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琪刚要下班，文素林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走，一起吃个晚饭，我请。”

她原本想回绝，转念一想：明天哼哈二将就要来了，她还没有完全打掉这家伙的种种疑虑和心结。

于是她迅速改了主意：“行，今天你来，下次我请。”

两个人就在大厦附近找了个餐厅。

文素林很熟练地点好菜，等菜上来的功夫，他问：“你是海城师大的？”

这肯定是小蔡告诉她的，只有小蔡看过她身份证。

然后文素林就知道了她在哪所学校，刘畅也知道了她是哪里的人。

她不应该怪小蔡，因为她也没想到要隐瞒这些。

但这件事再一次提醒她:一个人身边有个嘴严的助手多么重要。

夏志琪问：“后来呢？”

“分啦，师大女生挺傲气的，是吗？”文素林给她倒了点酒。

夏志琪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更不想喝酒。

这不是她吃饭的目的，这也不是她愿意和职场异性同仁讨论的话题。

“我不喝酒，”她斩钉截铁地说。

文素林揶揄道：“难不成你待会开车回去啊？”

“对，”夏志琪说：“车子就停在附近居民区，写字楼停车费贵得要死。”

文素林明显不信，估计以为她在吹牛：“那就以茶代酒吧。”

夏志琪说：“你也少喝点，酒不解愁，越喝越愁。”

她看得出，他一肚子牢骚。

果然，正是这句话，文素林憋不住了，他道：“以前我在电气公司卖设备，可一年到头总出差，我想不如卖房去，没想到还是出差。”

夏志琪问：“你家在苏州？那也不远啊。”

文素林抿了一口酒：“孩子才两岁，我爸去得早，家里也没啥人，老妈就从江西过来，和我老婆一起带孩子。”

说到这里，他还给她看了张全家福。

文素林的老婆个子不高，长得也很秀气，有点眼熟。

当他老婆真不容易，除丧偶式育儿外，还要和寡母婆婆住一起。

夏志琪没吭声，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

文素林有些丧气地说：“没想到海南的房子这么不好卖，我以前也是轻敌了。”

夏志琪很想鼓励他：你别换赛道，再坚持一段时间，房产行业会迎来井喷，销售总监可是赚翻了。

不过她忍住了，而是问：“你和老板提过没？比如让他给点政策支持。”

文素林摇头：“我没业绩，所以说什么都没用，有时候真不想做了，干脆去当差头司机好了。”

他伸出个了巴掌：“海城几个国资背景的出租车公司，司机一个月的工资有五千。我同学里，当老师和医生的工资都比不上，有个中学老师嫌工资低不干了，在海城襄阳路设摊卖衣服当个体户了，也很赚钱。”

菜陆陆续续都上来了，全是本帮菜。

夏志琪说：“你点这么多，咱们根本吃不完。”

文素林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又问：“你猜我今天收到什么东西。”

不等她回答，他就答道：“发票，上面就写着我的名字。”

说完这个，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她。

夏志琪看了下，里面是何总那家广告公司开出来的5万块的发票，信封上的发件地址是海城。

她摇了下手里的这张纸片：“他们都不敢当面给。”

文素林不屑道：“当面给我肯定不收！”

夏志琪问：“合同我没见过，付款条款怎么写的？”

文素林道：“合同说三个月付一次，现在刚两个月，他们急什么？”

一上来就开足马力，搞出很多印刷品来，比市场价高很多。

一看人家就根本没打算通过卖房赚钱，只想不费力赚点吆喝钱。

文素林忿忿道：“我不用和他们多说，看他们这几招，就知道姓何的存了个什么居心，分销商不是这样的做法。”

夏志琪笑道：“可你都看出来了，为什么夏老板就没看出来呢！”

文素林摇摇头：“那是因为夏老板手里积压的房子太多，钱都周转不过来了，这才背水一战，把宝都压在姓何的身上。”

他叹口气：“你说我怎么向老板开口付款？海城子公司账很多都没批下来，全是我垫付或者欠着供货商的，供货商说再不给钱要来我办公室示威了。”

夏志琪一惊，总公司之所以报销、付款不给力，恐怕不仅是集团公司对子公司业务不满意，很有可能是夏老板的现金流特别紧。

只是这种内幕，一般不足为外人道。

她说：“集团那边拖欠账款的事情，你知我知，不要让分销商听见。”

文素林连忙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夏志琪加了一句：“也不能让公司员工透露半句，包括王芬。”

文素林的脸突然红了，但没有辩白。

就为他这个表情，夏志琪觉得他和王芬确实有点猫腻，否则早就辩白了。

文素林小声道：“不能拆老板的台，我懂。”

