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

“嗯？”

“妻主。”

“嗯。”

“妻主妻主妻主——”

君宁伸手摸摸他的头。

晏风冉从蒙蒙雾气中仰起脸，两颊被热气蒸腾的粉红，他眯起眼，眼梢微翘，笑得像个无忧稚儿。

“好暖……”

君宁也忍不住笑了，她俯下身坐在温泉边，双脚浸在泉水里，引颈在他头侧落下一吻。晏风冉又嘻嘻地笑起来。

“就这么开心？”

君宁把微烫的水撩到他身上，晏风冉晃了晃，低头垂着眸，喃喃自语，似乎又陷入自己的世界。

拉过男人的手臂，白皙的皮肤上又多了几道刺眼的血痕。

君宁看了男人一眼，拿起布巾避开伤处，慢慢给他擦洗着。

那日之后晏风冉的症状有所缓解，偶尔会恢复神智。范医正对此惊喜异常，连称奇迹，但君宁知道这只是与病症抗争的开始而已。幻视幻听让晏风冉睡眠奇差，很快又增加了癫痫的症状。君宁需要花很多精力看顾他，这让朝臣颇有微词。不过对于要将他送出宫圈禁起来甚至遣返东溟国内君宁是绝对不同意的。为避免政务疏漏她只好挤压本就少的可怜的睡眠，眼看一天天消瘦下去，满朝文武终于愤怒了。

君宁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疏于朝政或拖垮自己的身体都是在把晏风冉放到火上烤。就在她苦无对策时猛然想起曾经看过一个电影中的场景。似乎是神州陆沉之时，为了戒烟烟民被放到盖了盖子的浴桶中，君宁想了一下，应该是用蒸汽发汗排毒。

就算死马当活马医，君宁依法炮制，做了一个带盖子的浴桶把晏风冉放在里面。发烫的热水的确缓解了男人的症状，她又在里面加了一些舒缓精神的草药。晏风冉终于能每日安睡上几个时辰。

受到这个启发君宁将樊王宫里一处早已废弃的温泉重新修缮，费用全部从她自己的私库出。这些年来她和齐环的买卖越做越大，因为有樊国这个后盾，在战乱中齐氏也可以以较低的关税行走于樊国各郡及附属国间，还能受到边军和地方军一定程度的保护。再加上新成立的格物院，只要是有利民生，且不涉及国家安全的技术产品，君宁不介意由齐氏作为中间人向其他诸侯国推广。其所得利润齐氏君宁四六分成，其中君宁将三分充入国库，两分给格物院继续发展及奖励发明者，剩下的一分就是王室私有。

用这份私有财产，君宁不但可以发展影卫下线的情报网，也可以像这次重修温泉宫一样给自己的私事提供一些方便。

晏风冉在温泉中轻轻摇着头，手臂不自觉的挥着。君宁知道，这是幻觉又来拜访他了。

脱了浴袍，君宁进到温泉里从后面搂住晏风冉腰身。怕他溺水，这个汤池修砌的很浅，站起刚至大腿，坐下也只没肩膀。然而晏风冉两手虚抓着在水中扑腾，像个即将溺毙的人。

君宁将他推到池边，双手扶在池沿上，他赶紧凑上去，双臂架上池岸，似乎镇定了一些。男人趴跪在汤池里，水波荡漾中整个背上的花绣似乎活过来。君宁不禁凑上前，与他耳鬓厮磨。

“妻主……”晏风冉仰起头，舒服的喟叹了一声，恐怖的幻象渐渐被凡俗之乐所代替。晏风冉搂着阳七颈项，亢奋的大叫起来。“妻主，妻主！我好爱你！”

————爱？

君宁的动作停滞了，她抬起头，有些困惑地望向身前沉浸在幻乐中的男人。

似乎是第一次，有人亲口对她说爱。

在这个年代，比起爱情，夫妻间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男人依附女人，取悦女人，而女人给他以依靠和庇护。如果更好一些，就会发展出忠诚和亲情。妻主这个词，“主”是多于“妻”的。

对于爱，君宁其实也很懵懂。她会照顾，怜惜在她庇护之下的男人，为他们的痛苦而伤心，为他们的快乐而愉悦。当然，对于朋友，亲人也是如此。那和爱情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爱情是专一的，是盲目的。

君宁认同这句话，不过以目前来看她无法做到这点。她尽量公平地顾及到每一个人，对他们有包容，但并非没有底线。就像如今，她努力为晏风冉做到最好，但无法为他置整个樊国与不顾。

她大概是有负这份爱的吧。

“妻主，妻主，我好爱你。”晏风冉嘤嘤的哭出来。“好爱好爱，好爱好爱。”

一个人的世界，只有你，只需要你，只看着你，一刻都不愿离开你。

即使是君宁，也感觉心脏在这样反复的声明声中被充满。

我会对你很好的。

“我会对你很好的。”

阿冉。

“阿冉。”

君宁在男人耳边柔声念着，男人病态的亢奋慢慢消褪，他的肌肉渐渐放松，两臂从紧扒的池沿边收回。一只伤痕累累的，消瘦的手压在她心脏的位置。

“砰咚，砰咚。”晏风冉跟着心脏跳动的节拍，轻轻念着。“砰咚，砰咚。”男人全身趴在君宁怀中，把耳朵贴了上去。

“阿冉，你是必要的，你是我的夫，我需要你。”君宁环着男人的肩膀，抚摸他的长发。“你可以一直在我身边，安心留在我身边。就算我死了，也会带上你的。”

