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场这边发生的一切，小蔡都和夏志琪简要说了一遍。

直到散会，也不见文素林人影。估计是心里不舒坦，出去抽烟了。

小蔡低声道：“夏总，刚才卢总还问，行政上除了你和我，是不是还有别人，比如助理之类？”

啥意思，卢晓燕这么快就想塞人了？

必须赶紧把总监助理招聘到位，而且这人要有销售经验，能看出眼前硝烟迷雾里的枝枝叶叶。

文素林此刻正在办公楼防火大门后闷头吸烟，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一个人但凡是开门见山地说“我跟你说句不好听的”，人家的意思就是我不把你当回事。

所谓的耿直就是伤害你没关系。

他原本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接下来必须忍辱负重，可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

按照他以前的脾气，肯定会给对方好看。

他现在连办公室都不想进，不想看到下属，也不想看到夏志琪，更不想看见卢晓燕！

最后他找了个“外出办事儿”的借口离开公司，下午的面试干脆放手不管。

于是这天下午的三个面试，都只有夏志琪自己把关。

前面两个她都不太满意，不是太油滑，就是太稚嫩。

她很沮丧，可招聘这种事情有时候就是运气。

这时门响了，小蔡探头说：“还有最后一个人。”

说完她就朝后面一缩，打外头进来一人，高跟鞋“笃笃笃”直响。

夏志琪抬头一看：呦，熟人！

沈薇几个月没见，看上去时髦多了，不变的仍然是脸上洋溢着的那种热情，还有两只灵活的眼睛。

夏志琪心里一喜，顿时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脸上还保持着平静。

沈薇也认出了她，又回身看看身后的人，旋即明白眼下不是叙旧的时机。

她只朝夏志琪意味深长地笑笑。

一直等到门关上，夏志琪才：“你不卖挖机了？”

“对啊，钱太少，环境也不好，我想有份在市区办公楼里的文员工作。”沈薇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夏志琪把这里的情况简要介绍了一下，从楼盘到目前甲乙双方的状态。

沈薇小声道：“夏总，我刚进来时，案场正在训人的高个子女人就是你说的分销商？”

夏志琪点点头。

沈薇“哎”了一声：“乙方能骑到甲方头上开骂？这不是倒反天罡了嘛。”

夏志琪问：“她又在骂人？”

沈薇使劲儿点了下头：“对啊，是个长头发盘起来的矮个女孩。”

卢晓燕这么快就瞄准了王芬？

要说没有人帮皇军带路，夏志琪是不信的。

有个人的名字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对沈薇说：“你来当助理的话，夹在我们当中怕嘛？”

沈薇哈哈大笑：“不怕，但领导必须支持我，不能尽让我背黑锅、当炮灰！”

聪明人就是这么挥剑直指要害。

夏志琪点点头，说：“我找的是共进退、能屈能伸的战友，不是炮灰。”

她把基本待遇和局面讲了下，又特意道：“其实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个短期工作，因为明年开春后子公司会怎么样，要看这个团队的业绩以及老板的意思。”

这也是很多人不想来的原因，夏志琪并不想特意美化或者掩饰。

沈薇笑逐颜开说：“愿意！我觉得这里的办公环境比我以前在机械厂强多了，坏人再坏也是虚伪装好人的那种坏，不是直接骂街打架那种。不不，夏总你别担心，哪种坏人我都对付得来。”

话音刚落，只听见外头传来人声喧哗，似乎有人在高声叫骂。

夏志琪朝她点点头，沈薇小心翼翼把门打开露出缝隙。

果然，是个中年妇女在咆哮。

很快，小蔡的内线电话打了过来，只听她压着嗓子说：

“这人是来退定金的，之前她付了三千钱前去海南看过房子，说看中了能抵扣房价六千，结果人家没买。集团财务部那边说退钱的话，需要把机票和住宿费扣掉，客户到手就没多少了，人家不肯。”

90年代末机票很少打折，海城去海南来回将近2000块，去掉酒店住宿吃饭等等，确实没几块钱留下来。

夏志琪问：“当初付定金时应该签了意向单，上面怎么写的？”

小蔡道：“集团统一政策是不退，单子一式两份，我还有一份留底，但客户说——”

电话突然被人拿走，换成了陆蕊的声音：“夏总，这客户是我的，当时他们两口子说不退的话，就当去海南旅游。现在却一口反悔，非要我把定金机票和住宿费给他们！”

按说只要依照合同处理即可，可若是人家天天上门，必然影响其他客户的体验。

此时此刻，隔壁卢晓燕和张沛东的办公室里都安静如鸡。

放下电话，夏志琪准备出来应对。

沈薇却道：“你出去也没用，职务越高越容易下不了台，交给我吧。”

不等夏志琪叮嘱，她便立即开门朝外走了出去，轻轻扶住那位中年妇女，笑眯眯地说：“你好啊，我是这里的总监助理，找我讲这件事好不好？”

