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溪郡良阪山尧国大营。
姜无极身为主将统领中军，而国中现存齿序最长的二王姬姜峰牙是密溪封主，却只能屈居副贰。她体型壮如蛮牛，气急败坏地指着众将围着的沙盘嚷道：“樊国黑皮狗气焰嚣张已吞掉我封地四座城池，胡满你竟还一味退守，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己方威风！”
胡满姬姜无极性子向来不好，如今也懒着跟这蠢货解释。若非此处是姜峰牙封地，对方手上私兵甚重容易引起哗变，她都想直接打她五十军棍叉出去了事。
还是已经丢了封地的十六王姬姜若考开口打圆场：“二王姐，那无名将军挟威而来，此时攻势正猛，吾军避其锋芒才是良策啊。”
“闭嘴，何时有你说话的份！”姜峰牙啐道：“你生来就是个没用的软货，如今封地都被吞了在胡满这儿摇尾乞怜，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和你一个样？”
姜若考气得脸颊涨红，自从六年前她被将军无名赶出封地就成了人人唾弃的丧家犬，连父君都被尧王迁怒失了宠爱。她不得以只好投靠二十七妹姜无极，然而终究是身份尴尬，任谁都能拿这事儿来羞辱她。
“我姜无极是主将，是攻是守都有我说了算，二姐你就省省心吧。”
姜无极冷笑一声，心知姜峰牙是担心自己故意拖延让密溪失守，以此消弱她的实力。真是笑话，她姜峰牙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自己使这种手段？
姜峰牙被对方的冷笑气了个倒仰，明明这些年尧国土地被步步蚕食，姜无极这个主将却靠着个莫名其妙的“人定”就被大臣们默认为尧国太女统领中军，这让姜峰牙怎么甘心！
明明依齿序数她姜峰牙最年长，她为尧国出生入死的时候胡满崽子还不知在哪儿喝奶呢！
会议不欢而散，姜峰牙怒气冲冲地连夜调自己手下的七万大军回了密溪郡主城彤城。沿路关卡守卫都是姜峰牙封臣，自然给她行方便。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王姬府姜峰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七万人撤兵的动静主将姜无极怎可能没注意到？
姜无极没管不是因为管不了，而是因为姜峰牙的那七万人在她眼中就是个屁。她根本不稀罕。
姜峰牙气得跳脚，险些把王姬府砸了。
另一边无名却因姜无极的一味死守倍感头痛。
四月南尧即将进入漫长炎热的夏季，良阪山一带气候潮湿，蚊虫众多，不少来自北方的樊国士兵都中暑甚至染上痢疾。再加上他们毕竟深入敌国，就算粮草充沛也不是无限制的，这样下去早晚只有退兵一途。
正发愁时君宁派来帮助他的昧良竟给带来了转机。听昧良转述了姜氏姐妹的龃龉，无名心中已有了思量。
“传本将军之令，裨将熊挚帅两万兵马诈攻彤城，一旦交兵假作溃败，务必诱得姜峰牙与吾军出城交战。”
无名看向他旁边的四郎，“你去向军中细作散布消息，就说我军粮草不济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姜无极已与我军达成共识，不会阻拦我军占领二王姬的封地，如今死守只是做个样子。还有……”
无名想到君宁托回国都述职的熊挚转交给姜无极的黑铁匕首，熊挚怕他误会还特地知会了他这个主将一声。若以此作为挑拨姜无极与手下将领关系的助力当然再好不过，但他却一时犹豫了。
明明是一条诛心毒计，却令无名不期然想到多年前的冬天，那个女人看见天子走下銮驾时瞬间惨白的脸。
“欺负她……也要有个限度吧……”
四郎没听清男人的低语“咦”了一声，令无名回过神来。樊国主将黑铁般冷沉的双眼暗了暗，他摆摆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四郎嘲讽地勾了勾唇却没说什么。他躬身行礼退了出去，回头将消息巧妙地透漏给各方细作。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放下鱼饵，等着收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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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溪炎热，同一时间的襄原却刚刚进入春天。桃花打着粉红的花苞，青草暖融融地泛着新绿，将整个都城装点得分外娇美可爱。不少少男少女相约出外郊游，就连小动物们似乎也开始寻找自己的爱侣。
若说整个国都有什么地方与这撩人春色格格不入的，恐怕就只安息殿了。
“……王上，德君上已经入住外廊。”
“……王上，德君上的礼服仪册已齐备。”
“……王上，钟离夫人来向王上辞行。”
“唔……”君宁从堆满案头的战报公文中抬起头，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你刚才说什么？”
春宫观心殿的掌殿宫侍阿皎在长年冷肃，丝毫没感到春意的安息殿里低下头。“回王上，德君上嗣姐，钟离氏族长钟离恬特向王上请辞。”
一双微凉的手托住君宁的后脑，手指在她脑间轻轻按着。
“主上，德君到襄原已近半个月，前些日子接受了全部的后宫教育，礼服仪册也已经制好。三日前正式从钟离氏在国都的私宅入了宫，按例今日送亲之人就该请辞归乡了。”
