通红了眼,不管不顾往前扑,武将的力气远大于普通人,于远骞根本拦不住他。

“吴恪!”刘羽风低喝一声,定定地看着他停在自己面前,一字一句清晰道:“你既叫得我一声刘参将,就知道这是军令。”

临照铁骑乃临照王苏长陵一手培养的边境重兵,如今的照霜郡主御下亦是严苛,将士们无不视军令大如山,谁也不能违背。

“走。”刘羽风好声好气地再说一句。

大牢外的说话声越来越近了,现在连于远骞都能听到,他知道眼下无法了,这挖的洞十分窄小,容人通过也需时间,再耽搁谁也别想活。

也就不过几息的功夫,大牢的门就被人推开,平日看守他们的狱卒此刻灰头土脸,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泥,一边骂骂咧咧。

而待他们抬首时,目光撞见直愣愣立在面前的刘羽风,面上纷纷展露出惊疑不定的模样,皆在门槛外定住了脚步。

“你......你们......”

狱卒手指着他的脸,视线恰好瞄到他身后的景象,一时怔住,随即扯着嗓子大喊:“快来人!地牢被劫——”

寒光一闪,弯刀出鞘,刘羽风的动作比狱卒说话声还快,滚烫的血当即溅了他一脸。

沉重的躯体轰然倒地,此景激怒了跟在后面的其他狱卒,但刘羽风早有准备,他往前掷出火把,地上的酒液遇火即燃,冲天而起,直接烧到了狱卒们的身上。

“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那是仇恨得报的快意。

于远骞立马拦腰抱住吴恪把他往后拖去,而吴恪也没有任何反抗,顺从地任由他去。

昔日酒喝得多,吴恪太了解刘羽风。他用军令压人一头,命他逃生,命他撤退,吴恪不能不遵。

火焰很快蔓延到牢房周边,吴恪在走之前仍有不甘,他忍不住大喊道:“刘羽风!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吴恪紧紧盯着那道纵火决然的背影,见他闻声侧了下脸庞,没有看吴恪的方向,却听到了他回了自己:“帮我跟兄长带一句话,就说我对不住他,我不是个听话的弟弟。”

八十七人来,丢了一半去。

刘羽风并没有为自己的失责辩解开脱。

到了此时此刻,也不知是因火焰的温度熏红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刘羽风悄然撇过脸,头也不回地朝身后的人拂了拂手,催他们快些走。

死去的同袍还在黄泉路上徘徊孤寂,他们不能瞑目。

刘羽风为那场决绝的断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悔恨多日,深感自己对不起那些牺牲的部下,更无颜面对生养他们的爹娘......

他得下去陪他们啊。

谁都能走,他不能走。

又是一阵吵嚷声音从牢外涌入,这会已是刀枪直指他的命门,而刘羽风却像一座大山一般无畏屹立,果决不悔。

他摸出口袋里的狼烟,用力抛往地面——

腥烟顿起,瞬间吞噬了刘羽风的身影,也遮盖了外头里头,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刘参将的最后一次断后。

刀劈身上,刘羽风意外不觉得痛,只觉得自己在将死之时,依稀看到了逝去的同袍在朝自己挥手。

于是,他笑着将泪回咽,不管不顾追逐而去。

刘羽风欣然阖目,似在这一瞬之间,他得到了自己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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