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偏轨

谢俞怀疑自己烧出了幻觉,可贺朝开密码锁的样子非常娴熟,不像在说假话。

没等到回应,谢俞就被贺朝放到了地上,因为脚软还差点没站稳。

贺朝全神贯注地摁密码,谢俞眼皮狂跳,在他肩上拍了拍。

“嗯?”贺朝眼睛没离开数字,只发出一个表示疑问的单音节。

“生病不去医院,来你家?”

“有什么问题?”

贺总认为自己的安排没毛病,还以为谢俞是不好意思,就给他解释:“我单身,家里没人。”

谢俞被震惊得无话可说,偏偏贺朝跟个没事人一样哼小曲儿。

当他在给一巴掌和再问一遍之间犹豫不决时,某个疯狂找死的玩意儿才成功开了密码锁,靠在门边看他。

贺朝今天穿的是深蓝色正装,衬衫熨得很平,但因为刚才抱过人的缘故,稍微弄出点褶皱。

他欣赏着谢俞的脸由白到绿,很混账地笑了一声。

笑屁呢??

谢俞脸上的表情精彩万分,抬脚就要踹,贺朝笑着躲过,嘴里还在哔哔:

“去医院的话,我不出三秒就会被护士毒杀,你在旁边肯定会受到波及,但要是没有我陪,你确定你这个样子能自己走到医院?”

他语重心长的神情很欠抽,但这话竟该死地有几分道理。

谢俞脸色有所缓和,但想给贺朝两巴掌的冲动还没消下去,反而一飞冲天。

可能是怕把人气晕过去,贺朝又补了一句:“家里有药,吃了会好很多。”

谢俞没什么意见,他烧得昏昏沉沉,只想去好好睡一觉。

贺朝大概也看出来了,脱了鞋就推着他往卧室走。

“我挺久没回来了,只有卧室比较干净,其他地方还没来得及打扫,你将就一下?”

谢俞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实际上根本没听清贺朝说了什么。

直到两人推开卧室的房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一张大床映入眼帘。

刚才经过客厅的时候,谢俞有意扫了一眼,发现这人家里居然什么都没有,像是刚搬来不久,可门口的密码锁已经生了锈,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没有沙发,其他房间没打扫,夜已经深了,天黑得连星星都看不到。

那么最直击灵魂的问题来了。

谁睡床?

气氛少有地尴尬,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谢俞首先开口:“我打地铺。”

贺朝蹙眉:“生着病你就睡地上,是想明天接着烧?”

“……”

无法反驳。

躺在贺朝床上的时候,谢俞觉得世界真神奇。

贺朝睡觉也睡不安分,不停地对病人进行骚扰,要不是身上没力气,谢俞可以把他从楼上一把扔下去。

在贺朝冒出第五句“小间谍”后,谢俞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坐起,睡意全无,怒气值达到顶峰:

“你叫魂呢?!”

贺朝翻了个身,支着手肘往上看,就注意到了谢俞凌乱的发顶和大开的领口,一张脸没什么血色,眼睛却亮得出奇。

好吧,可能是被气的。

睡衣是他的,好说歹说才让谢俞勉强换了上去,长度是没问题,就是太宽。

谢俞不算矮,但远比他清瘦,原本合身的睡衣穿到他身上,像只套了麻袋的小猫。

贺朝努力控制住想撸一把谢俞头发的冲动,转头看向了窗外。

天已经变得浓黑,星子镶嵌在夜里,流转的星光交相辉映,铺成一条柔软的小行星带。

谢俞见他不再答话,也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星星不会说话,风不打扰银河,于是谁也没有出声。

“你知道克卜勒定律吗?”

贺朝的音色很迷人,融化在温和的星空里,悦耳且动听。

窗帘拉得很开,清浅的冷白的光照在他身上,看起来陌生又疏离。

谢俞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回答。

他不懂贺朝为什么一直不肯闭上眼睛,一个劲地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就像不懂为什么此时此刻,明明是个属于私人的时间,这个人还是要做出一副一腔孤勇的姿态。

“八大行星互不干扰,围绕着太阳各行其道,”贺朝直起上半身,手臂搭在支起的一条腿上,阖着眼眸念着话:

“人人都羡慕太阳,渴望耀眼恣意的光,再不者也想做月亮,皎洁更没有锋芒。”

“可我向往那颗偏轨的冥王星,离经叛道,不限自由。”

话音未落,他已经站直了身体,走了两步,手慢慢地向前靠近,竟一把推开了巨大的落地窗!

晚风呼啸而过,吹动他的衬衫下摆,贺朝笑着回过头,漫天星光便洒在了他身上。

直至多年后,谢俞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所见的这一幕。

眼前人的笑意太浓,如果他当初再仔细一点,或许就可以看到那双带笑的眼睛里藏着决绝,痛苦,和若即若离的渴望。

“我不相信任何人,世上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可人非草木,又怎么能做到真正铁石心肠?”

贺朝的笑容淡了,语气却始终如一:“我宁愿把所有秘密告诉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用全部身家和他做交换,也不愿信任身边的人半分。”

“很疯是不是?”

贺朝扯了下嘴角,笑得很勉强。

“可我是长在深渊里的人。”

是吗?

因为活在虚假里,所以素不相识也无所谓吗?

你说出的话,你做出的事,是出自于真心,还是来源于假意?

不就是演戏吗,各取所需而已。

何必……

何必自欺欺人。

谢俞想问,可扛不住困意越来越浓,逐渐放轻了呼吸。

意识模糊的那一刻,贺朝定定看着他,嘴唇开开合合。

假如他尚且清醒,就会看到这个浑身是伪装的人,在他面前剖开了一颗真心。

“我说过,做我的信任,那便是唯一。”

贺朝注视着沉睡的人,眼里流露出的情绪是漫山遍野的温柔。

他怎么会不知道特工先生的顾忌。

贺朝向来无所谓,连性命都能随意交付,没人相信他,他也不想相信谁。

不过是那天无意相遇,他抬头,便撞上一双冷冽的眼睛。

半梦半醒间,谢俞感觉自己很多次都要掉下床去,又被一双手稳稳接住,然后轻轻挪到被子里。

许多年没生过病,自然也忘了,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是种什么感觉。

那个人也会笨手笨脚地替自己掖被子吗,也会在捡了无数次枕头后长叹口气,硬着头皮躺在他身边吗。

这个姓贺名朝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许是生病的缘故,谢俞今晚难得睡得很好,那些张牙舞爪的过往云烟,竟丝毫没有入梦来。

早晨的第一束阳光照进来,谢俞缓缓睁开眼,就直觉腰间横跨了一个重物,低头一看,果然是一条熟悉的……手臂。

贺朝躺在他旁边,四肢并用地缠在他的身上,温热的体温烘得他很暖。

谢俞侧过脸去,细细端详贺朝的睡颜,后者闭着眼睛,熟睡的样子难得有些乖巧。

谢俞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个人的许多模样。

他的狡猾,他的复杂,他的自作聪明,他的深不可测。

这么多的他,仿佛永远也找不出真身。

但联想起昨夜的话,谢俞又觉得答案就在眼前。

玫瑰娇贵,可他怎么就忘了,只有诗人才爱玫瑰。

谢俞叹了口气,末了认输般地合上眼,轻轻说道:

“贺朝,我信了啊。”

“信什么?”贺朝听见了他的话,但依旧没醒,估计是随口一问,因为阳光太刺眼,还试图往谢俞怀里钻。

——信你,是真的想做那一颗偏轨的冥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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