客户气呼呼地质问：“你们文总监呢？”沈薇道：“他出去了。”

赶巧卢晓燕此刻正蹑手蹑脚朝大门外走，客户眼尖看到她，上前几步指着她问：“这个人刚才还在骂销售，她肯定是你们大领导！”

卢晓燕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术，顿时站住了。

沈薇接过小蔡端来的热茶走过去，递给客户，指着卢晓燕说：“认错了，她是乙方派来帮忙的小卢，根本做不了主、管不了事儿。”

说完这个，她朝卢晓燕使眼色，大声问：“对吧，小卢？”

客户半信半疑，冲着卢晓燕喊：“你真不是当家做主的？”卢晓燕忙道：“我不是，我什么都不是。”

客户有些沮丧，沈薇乘机把她劝到会议室。

看见客户顺从地关上会议室大门，卢晓燕赶紧三步并作两步，飞快逃走了。

办公室所有人看见这一幕，不由都露出讥讽的表情。

作威作福时嚷着自己是老大，遇到问题时却当缩脖子乌龟。色厉内荏就是说的这类人。

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宁，张沛东也连忙从办公室溜了出来。

也不知道沈薇用了什么话术，客户再出来后情绪稳定很多，临走前甚至还和沈薇握了下手。

销售们看着这神奇的一幕，都不由向沈薇投过去钦佩的眼光。

直到目送客户走进电梯，沈薇才又一次走进夏志琪办公室：

“客户知道这里最近来了新的行政总监，也知道夏老板又请了乙方来帮忙揽客，还知道春节要在海南搞活动免费请人吃喝住，各种礼遇和折扣丰厚至极，即使最后没下单也不会追回吃喝住的费用。”

“所以她觉得自己要被扣下机票和酒店费用，心里不爽？”夏志琪问。

这时，夏志琪已经把之前的意向单看了一遍，白纸黑字确实写明了“费用不退”。

听了沈薇的话，她猜测客户要么是过来闹一闹，能拿回多少是多少，要么就是当初杜蕊促成定金缴付时，朝人家大包大揽吹牛说包退。

这时，有人“笃笃笃”敲门。原来是王芬。

她看见沈薇也在，愣了一下。夏志琪说：“你讲吧，自己人。”

王芬小声说：“我们销讲时的话术都是不退还定金的，但有人为了揽客，什么牛皮都吹，私底下和客户有各种许诺。”

和夏志琪的猜测一样，问题是这种事死无对证。

不像她过来的那个年代，大家动不动手机录音，动不动微信聊天记录。

想到这里，夏志琪和沈薇对视一眼。

王芬看出来她们的犹疑，忙说：“杜蕊对这个客户许诺时，刘畅和陶子都听见过，他们都劝她最好别这样。”

夏志琪叹了口气，她果然是来举报杜蕊的。

卢晓燕还没正式裁人，团队内部先闹开了，说不定这正是人家的招术——既能裁人，还能不脏手，把责任都推到文素林身上说他管教无方。

这种事她不可能视而不见，便朝王芬点点头：“我会追查，谢谢你告诉我。”

王芬昂着头离开了办公室，和不远处杜蕊的目光相遇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

处理完这件事，又送走了沈薇。文素林也回来了，他可真会选时间。

夏志琪刚想开口，小蔡进门问：“夏总，卢总刚和我打电话，说让我让买一批绿植装饰下公司，再帮公司添一台半自动咖啡机。”

其实当时卢晓燕还问她：“你会磨咖啡吗？”

小蔡老实回答：“不会。”卢晓燕说：“很容易的，我教你。”

才来就作威作福，把下属当丫头来使唤。

夏志琪皱眉说：“你叫附近花市送几盆绿植和花，预算100块。咖啡机就说集团市场部有台新的，会让他们快递过来。”

等到小蔡走远，文素林问：“你连总部有闲置咖啡机都知道？”

夏志琪一肚子气：“有个屁！到时候去百货商场买一盒速溶咖啡给她就行了。”

那后面她再问怎么办？

问就说她急的话，可以先自己买然后走报销。

文素林不依不饶：“她真买了怎么办？”夏志琪不耐烦了：“真买回来的话，你给她磨咖啡豆！”

他不敢吭声了，只见夏志琪举着手里的发票冷笑：

“嫌弃小蔡买的盒饭不好吃丢在一边，中午用办公室电话约会小姐妹下馆子，下午发票就迫不及待送我这里说是请客户吃饭要报，你觉得她会自己出钱买咖啡机？

我不信一套房子没成交，她就敢跑到夏老板那里质问为什么不给她咖啡机钱。”

接下来她所有的客户招待费，夏志琪都不会给她报。

拖到春节业绩出来再说，夏老板愿意给她那是他的事儿。

卢晓燕要是上路，或许夏志琪会从备用金里挤出点经费给她。

可她没想到卢晓燕很嚣张，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嚣张。

只是现在并不是对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