“真的？”男人闭着眼睛，孩子似的，用他比寻常男人幼细的多的嗓音的哼哼着。

“嗯，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

“…………谢谢。”

谢谢。

谢谢。

谢谢你。

出口的声音幸福平静。晏风冉睁开眼睛，疯狂被他压抑到眼底。他虚无崩毁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个支点，借着这个支点，他的人生有了意义。

为什么不死？许多人不断问他，为什么不去死？

因为不甘心。

从来都没有意义的生命，如果就这样放弃了，那他的存在又到底是什么呢？世界里连一个可以心系的人都没有，实在太过可怕了。

他才不要！

哼！他才不要！

从这天起晏风冉的癔症神奇的得到了控制。虽然还会发病，不过无论是持续时间还是严重程度都大大缓解了。他在有意识的控制自己，和幻症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他弱不禁风，却像个坚强的斗士。

就在一切都逐渐恢复正轨的时候，后宫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晏风遥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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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晏风遥有孕时君宁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

孩子对于她似乎已经十分遥远。只剩下少女时期模糊的，血淋淋的记忆。所以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刻不是欣喜，而是神色怔然。

光是这短短的失神，就够下面的人转上好几圈心思。

前来报信的是医官署一个年轻疾医，虽然出仕也有几年，却在医官署这种论资排辈的地方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她在地方颇有名望也自负才学，及到宫里便时常感觉郁郁不得志，寻思着找一个机会一飞冲天才好。

她本也不愿意去给个失宠的君侍治什么腹痛症，但看在那个小宫侍塞给她的大荷包的份上她还是勉为其难的走了一趟。这一走没想到瞧出个了不得的大事。那个从一入宫就不受待见的贵人伯溟竟先一步怀上王嗣。

这可是当今王上的头生子啊！

本着邀功的心思她急吼吼地来报信，结果大王不但不高兴还露出这幅表情。医官往世间流行的宫廷话本一琢磨，顿时冷汗都下来了。

从没听说大王宠幸伯溟君，他却有了孩子——这、这该不会是被戴绿帽子的节奏吧？！

自觉不小心撞破惊天秘闻的医官全身抖得像只筛子，暗自担心自己贪财撞破王家丑事又实在没胆去问，只好低头拼命缩小自己存在感。君宁脑袋里塞满了乱糟糟的思绪，见她埋着头，便道：

“你叫什么名字？”

“臣……微臣章丘古氏，贱名一水。”

“古医官……”君宁想了想。“似乎之前没听过古医官的名讳。”

“回王上，微臣如今是范医正手下疾医，入宫已有三年，之前一直跟在范医正身边学习供职。”

君宁点点头。“原来是范医正手下高徒。”怪不得一个多月的孕脉就能诊出来。“此事古医官你办的很好，孤回头会好好赏赐你。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范医正，你先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

君宁本意是想胎儿前三个月坐胎不稳，而东溟那边又频刷下限，谁知道得知晏风遥有孕会出什么幺蛾子。晏风遥属于心思很重的人，至少先度过这段危险期再说。

但听在古一水耳中可就更印证了她“此事必有蹊跷”的想法。联想到这些年因出身地方在医官署受尽排挤，而范医正却一心扑在医理上懒得理底下人的明争暗斗，如此下去，何时才是她古一水的出头之日！

范医正垂垂老矣还死霸着那位置不放，丝毫没有提拔她这等新秀之意，如此看来连范医正都面目可憎起来。

自来富贵险中求，若得王上青眼岂不是比任何资历够管用？！古一水把心一横，跪下道：

“启禀王上，微臣不才，愿全力承担贵人伯溟的怀嗣事宜，恳请王上应允。”

君宁愣了下，心中有些古怪。“古医官的忠心孤知晓了，但卿毕竟从医日短，还是由范医正……”

“王上！”古一水虽求富贵名利，却也自认为对王室尽忠，说起话来颇有大义凛然之感。“启禀王上，范医正毕竟为医官署医正，且即将告老，除非王上特传宫中寻常病例已经极少过问。如今丹琅轩刚因腹痛症召了微臣诊治，转头就由范医正接手，难免会落到有心人眼中。”低着头，古一水再接再厉，感到这辈子都从没有过这么大的勇气。“微臣虽从医日短，但对王上忠心不二，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绝不让第二个人知晓！请王上给微臣这个机会！”

古一水说毕砰地声重重磕了一个头，简直脑壳都要磕破。君宁坐在那里，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的医官都这么敬业吗？！只不过要照顾孕夫而已，至于以死明志嘛！

“……既然古医官这么有自信，那此事就拜托给你，务必好好照顾伯溟君，若有疑问也要向范医正及时问询。当然，孤的影卫也会向孤定期回复的。”

——不就是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打胎嘛！这点本事老娘还是有的！

“请王上放心，臣以人头作保，定不辱命！！！”

“好……那交给你了。”

于是，这场对话就在驴唇不对马嘴的情况下结束了！

古一水的故事告诉我们，脑补是病，会要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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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心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