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烟火

“怎么?被我迷住了?”贺朝弯起眼睛打趣道。

“……滚。”

贺朝想起有段时间,负责追查谢俞身份的下属问过他一句话:“长期独自生活的人,承受着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真的有接近的必要吗?”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无人的夜晚,下属看着自己的老板站起身,在光滑的玻璃窗上画了一个圆。

“再高的山,如果没有靠近山顶的勇气,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

山顶上是千年难碎的冰,还是一触即化的雪。”

话音刚落,手指划出的圆已经不知何时从中间凹下一块,形成某种不可言说的形状。

那个人是什么模样,他再明白不过。

他知道他学遍了千万人,却始终只有一种样子。

他知道他寡言少语只是表象,揭开层层叠叠的伪装,才瞧见那张冷淡面皮下,藏着多么克制的温柔。

贺朝弯着眼睛,语气却放轻了许多:

“追踪,接近,探索,到最后不愿离开,这些表现,世人习惯定义为‘好奇,可如果对方是你,我愿意称之为‘喜欢’。’”

他站起身来,左手背在身后,微弯下腰的同时伸出右手,向对面的人发出邀请:

“这位脾气不太好的特工先生,介意跟我这个眼中钉谈个恋爱么?”

所谓探究欲,不过是为心动找的借口。

谢俞神色一滞,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来。

从遇见这个人开始,一切都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胡作非为的一夜情,莫名其妙的靠近,到最后不知不觉不再把他放到对立面。

这场戏未免演得太真了,那样的琴声未免过于温暖了。

他好像知道了自己这些天没来由的烦躁都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呢?

来餐厅之前他和上司通了信,那个浪得不行的假正经又开始喋喋不休,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大意导致被人调包而感到愧疚。

“谢,我可从没见过你以权谋私,难道炮友就能是例外吗?”

谢俞懒得理他,冷漠地回答:“不是炮友,闭嘴。”

通讯机那头的人明显不信:“亲爱的,你可真会跟我开玩笑,都睡过了还不算炮友,那是什么?男朋友吗?”

截然不同的声线叠在一起,却发出了相同的声音。

简直荒谬。

一切都是假的,可心跳是真的,站在这个人跟前的心安也是真的。

贺朝,贺朝这个人,明明生来就是个诡辩天才,谢俞却总能在某一些时刻,窥见他最真实最纯粹的一面。

他不相信这个人会失手,却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

许是夜里太安静,谢俞蓦地想起一句话。

倘若一个人有了秘密,便不能随便与他人对视。

谢俞看他的眼睛,漂亮夺目得不像话,他曾经想过,这样的一双眼,如果装进了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而今他如了愿。

那里面都是他。

只有他。

可能那句话还没说完,不能与他人对视,尤其,这人还是秘密本身。

谢俞直接起了身,迎面向贺朝走来。

贺朝听到他的声音,在暧昧的空气因子中流动,好听得不真实。

“所有接近我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带有目的,反其道而行之,你是第一个,于我而言,也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谢俞又一次接到这个人不怀好意的邀请,从前没接住那根橄榄枝,这回径直握住了他的手。

贺朝因为他的动作愣住了,微凉的温度覆上掌心,是奇妙的熟悉感。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谢俞眼睛没对着他,偏头看着窗外。

顶层的视野很好,坐落在夜里的万家灯火倒映在他瞳孔深处,是浓郁的烟火色,那么冷,却那么温柔。

贺朝突然很想吻他,只得强行转移注意地问道:“你喝醉了吗?”

谢俞笑起来:“傻子,你说呢。”

远处有人在放烟花,绚烂的光粒在空中划过,伴随着巨大的声响,一时之间,竟分不出谁的心跳声更胜一筹。

贺朝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眼前人已经攥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逼了过来。

谢俞的唇贴上了他的,虽是一触即分,贺朝还是尝到了一点牛奶的甜香,淡淡的,擦着他的唇缝而过。

谢俞按着他的肩膀,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个从大人嘴里偷酒喝的小孩。

他学着贺朝的样子,凑在他耳边说话:

“请多指教啊,男朋友。”

谢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见这人笑就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只想把他按在地上揍。

贺朝没把他那句话放在心上,余光瞥见小朋友发红的耳尖,悄悄勾起了嘴角。

谢俞懒得和他计较,单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懒洋洋地发问:“人也抓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查了他最近的航班,明天早上去机场,有很大几率能堵到人。”

贺朝伸手扯了下衬衫,把被琴压出来的褶皱弄平。

“这就是你忙活了一早上的结果?”谢俞话里的嘲讽遮都遮不住。

明明有的是机会逮人,非得一拖再拖,真不知道什么毛病。

“是啊,我都快累死了,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贺朝疲惫地眯起眼,脸上却是一副玩味的神情。

谢俞听他的声音,是极其华丽的音色,响在这个残败不堪的剧院里,竟有种奇异的浪漫。

“特工先生,今晚可以约你吗?”

