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
“唐老前辈,她怎么样了?”
“虽内力透支,但如今脉象平稳,只需再服上几日药,好好休息几日,便无大碍了。”她顿了顿道:“至于那个药人,他的情况有些复杂,只堪堪吊住了最后一口气,老身去配药,但至于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多谢前辈。”
陆小凤真诚道谢。他看向床上安静昏睡着的小丫头。自己不过十七,这一个月来却多次体会到如老父亲一般提心吊胆的心理。
当日她在崖底不过强弩之末,等死撑着上了山,整个人便毫无预兆地昏厥过去。
若不是唐璇骑马追他到此处,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家伙和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青年,他一个人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他陆小凤的确擅长解决他人的燃眉之急,又自恃聪明过人,却也难得见到在作死一道上如言期这样天赋卓绝乃至远胜自己的人。
只要一个不注意,她就能在送死的路上如脱缰野马。
“你不必谢我。”唐门老太睨了眼在一旁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的孙女,若有所指:“老身是看在璇儿的面子上。”
“奶奶~”唐璇被说破心事,眼神躲闪,面上扭捏泛起薄红。
“女大不中留。”唐门老太笑叹了口气,毒辣的目光落在陆小凤身上。
璇儿中意的这个青年堪称人中龙凤,短短一载有余便在江湖之中显露声名,假以时日,必成江湖领军人物。但是人便有弱点,生性风流多情,容易相信他人,也让他易为人利用。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却也不得不承认,江湖之中面对自己的威压能表现出泰然自若的青年寥寥无几,这一点,足以令她对陆小凤刮目相看。
若是言期醒着,势必要翻白眼吐槽一句:无他,唯脸皮厚尔。
唐老太强硬带着坚持要留下的唐璇离开了房间。
陆小凤松了口气,他这会儿确实无甚与佳人**的心思。
注意到言期的唇角苍白干裂,他起身去桌前倒了杯温茶,扶起她的颈,喂她喝下。
拧了巾帕,沥去水,在床榻边坐下,擦拭着她额头的虚汗。就算在梦里,小丫头也拧着眉。
似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哪来背负如此多的心事?
他想到她昏迷之前,撑着最后一点清明:“陆小凤,救他,我求你,替我救救他。”
这样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对他用“求”字。
不是救自己,是要他救那个药人。
除了心疼,陆小凤心里也很是气恼。但见她牢牢握着自己的臂,苍白失色又迫切万分,他无可奈何又郑重地承诺说“好”。
他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气言期故意撇开他单独赴险;气他们分明一起经历过生死,她居然还视自己如外人一般要“求”他救人。
他原本以为,一路上来遇到了这么多事,彼此足以交付信任。可临到头了真遇到什么,她却依然只会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
而她自己解决的办法,就是差点把半条命搭进去。
“还真是……不知道像谁。”忍不住无奈叹气。
“这么安静的样子,还真让人不习惯。”他摸了摸她头顶软发,神色前所未有地温柔。
快点醒过来吧,我的小丫头。
———
言期是在第二日的傍晚醒来的。
陆小凤买了蜀中醉仙楼的八大烩,刚摆上桌唐璇就来了。他掩上房门站在屋外与少女谈话的功夫,突然听到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唐璇心里并不喜欢言期,甚至说得上讨厌。不过因为她是心上人的妹妹才勉强说服自己爱屋及乌。有心想拉着心上人再多说几句,可陆小凤听到声音早没了闲话的心思。
推开门,四目相对。
披头散发的小饿鬼,中衣还歪歪斜斜裹在身上。一手握着啃到一半的烧鸡,一筷子夹着几根翡翠白菜,腮帮鼓鼓只吐出一尾酥鱼尾巴,紧接着“噗”一声剔在碗里。
唐璇一脸呆滞地见她衣冠不整又如此狼吞虎咽,不妨身边之人早已扶额低低笑了起来。
她从未见陆小凤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作为他的妹妹,眼前这个小丫头对他而言天然特别,可莫非要自己去讨好她吗?唐璇觉得自己做不到。
不仅做不到,她恨不得言期彻底消失。
她不会忘记,这个小丫头曾经差点杀了自己。
———
柳垂江依旧没有醒,言期却看着恢复了生龙活虎。
“药在这里,记得喝。”
“好。”
陆小凤走后,言期默默将药倒进了花盆。
陆小凤满心以为她醒了总还有许多话要与自己说,比如她当日在崖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药人又是她的谁,有什么别的事需要自己帮忙。
毕竟她醒来就答应过自己,以后有事都与他商量,绝不再自作主张孤身赴险。
可不知哪日起,她连话都与他说得少,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呢?
