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宫中诡

君宁捂住晏风遥的眼。

“——华夫人,他不是溟王后。不要迁怒无辜。”

“在溟王宫里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无辜。”华夫人端正地坐着,半垂下眼,掩去其中过于露骨的情绪。“臣这一生只得两子,长子嫡出,幼子庶出,后来原配过世陪嫁庶弟扶正,庶子便也成了嫡子。”

“……父后从未提起。”

“他当然不想提。次一等的嫡子,他这样的人怎能不视为毕生污点?”华夫人闭上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臣怜长子年幼丧父便更偏宠他一些。续弦乃陪嫁庶子出身,气量稍差,但大节无亏。只是沉迷香道,对后宅关心的就少了。二子年岁渐长,长子华都温文沉静,次子华辰机敏多才,还未成年就有百家相求。臣将长子许给了当年还是长史的田相邦嫡长女田婴,次子则被先溟王选中,指给了太女为侧君。然后,匆匆七载,先王薨逝,太女即位。次子为贵君,代病重的王后邀都城贵夫们上香野山为国祈福。”

“香野山为王家巫庙,半月后,王后不幸薨逝,其他贵夫皆陆续返京,偏只长子毫无音讯。儿媳田婴入宫询问,只道是贵君查出有孕,便留长兄相陪以解寂寞。臣不疑有他,而后又两月仍不见归,始知其事有异。儿媳多次入宫皆不得信,一日深夜失魂落魄来到臣家,进门便放声大哭,言长子数月前便与溟王有染,如今已承欢多时了。

臣怒急,当夜入宫理论却被卫士扣在宫中。三日后亲家田氏发丧,道长子华都回流花城时牛车翻下悬崖,葬身海底,甚至还打捞出衣冠为他做冢。为表对华田两家‘歉意’,溟王立次子华辰为后,封了田婴一个安乐侯,并指华辰好友,贵族子酉氏为她续弦。然而下旨当夜,吾儿七岁的幼女就“房中失火”,烧的只剩一截尸骸。短短几月,华都便像从没在这世间出现一般。儿媳田婴受打击卧病不起,田家为冲喜早早把酉氏迎进门,没一个月就传出喜讯。当时臣才知,这个姻亲,已彻底没了情义。”

华夫人坐在团垫沉默良久。屋外明明日头正盛,在这方殿室里却传出森森鬼气。

“臣知道华都未死,溟王这般大费周章的折腾,怎会刚得手就舍得他死?臣不才,在溟国有些势力,多番查访得知吾子就在宫中,关在王后华辰寝宫密室。溟王每日留宿王后宫中,满朝内外还赞他们‘伉俪情深’,即使新后孕中仍恩宠不减。思及前后,如坠冰窟,阴谋竟从数月前的召见祈福开始,华辰便打定主意要将亲兄往虎口中送。到了这一步,已没什么君臣母子情谊。便是拼个鱼死网破,臣也不能就这么任爱子受辱,自己却安享太平。”

想到晏风冉提到华夫人时的表情,君宁知道事情后面肯定还有变化。果然,华夫人表情扭曲地笑了一下。

“结果,没几天,臣就收到一份大礼。礼物用珊瑚匣子装着,一长一短两根手指。长的是吾儿的,短的——呵呵,田氏为保自家富贵仕途,竟连嫡亲孙女都舍给溟王。礼物由溟王托田家新夫叔酉少君拿来,让臣‘放明白点’。王后则说,‘便真当兄长死了,华家从此只有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儿子’。溟王室一辈子的智慧胆量,大概全用在这件事上了。”

晏风遥早听得脸上无半点血色。如果说之前亲族的举动让他伤透了心,如今这一席话简直粉碎他整个世界。原来他的母王,父后,她的乳父叔酉公竟是这么不堪之人。他一直冷漠以对,避之不及的弟弟,竟是在如此扭曲污秽的环境下产生。他几乎能看见一个无助的贵族男子被陌生女人压在身下百般折辱,身边却无一人相救。而陷他如此境地的竟是他最亲的手足,和为其生儿育女的妻族。

“臣以大部分/身家和重新入朝为官,绝不向任何同僚友人提起为条件,换出吾儿的幼女。幼女在火中落了大片伤疤,由于受到惊吓大病一场,之前的事也不大记得了。臣怕她再受溟王迫害,便托友人将她送出国,藏匿民间。而吾儿半年后挣扎着生下一个男婴后,神智就再没清醒过。后来辗转得到消息,溟王对容貌凋零的华都渐失兴趣,却又不想放他出宫,便将他与王子风冉一起关在一个偏僻宫室里派重兵看守,只偶尔兴起才去亵玩。又过了四五年,吾儿终于取水时失足落井而死,那时溟王几乎忘了他这个人。听到消息后溟王后命人将他烧做骨灰,埋在上朝必经的广场之下。卫士昼夜巡逻不断,众人日日踩踏。臣竟不知,到底有多大的怨,多狠的心才能让他对亲兄如此。”