“啊，是了。已是这个日子了啊。”君宁从奏卷之山中挣扎出来，晃了晃，被荒玉连忙扶住。这些天无名溃败连连，国内声讨他的人可不少，甚至有人提议派毕澜前去增援，都被君宁拍了回去。
无名让昧良转告了他计策的大概，君宁知道他是诈败，但仍旧时刻关注着战况的走向。并就曾经所读过的经典战例给了他一些建议。
恋恋不舍地望了眼还没来得及看的战报，她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经过影卫和驿站呈上来的都已经成了定局，但却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主上……”荒玉又在耳边轻轻提醒。君宁回过神，发现等在阶下的宫侍已经面露不安。
“钟离夫人何在？”
“回王上，夫人未得大王令，不敢在后宫随意走动，怕冲撞各位贵人，又担心犯了宫中忌讳，现今正侯在德君的观心殿，与德君一起跪迎圣驾。”
若说钟离家主钟离恬可真算是个循规蹈矩之人。这些年在君宁以及一众青叶姬旧友的监督下更是谨小慎微，不敢行错半步。对她这位嗣弟也是当座大神供着的。
当日君宁为钟离家挑选丞嗣女正是看中她为人憨实，不会为难本家留下的孤子，但如今作为家主来看，却是少了些魄力和气量。
“罢了，孤正好也想去看看德君。”
随宫侍到了观心殿，君宁老远就看见朱红殿门外乌压压跪了一片人。
“天气冷得很，夫人和德君怎么在外面等。”君宁抬手虚扶。“诸位都随孤入殿吧。”
“谢王上。”
钟离襄落后君宁半步，以手笼袖，恭顺地跟在君宁身后。一举一动都无不符合宫廷礼仪。他如今换了符合后宫君侍的装扮，长发绾起笼于纱帽中，长长青色丝绦飘起，如同严冬之中唯一一点碧色。其嗣姐钟离恬也跟在她身后，当日受封时她只是个敦实的少女，这几年倒养成了个浑圆的胖子。从见到君宁起，她的手就一直抖个不停。
“都入座吧。”进入暖房，君宁居于上首，荒玉持刀跪侍在侧。钟离襄，钟离恬依次落座。“这些天边前方战事吃紧，孤对夫人和侍君多有怠慢，还望莫要见怪。”
“王上严重，臣不敢。”钟离恬连忙作揖。“臣愚钝，未能为王上分忧，请王上恕罪。”
“夫人造福一地已是不易，何罪之有？”君宁摆摆手。“如今德君嫁于孤，那便是一家人。这些个客套就莫要讲了。”
钟离恬唯唯。
“如今日已西垂，不知王上可用过夕食？”
“未曾。”君宁摸摸肚子。“你这一说，孤还真有些饿了，不如就在这里一起用了吧。”
“诺。”
君宁饮食自有专人打理，不一会就送了来。钟离姐弟面前也摆了相同食案。饭食四菜一汤，精致却不奢靡，荒玉拿了箸，每样试过才放到君宁面前。
君宁举杯，三人持杯同饮便是开席。在宫里，尤其和外臣一起还是讲究食不言的。用完膳众人漱了口，才又闲话起来。
“夫人远道而来，德君又初来乍到，何不多留几日再走？”
“回王上，冬雪化后便是春耕。臣为一地封主，须得回乡主持春耕的。”
君宁点点头。“去年格物院所研制的曲辕犁可还合用？”
钟离襄听到此处便很自然地起身去准备香茗。君宁虽觉得这不算什么国家机密，却欣赏他的谨慎。
见嗣弟离开，钟离恬开口回答道：“是的王上。以往耕地用的是长直辕犁，百姓耕地时转弯不灵活，起土费力，耕一亩地往往要花费数天时间。如今您赐下的曲辕犁十分轻巧方便，回旋也容易得多，深耕时效果尤其明显。”说到这钟离恬抬手作揖，“尤其王上竟赐下珍贵的黑铁作为犁头，这要比青铜或木质好了不知多少。臣替封邑百姓多谢王上隆恩。”
“樊国地广人稀，百姓若没有趁手的农具很难负担大批农田。况且农业乃国之根本，不但养活全国百姓，也同样支持着前线将士，农具和武器在孤看来是一样重要的。”君宁目光落到一脸憨厚的钟离恬身上。“卿虽未出任国都要职却向来注重农桑，爱护百姓，我樊国的基业都是靠着卿这样的肱骨支撑的啊。”
“王上折煞微臣了。”钟离恬连称不敢，“臣才识浅薄，自知没有为官之才，只能努力整治农桑，兴修水利桥梁。臣虽出身钟离氏旁支，但从小仍得前家主训导，无论身在何位都应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以求报国。”
君宁笑着点点头，又与她聊了些钟离襄生活上的琐事，意外地听说他年幼时竟还男扮女装装作书童，和他姐姐一起听过课。
君宁入宫前青叶姬就在王家书院念书，君宁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见没见过这孩子。不过青叶姬如此古板之人竟允许弟弟扮女装蹭课，他们俩的关系看来比想象的更为亲密，简直能称之为溺爱了。
二人又聊了一会钟离恬便起身告退，她之前与君宁只在各种仪典上见过面，完全谈不上有私交。对君宁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要效忠的国主上面，就如同一个空洞的符号。然而此次通过对治国和钟离襄年幼时的交谈，竟让她心底有了种对值得追随的领袖和亲近的亲人的复杂感情。
她虽然出身九贵姓旁支，但此时也不由生出一分身为支撑樊国柱石家族之一的，宗主的使命感。既然无法出将入相，那便在地方上支持这她的王吧。
无名终于开始学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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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争名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