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遇故人

骏马的嘶鸣声渐渐远去,君宁狐疑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面前五年不见的男子。

无名。

——默默无名。

但当今天下,大权在握者,又有几个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从和青荒第一场仗起,他竟然从未有败绩。

她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就自己挣出了一片天。

“无名,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敢。”青年将领身穿赤红皮甲肤色黧黑,仿佛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修罗,连他周身的空气中似乎都带了血液的腥锈味。他单膝着地手持长剑置于胸口,以武将礼俯首道。“末将失职,竟不察军侯义川与逆党勾结,险些酿成大祸,请殿下责罚。”

方才一见面无名就忍不住扯着脖子发了好顿脾气,说她明知危险还偏要去亲身试试,着实嫌命太长。待他骂够,倒走起君臣谒见的正规流程了。

塞外军旅将这个男人打磨的更加坚韧锐利,像把出鞘的宝剑。曾经的少年天真所剩无几,他的双眼里装上了权谋城府,只在气急时,才些微显露出过去的影子。

如今冷静下来他便再次戴上面具,从亲友,成为了臣子。

“卿何罪之有,义川之事本就是你我有意而为,为的便是引出那幕后之人。现今真相大白,卿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三言两语便把失察之罪掩盖过去,无名垂下眼睫俯首道:“谢殿下宽仁。他说完便站起身。“天色已晚,今日不如到军中小憩,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善。”

边关苦寒,但到底不至于像往年一样吃不上饭。更何况嘉漠关相对其他关隘还是更偏南些的。

军士们为君宁一行准备出了营房,正是无名平日的居所。营房极致简洁,除了必备用品别无长物,但看得出每件都价值不菲。若木和松松被安排在君宁正房旁边的厢房,无名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权当是个物件,再也不是动不动就醋意横生的样子。

六年前王姬府抄家,无名趁乱逃出襄原一路向北,凭着一纸文书和一身武学,也不知经了多少磨难才在边疆这块悍勇之地站住脚。

这所有一切无名从不曾说起,还是封地的署官和每年都要往返封地几次的太女丞毕霜在信中隐约提及的。

他想走一条寻常男子没走过的路,那就让他去走。不是宠小孩子一样事事护在怀里,而是真正经过自己摔打磨练,终成将才。

然而偶尔,只是偶尔,她也会怀念曾经两人挤在一间屁大点的茅草棚,为着块米糕斤斤计较。彼此嫌弃着对方吃得太多,占地过大,脾气不好。简直从初一打到十五,就没有一天不指着鼻子损上几句。

现今高楼广厦,海味山珍,翻手云覆手雨。

他们之间,却已经离得那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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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樊王贵体违和,君宁不欲在边关耽误太长时间,决定修整一日便继续上路。然而上路前却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影三昧良将业勤王郑纨扭送进来时,郑纨已经就剩半条命了。

当日汝安城中,君宁发现情势有异便依约定的暗号留在车中没有现身。而昧良去向姜无极报信,报信时顺便捎上了倒霉的业勤王。昧良善易容,将业勤王郑纨的贴身死士杀死后顶替了那人的位置,及至事发,自然给郑纨来了个措手不及。

其实最开始君宁命昧良潜伏在郑纨身边并非为了这个杀招,而是为了找一个人。

“郑纨,我且问你。”君宁坐于一室主位,膝上放着随身长剑,冷眼看着趴跪在地上的独臂女人。“业勤王后呢?”

地上的女人早就没了一国之王的体面。为了避人耳目她被换了身奴隶穿的破麻袋裙,头发乱蓬蓬披散着隐约散发着恶臭。手臂上的伤口被条粗麻绳扎紧,便算止了血。过了好半晌昧良都打算拿盆冷水去泼她,那个比乞丐还不如的女人才慢慢抬起头,长发下的眼神淬着阴毒。

今日君宁并未招外臣,屋内除了自己便只有几名影卫。见郑纨如此,昧良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脚。

“眼神放尊重点。”

“郑纨,业勤王后在哪?”君宁倒没纠结什么眼不眼神,只是又问了一遍。

被踹了一脚的业勤王胸腔中像破风箱一样呼噜噜喘了一阵才缓过气。她慢吞吞地爬起身,费力地扳着膝盖,勉强弄了副盘膝坐姿,还顺势理了理头发。君宁并未出言阻止,只是冷眼看着。

待打理好自己,郑纨才发出一阵低笑。

“人说樊国太女冷心冷血,仅有一点的信义都用到了国家臣子身上,对亲族最是凉薄。如今你倒关心起区区一个堂兄弟来,难道那堂兄弟身上,对太女的王者之路还有助益吗?”