华夫人声音飘得像将尽的烛火,眼睛上蒙上一层暮气沉沉的灰翦。“——对了,臣出发之前达拉罕兵临城下,城中慌乱,田相邦家被乱民闯入,出来时放了一把好火。呵呵。”

究竟是华夫人利用了民乱的“势”,还是她本身导演了这个“势”无从知晓。可是单看表情就知道,她的怨恨并没因田氏灭亡而结束。

“罪不及后人。”君宁握着晏风遥冰凉的手。“溟国的乱事孤半点也不想管了,是善恶有报还是自有天收都有你们溟国人折腾。风遥风冉嫁入樊国,便当做是重获新生,之前种种,再莫相谈。”

华夫人脸上滑下两道泪水,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那便如此吧。”

说罢她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外祖……”晏风遥惶恐地叫了声,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害怕。

“如王上所说,你不要再将自己当成晏家的儿子,便当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如此,还能感觉自己身上的血干净一些。”

晏风遥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君宁陪在他身边,除了像冬天的动物一样在身体上给他温暖,一切语言都如此苍白。这是一个结,晏风遥想解开它,华夫人却快刀将它砍断。

君宁有一刻竟觉得,这也是一种残酷的温柔。

以后对于溟国王室,晏风遥只怕,再难有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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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夫人返乡已有月余,晏风遥为华夫人的话消沉不已没过多久便又病了,君宁每日得了闲暇都会去他殿里探望。

宫里从来不缺搅风搅雨的,见大王整日往之前不得宠的鸾侍君殿里跑,不由编上几句酸话,说往日淑君病了就得了大王偏宠,如今鸾侍君也学了去,整日大病小灾还不是想让王上多看自己几眼。可怜那些身体康健的君侍,怕是也要弄得一副病怏怏才让大王想起呢。

说这闲话的是若木宫里的人,若木健康又安分,从不出什么风头,平日也没积起个威严来,他宫里的人虽不至于轻慢他,但碎嘴几句还是有的。荒玉监督铁矿一事数月来好不容易得空,结果回宫刚向君宁见过礼出门就听到满耳朵的闲言碎语,而辟光那家伙干脆懒得管,他气得当下就把辟光捉过来一顿好抽。

抽完才发现天都暗了,连忙舍了辟光自顾去守着君宁,正见到君宁从奏卷之山中挣扎出来,晃了晃,被荒玉连忙扶住。

这些天边关战事紧急,达拉罕数度强攻,好几次都险些攻下流花河屏障。月前毕澜领兵乘小舟顺流花河而下走赤水,从后奇袭对方大营,缓了北蛮攻势,却不料汗王又从草原加派两万骑兵,与正要撤军的毕澜迎头遇上,差点把毕澜包了饺子。届时东溟裕礼侯和华夫人用一百艘载满钱帛财宝的小舟顺流而下,一边走一遍将财宝抛与岸边浅水中。达拉罕士兵贪财,顿时抛了毕澜军转而蜂拥到河边拣宝。

财宝金银做得个小质量重,一如水就沉到泥沙里,达拉罕军下马撅着屁股一边挖一边捡,乱哄哄一片,哪还管什么追敌打仗。毕澜也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她见达拉罕军一片混乱,领着不到千人的残部掉头回冲,打了达拉罕军一个措手不及。那些蛮军追着小舟将队伍拉成长长一条线,受到攻击手尾不能相顾,更加乱成一团,哭爹喊娘溃散逃跑。汗王新派来的两万人竟然一下折了近一半。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剩下的一万蛮子惊惶之后被领军的将军狼爪戳死了好几个,逼得又从被追赶的绵羊变成了饿狼。毕澜瞬间陷入绝境,恰在此时无名与三万援军如天兵出现,竟是早已埋伏在此。他趁着达拉罕军心不稳一鼓作气,登岸杀了达拉罕个哭爹喊娘。

两方战场多有反复,汗王每有奇谋,看得君宁心惊肉跳。幸亏汗王远在王帐,战场上除了几名汗王帐下的老将,领中军的是她与阏氏的独女亚娜。

亚娜冲动任性,经验不足,往往钻入无名设下的圈套。对达拉罕来说虽然是个坑爹的将领,但确实帮了樊国一个大忙。

“主上该歇息了,已经二更天了。”

荒玉像根木桩似的在屋里静静杵了许久,直到夜深才开口提醒。君宁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望了眼还没来得及看的战报,她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经过影卫和驿站呈上来的都已经成了定局,但却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主上……”荒玉又在耳边轻轻提醒。君宁回过神,见铜壶里的砂都漏的差不多,只得起身回了寝殿。

当日房事时君宁看见辟光身上还没削去的交错红痕,可惊了个好歹。

“辟光犯了何事,怎生被打成这样?”

晏风遥的性子其实比较像他的亲外祖父,都是秉性柔嘉但也不谙俗务。那个当年被送往民间的田氏幼女其实已经在前文很早就出现过了,但包括她本人在内都不记得这段污秽的过往,已然远离王室,过上另一种人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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