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
安息宫内,七八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跪坐在案台后,莫名地看着主座上从方才起就不住发笑的女子。
“王上,不知东溟国书上作为何事?”居于次席的滕织代表在座诸人问出心中疑惑。王上向来沉稳有度,像今日这般行为,实在让人心底发毛。
“啊……你们自己看吧。”君宁随手把那卷精美国书扔在长案上。“活得久了真是什么事都能遇到。孤以为在南尧就算涨了见识,没想到和溟国这群鼠辈相比,尧王简直算是磊落贤人了。”
国主的鄙夷溢于言表,众人喏喏几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入那份卷轴之上。卷轴刚一展开就感觉一阵幽香扑鼻,仿佛窥见来自遥远古都的奢靡尊荣。再看那国书质地,白帛中间错落着挑绣了数行金丝,展开时波光流转,而当做底衬的水缎重锦更是绣纹锦簇,仅这一卷国书,怕就价值千金。
“听闻自六年前达拉罕入侵溟国,不仅搜刮财宝,更四处劫掠平民奴隶,东溟属国在内的许多地方别说贵族,就连王族都生计艰难,几乎揭不开锅了。”自小跟在孔章侯身边精通庶务的滕织颠颠手中的国书。“紫光檀木轴柄,流花水缎底衬,金丝撒花白帛,空野山香墨。这几样加起来就足可当千人一年的赋税。我本以为溟国已至山穷水尽,却不料还家底颇丰呢。”
君宁慢慢噙了口茶也不说话。纯阳姬等得不耐烦,不由的催促道:
“不过是将朽之木,还强充大梁罢了。姬上还是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再来感叹不迟。”
纯阳姬长年跟在君宁身边,自然没有其他人对滕织这前丞嗣女的敬畏。滕织挑挑眉也不废话,便将帛书在众人面前展开了。
“这……”
众人一时面目诡异,脸上精彩纷呈,竟像是不知要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这……这真是……”
滕织终于也体会到君宁方才的心情。荒谬太过,竟是只得失语了。
“啐!真是群烂人!”纯阳姬忍不住一拍案台。“亏他们还自诩上古遗族,装得比谁都自矜尊贵,竟……竟能张口说出这等荒唐事!”
“王姐……”
不知何时,已有内侍将被贵女们扔在地上的帛书拾起呈到屏风之后。樊国长王子五年间偶尔也会像这样参与政事,在座的都见怪不怪了。
“东溟能提出这样的条件可见已经走投无路。尧国多年对其索求无度,轻慢蔑视,达拉罕更是灭族绝户的主。东溟,或者说东溟王室若不想落到其附属国那样任人欺凌玩弄的境地,投靠吾国,已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唉……本是生来金枝,却落得这么个荒唐结局,可真是……”
滕织长叹一声,不由回想起年幼懵懂时的向往,现在看来真是再可笑不过。
“所以说身为王子,身为贵族,最重要的并不是有什么出身美貌才名,而是看他身后的是怎样一个国。国若不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滕晗似乎也颇有感触。“西琴东舞,当年最负盛名的两位公子,如今看来,着实令人唏嘘。”
君宁看着座下诸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交流起落魄名公子们的八卦,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跑题。
“感叹就到此为止。对于这份国书本身,诸卿有何看法?”
座下女子窃窃交流一番,滕织道:“虽然荒唐,但对吾樊国,也非坏事。”
“然也。”纯阳姬接口。“现今南尧已吞并西亭,天子域如风中残烛作用有限,而达拉罕狼子野心有妄图进逼中原之势。若吾国此时将东溟纳入羽下,一来对南尧北上,达拉罕南下是一缓冲,再者东溟毕竟国土丰饶,他们既然有意将北方四个郡作为王子陪嫁,且年年纳贡万石米粮,这对于吾国日后用兵也是一重保障啊。”
“至于国书中要求的,不可让和亲王子服用避子汤……”滕晗手指轻轻划过丝光潋滟的帛书,“呵,无非就是想趁着后宫空虚抢先生下王长女。这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福分。”
“话都被你们说了,孤都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君宁懒散地倚在王榻上。“国事就按之前商议的,边塞一军派兵五万,进驻东溟与达拉罕交界的羊肠峡。达拉罕这几年野心太过,该让他们知道中原这块骨头也不是那么好啃的。至于家事……”不知想起什么,座上的女子笑容带了促狭。“正好过几天孤会册封一位贤君,待和亲王子风冉过来,就封为淑君吧。”
听到“淑君”的封号,诸人神情不由微妙。
“王上,恕臣斗胆,不知将新晋的贤君上是……”王家无私事,作为第一位册封的高位君侍,滕织觉得还是该多嘴问一下才好。
“哦,纯阳姬是见过的。”点了纯阳姬的名,纯阳姬一个哆嗦,汗珠扑簌簌地往下掉。“是孤从南尧带回来的小儿,也是亚父故国的远亲。在尧国时其父母对孤有照拂之意,相救之恩。”
君宁说得漫不经心,可底下的臣属不由泛起思量。“远亲”这个词不好说啊,到底是有多远,是王族贵族士族还是庶民?再者隐约听闻那小儿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且不说能不能平安长大,这空占高位,至少对于制衡他国王子甚至传承王嗣,都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啊。
“孤册封贤君并不是让他去宫斗的。”君宁表情有略微不耐烦。“今日与卿等说起此事不过是和亲前叫你们有个准备。说到底这是孤的家务事,又不是册封王后贵君,哪那么多事端。你们若还犯嘀咕,便当这是孤的报恩。还是你们以为孤的性命,连个贤君位都抵不过吗?”