“这句话,恐怕是对你自己说的吧。本殿的王者之路,还犯不着靠卖兄弟子女过活。况且,本殿所要的,也不仅仅是称王而已。”

坐在地上的女人瞳孔缩了下,话还未出口君宁便打断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更何况,你命不久矣,问与不问都没甚区别。本殿今日还暂且留着你性命,不过是想要个答案。”

她眼神一利,竟刺得郑纨打了个寒战。

“你当日娶吾堂兄,此乃两国政治联姻,本殿不求你对他情深似海,但起码要给他王后应有的体面尊重,起码,要保得他性命。他不仅是我滕宁血亲,更是樊国宗室子。你以为他不过是你登上王位的筹码,难道你忘了,他身后站着的,还有我整个北樊吗!”

君宁拍案而起,剑尖直指郑纨:“谁给你的狗胆,让你一夜之间杀了他所有宫侍护卫!谁给你的狗胆,让你敢一脚踹在他怀了八个月身孕的肚子上!是谁?是尧王吗!你以为她许给你一个王子,你就可以把我堂兄弃如敝履?难道你以为对于尧王来说一百多个儿子之一,比樊王唯一的侄儿,比我唯一的堂兄还要重要吗!还是你以为,尧国会为了你一个小小业勤,甘愿承受我北樊滔天之怒吗!”

“——业勤王郑纨!你是傻了吗!”

郑纨脸颊抽搐了几下,却又抖着肩膀笑了。

“滕宁啊滕宁,看你动怒如此,那贱人却也算死得其所了。我郑纨时运不济,今天落于你手,定是得不了个好的,但你也莫觉得从此业勤就是你囊中之物。我长女已有二十许,若我身死她便继承王位,尧王子便是嫁给她又有何妨?我业勤照样得尧王庇佑,和你这孤身为质,不知生死的太女比,这才是保我业勤国祚永存的正途!

你想问滕千夏在哪?你难不成还指望他没死?告诉你,你不仅见不到他的人,你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那个贱人敢试图把我业勤与尧国结盟之事传于你的影卫,我难不成还要留他性命?我就看着他流血流到最后一口气,把他还有他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剁碎了扔到乱葬岗里。你若要问他在哪里?大概是哪只狗肚子里吧!”

说完郑纨便放声大笑,仿佛如此便是胜了高座上的那个女人一筹。

当日襄原初见,对方不过是个立足未稳的王姬,而她已当了十几年的太女。不过是朝她求娶一个养在宫中,空挂个王子名衔的野种,那人却一副被侮辱了的表情。

不过是个野种!不过是个樊国的野种!她堂堂业勤太女,竟连尊贵的北樊的一个野种都娶不起吗!

哈!

那她若是娶个真正的王子,那个好运气一步登天的女人又会是个什么表情?那个从一进殿门便被她的宝贝堂兄像见了肉的苍蝇般盯着的女人,又会是个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狠狠干身下挺着大肚子,同样流着滕家血脉的男人,干到他前后流血,干到他像条公狗一样除了呜咽什么都说不出!

不过如此!堂堂北国铁壁也不过如此!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让她们那些祖祖辈辈压在郑氏头上的人尝到被郑氏狠狠践踏的滋味!

即使她死了,还有她的女儿,还有她的女儿的女儿!就算豁去这条性命,也要拉北樊一起陪葬!

“……郑纨,你似乎很高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你高兴的事吗?”甩了个剑花,宝剑直插在那一方案台上,君宁两手拄在剑柄。“你该不会以为,仅你一条性命就抵得过我堂兄的命,就可解我北樊之怒吧。”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太过天真了。”

方才还沉浸在樊国人死国破的妄想中的女人瞬间瞪大了眼。她的眼中惊怖欲绝,不敢置信的后挪了两步。

像刀兵一样冷利的年轻影卫骤然出现在她面前,手中拎着个血淋淋的麻袋。麻袋里装满了圆型物事,缝隙中,隐约还露出几丝黑色毛发。

“你的亲族还真不少,让影卫们收集时废了好些功夫。”年轻的太女眼睛掠过麻袋,口气轻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本殿想着业勤王出行已久,恐怕以后也没机会回去了,便把他们接过来和你再见上一面。”

说着辟光放开袋口,麻袋里的东西滴溜溜的滚了一地。

“你的长女,次女,三女,幼女,还有七个姐妹,十六个姨母,二十二个孙辈,那些和你不大亲近的尸骨本殿就留在业勤国内了,想必你也不会介意。”

王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郑纨你把国家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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