陆小凤只记得她有一日急匆匆跑来要与自己说什么——
“陆小凤!我发现……”
她到嘴边的话骤然停下,只因她发现自己来的时机确实不巧。
月色下,唐璇柔顺地依偎在陆小凤怀里,乍闻人声,她面色潮红迷离地轻轻推开情郎,眼波流转着动人的情意,羞答答地跑远了。而陆小凤,听到言期的声音,原本沉醉的目光骤然清醒,假意微咳,微微尴尬地屈指搔了搔脸颊,恢复常态道:“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我突然不想说了。”她声线平平。
“为何?”
“因为我的眼睛被污染了。”她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一脸没眼看。
陆小凤失笑:“言儿,等你再长大些,自然会懂男女情爱的动人滋味。”他笑着走近俯身,眉眼弯弯:“至于现在嘛,你还只是个没开窍的孩子。”
她嘴里泛起微微的苦涩,目光晦暗,心道:自己恐怕,没有那么多以后。
她定定看着眼前笑得洒然风流的陆小凤,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他此刻醉心于情爱,智商也随之一路下降。
义父说得对,智者不入爱河。
同时她也确信了另一件事。
“所以你还没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她握紧手中刀鞘,扬起笑,满脸真诚无邪:“我发现……唐门伙食比醉仙楼的八大烩还要好吃。”
有些恩,她须自己去还。
有些债,她得自己去讨。
很久以后,陆小凤才从言醉口中得知言期背负的宿命,他不知道那一日她又做了怎样的决择,但他知道,那一晚错失的答案,他再无从她口中听到的机会。
———
柳垂江的情况越来越差。
言期坐在榻边,眼里遍布血丝,任是陆小凤几次三番劝她休息都没得到回应。
对于她惊人的恢复速度,陆小凤心中未尝没产生过怀疑。可当他向唐家老太问出心中疑虑时,老太解释道:“那丫头天生殊质,不可以常理度之。”
“陆大哥,奶奶的医术天下一绝。她若是这么说便定是如此,你就放心吧。”
陆小凤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直觉不安,或许是连日来提心吊胆,难免有些神经紧张的缘故。
他暗暗自嘲,璇儿说得对,自己的确是杞人忧天了。
“你回去休息吧。我看着他就好。”
言期下了逐客令,陆小凤心知她决定的事十匹马拉不回来,加上唐老太都说她伤好的差不多了,心想自己不如多给小丫头去准备些好吃的哄她开心,就依言离开了。
屋内,言期神情凝重地端坐在榻前。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之时被鬼医喂下了多少化功散,想来是不少的。
如今她体内三山外的内力所剩不多,可身体筋脉经由占据主导的罡气快速重塑,却只让她比以往恢复地更快,却也对心脉摧折更速。
她的时日不多了。
如果立刻重修三山外,应该还能撑一段时日,好抵御罡气肆虐,可柳垂江等不了那么久。那一点三山外,勉强能保她不死。同样的,也可以让柳垂江活。
十年前她欠他的,如今也该还了。
眸底闪过坚定神色,她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扶起昏迷不醒的柳垂江,一手抵在他身后,体内真气运转,至阳至纯的内力自筋脉间流转,运至掌心,一点点输入眼前青年体内。
撤掌,最后一丝三山外的内力飘散在指尖,她听到脏腑筋脉之中涌动的力量,在身体里躁动不安又兴奋莫名,霸道地催损着自己被温养了近十年的躯壳。
眼底黑气上涌,她咬破舌尖,疼痛换来灵台清明,逼退了眼底黑气。
“出来。”
“少主。”
“林叔,让您费心了。”她捂着眼,佯做困倦,低低叹了口气。
“少主难得主动联络,我没有不第一时间赶来的道理。”林辞笑眯眯道。他是青帮皮货生意在关内的对接人,蜀中素有威名的林家镖局旁支弟子。
每年总有一段时间往来中原大漠,接到言期传信时正要回返,于是中途改道来了蜀中。
严格来说,林辞并不完全算是帮中之人,但言醉曾于他一家有救命之恩。以表敬意,平日也随其他人一起称言期一声少主。
言期正了正神色,指向榻上昏迷之人:“这个人,麻烦林叔带他一起回去。”
“这是何人?”
“一个故人。义父一见便知。”
“好。少主你不打算回去吗?”
“有事未了。一办完我就回去。”她笑着应承。
“可……”
“不必惊动义父。”她强势打断:“他此番闭关眼看破境在即,我很快便回,左右出不了什么事。”
“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为防有变,今夜就动身。”她拍板决定:“辛苦林叔。”
“好吧。”林辞自觉身为外人不便多问,总归只是路上多带一个人,并无什么影响。
言期要的就是他的不多问。
临走时,他问:“少主可有话,要我带给帮主?”
言期背身垂首,静静摩挲着手中长刀,就在林辞以为她不会开口之时,她轻声道:
“没在义父身边等他出关,是玉颜儿不孝。”
无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该来的总会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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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世事浮云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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