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样的事,君宁第二天一早就没有直接去看安陵云初,却是将几个朝中重臣都招到了平泽轩议事。首要解决的,就是毕昇将军故去后左将军的职位,以及西边一脉防线由谁来接掌。
自从达拉罕被打残以来,东北边可以暂时松口气,可与曾经的亭国,现在的南尧有漫长国界线的西部一带就变得危险起来。
自古有句老话,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自萧戬自尽后樊国这几年真正称得上是将才的,也只出了无名,毕澜两人。毕昇将军因为是毕宾人嫡长女,受先人遗泽,是个守成之将。君宁本想着由她在西边镇守几年,让毕澜锻炼锻炼再去接掌她的位置,可没想到时间不等人了。
“西边十几年来皆由毕氏镇守,毕澜将军虽然年轻,但有军中老将扶持,当可胜任。”大司马卿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她是管着军中粮草马匹的官卿,虽然是文官,但遇到这种事总不能当缩头乌龟的。
“毕澜将军虽少年英才,但毕竟资历尚浅。如今主将新亡左军军心浮动,毕将军前去只怕……”说话的是大司徒卿,她前些年亲眼看着毕澜和一众贵女们在都城里闹得胡天胡地,乍然让这熊孩子守卫整个西境,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被别到了裤腰上。“何况毕氏掌西境守军日久,再这样下去,岂不成了毕氏私兵?”
这话说得诛心,但萧戬的例子摆在前面,毕氏就算没这个心思也架不住悠悠众口。诸臣议论一番,却是支持与不支持的各占一半。
“蔺家的悠朗姬快回来了吧。”
君宁坐在王座之上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众臣被弄得一愣,还是大司马先反应过来。
“回王上,臣属官军司马悠朗姬蔺迟日前来信,言其半月后游学归来,想必第一件事就是入宫述职。”
点点头,君宁道:“小尹毕霜何在?”
听到君宁传召,在后殿侍奉的毕霜上前请见。“回王上,毕霜在此。”
“孤着你为军司马一职,代孤往西境驻守,辅佐右将军无名。边塞第三军与第一军更换驻地。边塞二军统领裨将毕澜暂代左将军一职,军司马蔺迟辅佐将军毕澜。待蔺迟回都述职后即刻启程。”
重臣皆吓了一跳,这样两军更换驻地之事闻所未闻,更何况是派常驻朝中的军司马到各军“辅佐”。然而在君宁看来这却是再正常不过。华夏古代早有换防、监军一说。换防乃是军队轮换驻地,而监军则是代表王廷协理军务,督察将帅。此时此刻西边缺少像无名这种名将镇守,而单派无名过去难免遭到毕氏麾下老将排挤,两人单独上任皆难以服众,于是西南派流有毕氏血脉的毕霜,东北派陆极城少主蔺迟前往协佐再适合不过。更别说,二人直接代表君宁所在的王廷,说话行事更具分量,也不会造成军权独大的事情。
然而君宁很郑重的声明,军司马只负责功罪赏罚的稽核以及与朝廷交接的粮草军备事宜,并不具有直接指挥军队的权力。君宁可不想战场之上两个统领,混乱军心。
毕霜跪在地上似有话说,却被君宁一个眼神制住了。君宁极少以如此凌厉的眼神看人,毕霜在内廷任职多年,明白但凡如此,事情都是毫无转圜余地的。
众臣带着一肚子官司被送出了宫,今日之事还要各自回府好生消化一下。毕霜留到了最后,待诸人散去,她再次求见了君宁。
“孤知道你曾发誓一生在孤身边侍奉,但孤也知道,比起王宫,你更向往的是沙场。”
王座上的女子曼语轻言,毕霜跽跪在她座下,垂着头,十几年的岁月一一在她眼前闪过。
从最初永巷算计不成的羞愤恼火,到大殿上奉命掌嘴的愧疚难当,再到后来历经襄原之乱,亲眼看着那少女告别故土,只身为质。而后数年,她的王力挽狂澜,指点江山。而自己像是一个影子,在宫廷里庸庸碌碌,处理着王身边的琐事,当着毕氏的定心丸。
她向往沙场,渴望建功立业吗?
自然是的。
但为何,在她即将奉王命离开宫廷的此刻,却如此想要哭泣呢?