他笑得很好看,一双眼却含着隐晦的深意,像是做好了鸿门宴的局,引诱面前的人一步步跳进他的陷阱。

谢俞脾气不好,没什么耐心,性子更是比谁都冷。

强大,冷漠,不近人情。

这样的人最不怕的就是试探和挑衅,某些时候,这种极端的行为甚至能激起他刻在骨子里的胜负欲。

贺朝看到眼前的人动了动腮帮,面无表情地舔了下嘴唇。

“好啊。”

事实证明,某位自以为是的先生在气人方面一骑绝尘,审美却堪比广场舞大妈。

谢俞坐在一家高级餐厅里,对着两米长的餐桌和几根努力燃烧的蜡烛,好半晌才憋出几个字:“……这什么?”

贺朝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红酒:“烛光晚餐。”

烛你爹。

谢俞觉得一阵头痛,几乎是压着火挤出一句话。

“大晚上,你跟个男的吃烛光晚餐?”

还弄个比人长的桌子,以为自己是英国女王吗??

贺朝故作为难地摊开手,语气十分无辜:“怎么?不喜欢吗?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为了庆祝我们特工先生解密成功,凯旋归来。”

“……”

我他妈谢谢你。

谢俞黑着脸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脏话还没来得及飙,就被贺朝捉住了手。

谢俞:“?”

“小朋友不能喝酒,”贺朝顺势拿走他的杯子,并体贴地换成了牛奶:“喝这个。”

这孙子明明就没比他大到哪去,偏偏一口一个小朋友叫得特别欢。

谢俞简直被气笑了,顺着椅子往后靠:“怎么就小?哪儿小?”

贺朝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眉毛动了一下,而后看向他身体的某处,轻轻做了个口型。

“是不小。”

多情的眸子半眯着,骚得没边。

谢俞冷冷睨了他一眼,还没动筷子,心里已经请这人吃了一顿断头饭。

贺朝隔空感受到特工先生突如其来的敌意,偷偷把杯子挪远了一些,避免小朋友闹脾气摔东西。

谢俞看完他照顾无脑幼儿的全程,心情非常美妙地降到了零点。

某人嘴角一直没放下来,欣赏完坏脾气小孩的美丽变脸,这才掏出一张纸巾来擦手,随口解释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看起来年纪挺轻。”

谢俞没再接他的话,刚刚还臭着的脸冷下来,好像一下变得特别严肃。

他动了动嘴唇:“你调查我?”

贺朝擦手的动作一顿。

他抬头看着发问的人,难得没了声音。

桌子隔开的距离很长,贺朝坐在谢俞的对立面,前者沉默不语,后者无声戒备。

仿佛这样才是对的。

这样才是正确的。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旦相遇,便是无止无休的对峙。

之前的放松和信任,那些似有如无的亲昵,好像只是黄粱的大梦一场。

谢俞喝了一口牛奶,依然没说话。

贺朝看着他。

这个人一腔孤勇,带着任务来和他碰面,他见识过他的果断,也知道他不消多时就会离开,可也不知怎么了,心里像涨了潮,居然有点不是滋味。

习惯了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习惯了做什么都不被信任,便没料到也有被感性操控的一天,任海水腐蚀心脏,慢慢催生出一点舍不得。

贺朝又笑了,与往日不同,他笑了好半天,嗓子里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是啊。”他答道。

谢俞领教过他的无常,没为此时的坦诚感到吃惊,只是点了点头:“那……”

他一个字还没说全,贺朝抢先掐断了他的话:“我想知道你的过去,你的现在,可以的话,还想预知你的未来。”

特工先生向来无情,冷冰冰的看什么都不为所动,可贺朝知道他不是。

得知他身份的那天,贺朝坐在空荡荡的咖啡厅里办公,外面下着雨,天空阴沉沉的,实在算不上是好天气。

贺朝不喜欢待在公司,那些人上下打量的目光让他倍感不适,本以为自己会成为唯一一个在雨天喝咖啡的傻瓜,却在两分钟后听到了风铃响。

傻瓜二号面无表情地推开门,径直略过点单的前台,随便找了个卡座坐下。

贺朝看清了他的脸,心说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但想起那夜情动时他的眼睛,奇怪地打消了起身的想法。

那人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把负责点单的小姑娘吓成了鹌鹑。

小丫头看起来才十几岁,第一次打工没什么经验,战战兢兢地拿了杯咖啡走过去。

“先生?”

不远处的人闻声抬头。

小姑娘硬着头皮道:“您看起来很冷,这是热咖啡,请您慢用。”

那人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地掀了掀眼皮,接咖啡的时候碰到小姑娘发颤的手,瞬间蹙起了眉。

十几岁的小丫头,一双手全是老茧,摸上去又冰又凉。

小姑娘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连忙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我从小就就就体寒,手遇遇遇到雨天就会会会凉……”

那人看了看窗外的雨,依旧没开口,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

小丫头松了口气,知道这位长得很好看的客人并没放在心上,说了句“抱歉”就去忙了。

那人其实没打算在咖啡厅里坐多久,过了一会就起身离开了。

小姑娘见他走了,放下账本去收盘,却看到自己方才拿过去的咖啡还好好地放在桌上。

崭新的纸币压在杯底下,离去的人连盘子也没动过,光洁的桌面,只剩温暖的液体安静地氤氲着热气。

小姑娘眼睛顿时红了,捏着衣角半天没出声。

冰冷的雨天,却有人随手投下一点阳光,那种不动声色的善意,就像是长在头顶的树荫,沉默,温和,郁郁葱葱。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