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二十一年秋。

北地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漠北三部屡次制造摩擦，燕北至西北边境沿线大小战事频发。

十月初。

漠北军队公然越境，驻守瀛洲的边境守备军指挥使盲目出兵，身陨敌营，致使守备军死伤惨重，军中无将，瀛洲城破。

短短一月，边北七城拱手相让，漠北三十万大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西宁军分兵援助，边境守备军残部得以退至辽河以南，守于燕州城外，战报传至朝中，昭宁帝大怒，召群臣共商对策。

宫中焦头烂额之际，一人一骑久久立于城外。

十一月初九。

嘉定侯持虎符，披甲出征，集中军十万，边境守备军三万，虎林军十万，出征燕北，七皇子随军亲抵前线，鼓舞士气。

战事持续月余，捷报频传。

十二月末。

嘉定侯率精兵夜袭瀛洲漠北驻军，斩其将领首级悬于城墙，至此收复全部失地，漠北大军折损过半，退回漠北三部境内。

年关将至，大军乘胜追击，连破敌方三城，深入大漠，漠北三部急派使者前来求和。

大军凯旋之日正逢正月十五，昭宁帝于城门亲迎，下旨封赏。

三军主帅嘉定侯顾辞封楚南王，世袭罔替，官拜镇国大将军，掌虎林军军权。

·

适逢清明，祭祖大典之后，宫中设宴，然而酒过三巡，竟无人发觉新王早已离席，府上马车迟迟未接到人，暗卫又进不去宫内，季良知此消息已是后半夜，一时间酒醒大半，如今虎林军数万将士在晋阳一带休整，他不敢走漏风声，只能暗中搜寻。

然而三日过去，还是一点音信没有，无奈之下他只能一纸书信递进了七皇子府。

而此时，不知名的荒郊野岭中，一道身影从树上极速掠过，枝桠轻轻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十几个黑影停在树下。

其中一人扫了一眼周围，冷喝一声：“搜！”

黑衣人四散开来，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同另两人在树下左右打量。

三人都没有发现，一双淡然无波的眼睛就在正上方紧盯着他们。

男子手里只有一把扇子，他余光瞥了一眼顺着扇骨滴在树枝上的血，心里咒骂了一句，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堂堂大昭功臣，刚刚获封的楚南王殿下，却被人追杀了三天，从京城跑到了穷乡僻壤，说出去可真够丢人的。

他抬头看了眼天，接连几天阴雨，竟然连月色都看不到几分了。

树下的人似是觉得没什么异样了，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也去找。

两人晃入林中，那人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迈步。

“嗒——”

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不大，甚至在微风中可以忽略不计，但足以引起那人的注意。

顾辞暗道倒霉，一跃而下，长腿扫出，那人已经戒备，退了几步躲开，顾辞一翻身落在树下，男人已经提着长剑冲来，直取他命门，顾辞堪堪避过，来来往往险过十几招，他身上的伤口又多了些，不过他在那人身上留下的内伤也绝对不比他自己少。

顾辞躲过那人的暗器，说道：“又杀不了我，阁下何必死咬不放。”

那人的声音轻狂：“捕猎，需要耐心，而我，恰好很有耐心。”

顾辞挑眉：“是么，万一熬死的是你呢，不如告诉我谁派你来的，我去杀了他，还你自由。”

“阁下不如再贴心些，自裁吧，我也好交差。”

唇枪舌战，谁也不占上风，顾辞眯了眯眼，也懒得再周旋，指尖微动，手中折扇展开，三枚刀片飞出，趁他躲避刀片时，顾辞随手扯了一把树叶，输入些许内力，猛的朝那人散去，随即足下一点，运起轻功急退出去。