“孤一直认为,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要到处走走,看看不同的民俗风景,做做不同的事,见见不同的人。”君宁半靠在王座上,彻夜未眠令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沙哑疲惫,却仍然是沉静温和的。“隋白,你我少年相识,孤这些发小里你年龄最长,也数你最别扭认死理了。可是孤知道,最重恩守义的,也是你。”
若不重恩,怎能因为月侍君曾经对其父的照拂,当年费尽心思将滕晗救出,还受君宁胁迫。若不守义,又怎会在被迫奉前太女之命掌嘴后,十余年镇守在波云诡谲的宫廷里,甘为人质,立誓偿还一生。
“如今孤需要你前往西境,你便代孤去帮帮无名罢。待四方平定,若你看够了大漠孤烟,沙场风雪,那便回到宫城来陪陪孤。看不到你这张别扭的脸,孤也会很想念的。”
毕霜咬着牙,眼泪在青石砖上印上了一个圆点,啪的一声。她重重磕了一个头,弓起的脊背颤抖着,半晌,从口中吐出一个字。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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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过朝中事宜,君宁终于有时间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并未惊动安陵云初,而是先召见了卞都来使。
刚看到那使节时君宁都不由愣了一下。什么叫翩翩公子,顾盼神飞,君宁今日算是见到了。那人一身浅绯色官服,头戴黑纱高冠,明明是卞都下大夫最常见的装束,他却偏穿出了不一样的风流美态。男人容貌昳丽,一双桃花眼尤其摄人,举手投足间并无半分阴柔怯懦。见到君宁他拱手高举,长揖而下。
“小使虞氏胜春拜见樊王。”
“贵使不必多礼。”君宁抬起手笑笑。“贵使远道而来,希望是给孤带来了好消息。”
胜春郎闻言展眉一笑,恭敬地答道。“回樊王,自古从未有上王子入赘诸侯国的先例。上王子云初虽多年流落在外,但终究是宗牒上在册的嫡系王子,如今大王欲如寻常男子般纳入后宫,恐怕有所不妥。”
“哦?”君宁支着扶手,懒洋洋地靠在王座上。“上王子如今人在我这里,孤派使臣前往卞都,也只让这场联姻办得更风光一些。孤几时说过,尔等有说‘不’的权利?”
樊王对安陵王室向来温和有礼,今日一番言语却是极不给卞都面子。难得胜春郎神色未变,只是笑道:“大王称霸一方,手握强兵良将,而反观卞都风雨飘摇,与大王结仇自然全无好处。不过……”
胜春郎用余光扫了一眼樊王,见她只是气定神闲地笑着,看他就如同看着一只会说话的物件。胜春郎定了定神,只得接着往下说:“不过安陵王室毕竟是天下共主,让上王子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被纳入后宫,甚至比附属国王子尚有不如,实在是令天子之邦颜面尽丧。当然,若大王执意,卞都也无力阻止,只不过是宗伯不得不将上王子除名,便当安陵氏没有这个王子罢!”
“上王子是不是处于安陵氏宗牒之上,孤其实并不在意。不过孤是不会让未来的王后受这种折辱的。”站起身,君宁慢慢朝胜春郎走去。因为胜春郎一直是躬着腰,这令走到他近前的君宁更有压迫感。“不要说些没用的了,就让孤听听,将自己的太子卖给诸侯国十余年的无耻之辈,如今又想用他来换取什么好处!”
胜春郎脸色瞬间惨白,如同一张即将龟裂的面具,从他高门公子的背后透出了国之将亡者的屈辱和不甘。这样的神情只有一瞬,胜春郎又挂上了他那张如春风细雨般的的假面。
“大王说笑了,上王子当年畏死弃城,自愿委身敌国,此事天下皆知,怎可说是吾国出卖。当然,如今大王欲与安陵王室联姻,自当结两国之好,守望相助。”
“你想让孤派兵?”君宁心道终于说到了正题。“近年南尧将你们王畿周围的封地吃的差不多了吧,如今卞都守城军士,可还有一万之数?。”
当年南尧虽然最终没有攻破卞都,却将依附卞都的小附属国和封城一一攻破。若非当年的南尧尚无能力与北樊、达拉罕及卞都三线开战,恐怕整个大景早就改朝换代了。
如今的卞都,已经成为一座孤城。
“吾辈无能,令祖宗基业尽丧。如今天意宽仁,令结两姓之好,国祚绵延,实乃大景之福矣。”
君宁轻笑一声,并未接话,胜春郎躬着腰继续说道。
“无论如何上王子出自安陵王室,想必绝不愿意在有生之年看见故国覆灭。然天命有时,不破不立,如今中原有能力一争天下的,唯樊国、尧国尔。若大王承诺两国联姻后即便来日一统天下也永不对天子治下百姓做屠城之事,永不将其治下百姓发卖为奴,许士贵有德才之士参与政务,天子将承诺恢复上王子太子之位。”
太子便意味着对天下共主之位有直接继承权,这比一个几乎被逐出族谱的上王子显然更有价值。然而,君宁却摇摇头。
“暮合君的太子位虽然好,却并非孤想要的,孤想要的,是一个真相。”她抬起眼帘,望向不自觉屏住呼吸的男子。“当年暮合君弃城投敌,令他备受折辱背负千古骂名。他虽隐忍,但孤要让安陵王室给他正名。”
书房中的水滴铜漏嘀嗒嘀嗒的响着,过了好半晌,胜春郎才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太后与上王子势同水火,大王为何认为太后会同意给上王子正名?”
君宁讽刺地勾起唇。“刚才的那些条件应该是那个天子提出的吧,不如你和孤说说,你们家的太后给孤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嗤笑了一声,胜春郎放下一直执揖礼的双手。“……太后的条件是,将安陵云初送还卞都,立小使胜春为后,并让小使生的孩儿继承王位。她,就把卞都送给您。”
“哦?”君宁挑眉。“为何?”
男人手慢慢置于自己小腹,露出一个诡异的,仿佛强忍着恶心和恨意的笑容。“因为小使肚子里,怀着她的孽种。”
蔺迟是前文出现过的陆极城主闾川夫人的嫡孙女。大司马手下军司马有四人,并不是毕霜占了蔺迟的位置哦~
年轻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君宁想说的话也是作者想说哒(*^-^*)
感谢好梦酱的投雷,么么哒~~
好梦正酣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8 11:0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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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兵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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