这话就说得重了。坐下众人纷纷起身叩首,连称不敢。
“和亲婚约虽可以应下,不过婚期最早也要定在明年。再者,什么陪嫁的偻侍公子,还是让溟国人自己笑纳吧。”
滕织听后面有难色,但想到一大群外邦人住在本就空虚的后宫里,这整个后宫还不都是溟国人的天下了?
“禀王上,陪嫁的贵族公子虽可以回绝,但王子就……”滕织顿了顿,连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便是在乡里,若嫡子远嫁,陪嫁的也都会有庶弟随行。为的就是兄长有个万一其子女有人照拂,平时也有个人帮衬。虽然溟国要求陪嫁的是嫡兄……”说道这滕织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当年急吼吼将嫡王子风遥定亲的是溟国,现今却又硬退了婚,说什么——和亲乃结两国之好,庶王子愚顽,须得有长兄从旁教导,方不失古神国之礼仪。让嫡兄给庶弟陪嫁,还有比这更无耻的吗?!”
君宁看她说到后来自己却义愤填膺,不由失笑。
“总而言之,一应仪驾就先按淑君和贵人的位份准备吧。”君宁看向在座沉默得像个隐形人的毕霜。“既然领了小尹衔,这些琐事就还需托你多费些心思。毕竟他们远嫁他乡,只要别太过分,日常所需,就多宽容些吧。”
小尹在宫正之下,总管王宫各司小臣和内廷事务。乃是大王近臣,却官职不显。
“诺。”毕霜低头应了一句便又板着脸当起雕像。贵女们扫她了几眼,不由往旁边挪了挪。
“哦,最近孤打算开一所格物院,就暂且挂在司空署名下。院首让桀卿来当,从平民有才学者中招收子弟。奴隶若有大才可脱奴籍。当然,若士贵女有兴趣也可来参加。”
众人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格物匠事对于她们来说都是下等人的玩意,因为王上早年任职司空署,对这方面有兴趣也无可厚非。反正就是划片房子,提供些米粮工具,王上喜欢就让她折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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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大朝朝中少不了又一场骂战。不过这些年来君宁对这场面早已是轻车熟路。
只要她咬死话头,冲锋的事自有先前通过气的一众年轻臣子出马,自己顶多最后好言安慰几句,许些小利,令老臣们觉得自己一腔口水没白喷,这事就成了。
一转眼一年又匆匆而过。这期间达拉罕数次犯边都被裨将无名率骑兵揍了回去。达拉罕之前猖狂无非也就占了骑兵的优势。现今北樊也有骑兵,再加上铁器的普及和格物院对战甲的改进,达拉罕这一年过得就十分憋屈了。
无名的封赏这些年间从没断过。先前一直是官职升迁,今年过后,新王第一次赐封了他一块封地,正是紧挨着太女封地的一个亭里。虽然只不过是最小的亭君,但有了封地,就代表在樊国有了根基,有了世家传承。和往日飘摇无依,全凭王上恩典的流民再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这块封地,是凭他自己的军功,一刀一枪拼杀回来的。
除了愈发安定的边境,北樊国内这一年里却不甚太平。新王似乎在隐秘地追捕一批前太女余党。那些“消息灵通”者不由暗嘲——还当真是尽弃前嫌,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即使如此,朝中大方向还算稳定。毕竟新王大事不乱,就算私德有亏诸臣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何况这王权争斗之事自古难消。如今大局已定,座上的又是位英主,他们这些当臣子的,便难得糊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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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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