夜色更深，顾辞拐进了一个村子，他眼前已经有些模糊，虽短暂甩开了那些追兵，但他知道他们必定会循着血迹追到这附近，他需要找个地方躲一躲。

顾辞悄无声息的翻进了一间破旧小院，他注意到，院内有一股清新的草药味，辨认出主屋，心里说了句抱歉，顾辞推门而入，不出所料惊醒了床榻上的人。

那人反应也很快，几根银针甩出，顾辞抬手化了银针的冲劲，眨眼间就拉近了距离，那人笨拙的闪躲动作出卖了他的慌张，顾辞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控制了他，轻轻“嘘”了一声，把他按在衣柜上，捂住他的嘴，触碰到柔软的脸颊，顾辞愣了一下，这居然是个女子。

他夜视力极好，垂眸看去，心下换了个说辞，应该是少女更加准确。

顾辞收敛了一身的杀气，尽力温柔着压下嗓子低声道：

“别叫，我不会伤害你。”

这说辞太苍白了，就冲他这唐突的举动，他自己都不会相信，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只借姑娘这儿躲藏片刻。”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少女仍旧怒目而视，丝毫没有害怕退步的意思，顾辞虽知唐突，但眼下确实无法，便道德绑架：

“姑娘既是医者，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小姑娘气急，瞪着他无声的抗议，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擅闯民宅还口出威胁。

看着小姑娘横眉冷对的样子，顾辞鬼使神差的放开了手，陆清绾，顾辞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本该第一眼就认出来的，果然，他的状态确实很差了。

耳尖听到不远处一阵阵拍门声，而且越来越近，他眉头一皱，果然追来了，顾辞深吸了口气，也不再逗弄她了，低头将藏在扇骨里的刀片抽了出来，压在她的桌上，随后垂眸看着她，声线压的极低：

“方才多有得罪，别怕，他们不会滥杀无辜，别说见过我，告辞。”

言罢便起身要走，她却扯住了他的袖子，黑暗中顾辞见她偏头冲床下抬了抬下巴。

陆清绾虽然对他先前的行为感到不爽，但看他还有点良心不是真的打算拖累她，再说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

“这……”顾辞愣了愣，随后想也不想的摇头拒绝，“不必。”

陆清绾压低嗓音，语气不容置喙：“别磨叽，我是郎中，你是病人，听我的。”

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他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这姑娘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好了很多，想来应该已经走出去了吧。

就这犹豫的工夫，陆清绾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了里屋床边，顺手在他身上抹了一把血迹。

拍门声很快就到了这里，少女示意他快躲进去，转身推开窗，在窗框边擦了点血，又把桌上的茶壶摔在地上，茶香蔓延开来，掩盖了血腥味，她把刀片收进手中，避开刀刃紧紧捏着。

做完这一切，她倚着房门，掩饰着自己有些发抖的手。

院门外的人许久不见人来开门，便把门踹开，举着火把冲了进来，就见满脸惊恐的少女攀着房门站起来，看到他们闯进来，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门窗大开，一看就是刚有人来过的样子，一黑衣人喝问道：“刚才那人呢？”

陆清绾畏缩了一下，没有答话，黑衣人不耐烦的推开她进了屋内，小范围的翻了翻，她看到黑衣人翻她的被褥，心里免不了一阵紧张，颤抖着问：

“你们要干什么？”

那人压着床沿，弯腰就要往下面看，陆清绾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心跳的飞快，极力克制自己出声阻拦的冲动，指尖的刀刃蓄势待发，然而那人低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发现，他又环视了一周，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道：

“刚才那个人，往哪儿跑了？”

她思索了一会儿，顺着窗户随意指了个方位，颤着音道：“好，好像是那边。”

那黑衣人盯着她看了片刻，感觉她不敢骗他，于是转身冲出去道：

“大哥，人往那边跑了。”

院中一男子瞥了一眼黑衣人指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跟出来的少女，随即喝道：

“追！”

一群人来的浩浩荡荡，走的匆匆忙忙，深夜彻底恢复宁静时，少女才放松了些许，她刚才可真不是装的，那些人闯进来的时候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她真是吓了一跳的，平复了下心情，立刻去关严了院门，然后转身往屋里跑。

刚才那人没在床底看到人，那他去哪儿了？

陆清绾刚进房间，就看到一个人影从房梁上落了下来，摇晃了一下，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