他们两个又聊了几句，都觉得夏老板是有点理想主义在身上的。

别人都忙着从海南撤退，从地产业跑路，他那么头铁，非要建设自己的理想家园，如此一来，周围把他当冤大头想咬一口的自然也很多。

夏志琪想了下，有了主意：“你把发票给我。”

“真得？”文素林有点不信：“这可是个炸弹，别说白雪到时候会盯着你，三天两头地催，哼哈二将也会天天问。”

“没事儿，炸弹我也能处理，”她回答。

夏志琪把信封塞到包里：“明天你把手里的其它要报账的发票填好，连同账本都给我，我理顺一遍。”

文素林“哎吆”了一声：“怎么，查我的帐？备用金审批权也在我这里，要不一起给你好了。我们就是个子公司，也没配备什么出纳。”

这人又来了！

“我不要！”夏志琪有点生气，但还耐住性子解释：“你怎么就不明白，我是在帮你引开火力！”

哼哈二将从心底不把咱们看在眼里，但他们不可能一上来就立刻和两个人树敌，多半是拉拢一个，打压一个。

文素林小声嘀咕：“肯定打压我呗。”

夏志琪不理会这句，而是说：“如果备用金和发票审批都在你手里，你会承受更多火力和恶意。要不你来管理账目，备用金给我来管？”

文素林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忙道：“不不不，你来管帐、催款。”

然后他才小声道：“夏总真不是来代替我的？”

夏志琪刚皱了下眉毛，文素林立即笑嘻嘻：“别生气，我逗你呢。”

夏志琪认真地说：“文总，别再试探我,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哼哈二将来后，房子卖得好是人家的本事。

卖不好，何总他们只要捉到把柄来一句“姓夏的、姓文的不配合”，极有可能板子要派到姓夏的和姓文的身上。

所以姓夏的和姓文的，不仅要保护好自己，更要互助团结，万不能让板子落在自己身上。

文素林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倒了杯酒说：“我自罚一杯，是我错了。”

夏志琪点点头，道：“你得做好准备，你手里的这批业务员，会成为他们下手的头号目标。有的人你能保，有的人你保不住。”

文素林苦笑一声：“我连自己都保不住。”

夏志琪鼓励他道：“你不开口辞职，没人能赶走你！夏老板绝对需要你。”

他此刻离职，甲方等于少了个护国大将，夏志琪更少了个战友。

文素林想了下，犹疑着说：“你觉得他们有没有可能还想塞人？”

夏志琪冷笑道：“我们赶紧把自己人塞进来，堵上他们的路，那个总监助理要快点落实。”

把话说透后，彼此都觉得很舒坦。

特别是她，连吃了两碗饭，菜都快被吃光了。

文素林喝了不少酒，饭吃得还没她多。

两人走出饭店后，夏志琪看他摇摇晃晃，道：“我送你回去吧，你在这里等我。”

等文素林看清楚面前的奥迪，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夏志琪摇下车窗对他道：“愣什么？上来坐？”

文素林小心翼翼地钻进去，看着她流畅地点火、发动，说：“你开车技术很老练，还敢说自己不是夏总的亲戚？”

之前他对她说话难免有种戏谑感，现在明显严肃多了。

夏志琪心里窃笑，嘴上道：“你没喝醉啊？那我告诉你，我不是亲戚，爱信不信。”

文素林忙道：“信，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对夏总唯命是从！”

夏志琪腾出右手拍下他的肩膀：“行，夏总会保护你的。”

接下来会很热闹，她必须打起万分精神。

第二天上午，卢晓燕一早就来了。

她到办公室巡视周遭环境后，就让小蔡传话给销售，说要考察所有人的业务能力。

但她也没说清楚怎么个考核法儿。

销售们赶紧集中到沙盘四周。

文素林原本和夏志琪都在办公室，小蔡进来说：“文总，卢总也请你去。”

文素林也只好走了出去。他不可能和销售们并排站立，就和卢晓燕打了个招呼，站在她身边。

明明是甲方老大，看上去却像个乙方小弟。

不少销售看在眼里，都怪不舒服的。

卢晓燕清下嗓门，指着大家道：“我寻思海南那么好的项目，不应该卖得这么差啊，今天我就想现场看看你们大家的本事，应变能力和待客之道先放到一边，我就听听你们的销讲，看你们对项目的了解程度。除了刘畅和陶子这种当过销冠的，其他人都必须说一遍！”

她那张晚娘脸，好似冬眠时被拽出来的蛇，满脸都在诉说她的刻薄。

果然，几乎每个人都挨骂了，不是这个细节有误，就是那个数据不对。

不等最后一个人讲完，卢晓燕就喊了停：“你们连销讲文案都讲不齐全，还怎么卖房子？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最后那句话，说得声音特别大。

文素林低着头，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