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从头过

是日天权长老说完,四人便默默散了。无名蹲在君宁茅屋门口,突然不知如何面对她。这么多年了,她早已知晓真相却独自咽下,这油尽灯枯之相,他无名也是有好好记了份功劳吧。

“——孽徒。”

无名表情扭曲了一瞬,他抬起头看见天权长老靠在身边的门板上,手里提着一壶酒,双眼望着远处星光如练的银河。对自己来说虽然依旧是个讨厌的男人,但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为了搏得他的注意而故意欺负阿拙了。

“在想你小时候的事?”

——这个男人会读心术吗!

无名吓了一跳,虽然年过而立但在天权长老面前总是显得底气不足。他像个少年一样一手支膝,手掌托着下巴。

“师父,我父亲没脱宗前,是个怎样的人?”

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冷嘲热讽的准备,在还年幼对师父抱有期待时他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当时天权长老看着他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一晚躲在房间里偷偷哭的自己实在是太羞耻了!

“你父亲啊……”很意外地天权长老并没被激怒,如同一往无前的剑锋一样刚硬的男人脸上竟露出些微的疲态。他喝了口酒,想了一会开口道:“天资聪颖,心比天高。”

天枢长老的首徒君成沫和成渊一样都是孤儿,从小被隐宗收养,在当时的门徒中唯有君成沫是大家心中内定的隐宗长老继承人,而当年的君成渊因为年幼,只是个给归阙少主和君成沫跑腿的小童,除了勤奋以外他并不比任何弟子显得出色。

“后来成胥也拜入山门,他是天枢长老早年留在外面血脉的后嗣,但他拜入山门时母家已经败落了,我们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山门弟子。”

“天枢长老的职位和天玑长老一样,只有特定的血脉才能继承吧?”无名已经猜到了事情的走向,略带嘲讽地说道。

“没错,天枢长老收成胥为次徒后你父亲并不以为意。天枢长老是除宗主外在隐宗拥有权力最大的人,而你父亲是当代隐宗最优秀的弟子,他一直以为那个位置会属于自己。”天权长老闭上眼,现在还能想起当宗主和天枢长老宣布成胥是他的继承人时成沫愤怒的,如同被侮辱了的脸。“那时候我已经拜入前任天权长老门下,是他唯一的弟子,而天玑长老的继任者向来只由流有虞氏血脉的人继承。事实上你父亲一开始就是作为天璇长老的继任者培养的,但他认为隐宗将他当成了可供挑拣的货物。”

后来君成沫在下山游历中与草原上的孤狼相识。一个怀才不遇满心愤懑的少年侠士和一名命途多舛胸有韬略的异族族长,这个被隐宗保护得太好的男人认为,比起成为商女之夫一生庸庸碌碌,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才能给他想要的尊荣与爱情。

“你父亲从齐家逃婚投奔岱钦,没想到齐家的女儿因大受打击一蹶不振郁郁而终。你父于是更不敢回隐宗,反而受岱钦诱劝以和解为名将与他交好的少主归阙引来。岱钦当时已经从你父亲那里得到了樊国以北隐宗的大部分暗线并换上了自己的人马。她本想挟持少主归阙以此要挟隐宗,却不料君宁的母亲,也就是当年的明泉姬带着影卫和侍卫长萧戬来救。少主归阙与明泉姬等人九死一生地逃出岱钦罗网,而你父亲因为当时已经怀了你,竟选择仍然留在岱钦身边。”

“对于那个女人来说,没有利用价值的父亲就什么用都没有了。”无名目光冷沉地笑道,“比起被隐宗逐出宗门的男人,当然是金狼汗王的独子更能助她实现野心。这样两个狼心狗肺的男女生出来的孽种隐宗竟没一刀砍死,现在想起来,你们真是善良得愚蠢了。”

“罪不及后人,这是当时宗主说的话。”天权长老闭上眼,唇角竟显出一丝温柔的弧度。“他就是这样又小气,又大度的男人啊。”

无名也垂着眼笑了。当年以为宗主对他横眉冷目是因为他的出身,大概真相其实是因为被抢走了宝贝孙女阿拙的注意力吧。“宗主……真是个让人咬牙切齿却恨不起来的男人。”

为了君家人和覆灭的隐宗,师徒俩倾灭了一个千年王朝。在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天权长老一边襄助虞长舒把持朝政清除异己,一边又扶助弱小的上王子安陵云晟结交士子培养势力。直到内斗将卞王都蛀得千疮百孔,无名的大兵压境彻底令安陵氏的统治无力回天。他们或许并不了解这些年彼此究竟都做了什么,但对仇人长达半生的隐忍和最后的雷霆痛击的确一脉相承。

从相识到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从没有这么融洽,天权长老晃了晃酒壶,将它递给无名,无名心中一跳,竟感到有点小小的受宠若惊……

他很快回过神咳了一声接过酒壶,现在他已经是统领一国兵马的上将军了,和师父喝个酒神马的……他、他才一点都不紧张呢!

于是无名仰脖自认豪迈地一口而尽,随后像只死猪一样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还这样蠢。”天权长老冷冷地看着撅着屁股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的孽徒,一抬手如捉鸡仔般将从房檐上蹦下来打算偷袭他的辟光压在地上,双手熟练地咔咔几下卸了四肢关节。“别白费力气了,你们的小花招还是当年我去冰原教的。再说我又没想伤害你主人,只是这小子醒着会比较啰嗦而已。”

天权长老顺手揉了揉辟光的头毛,心道少主八成是把这只影卫当宠物养的吧……

“——成渊小儿,你竟把我珍藏七十年的好酒都给那臭小子喝了!”躲在屋里偷窥的虞南烛跳出来愤愤骂道,还不解气地上前踢了睡得不省人事的无名一脚。“就这种没防备心的蠢货要是在昭禾丫头的年代,恐怕几条命都不够用了!”

天权长老对师叔祖欺负孽徒毫无意见,进屋前还嫌他碍事地用脚将无名拨到一边。被卸掉四肢的辟光恨恨瞪了眼面颊酡红一醉不醒的上将军,像条虫一样地蠕动身体,一拱一拱的地跟进了房门。其实辟光作为影卫,若以自毁的方式强行接上四肢,并非没有和天权长老一拼的能力。不过就他如同野生动物般的直觉来看,天权长老真的只是嫌他们碍事而已。

见辟光锲而不舍地拱进来,天权长老无奈地将他一脚踢晕。今夜除了天权长老和虞南烛,似乎整个药庐的人都陷入沉眠。

拉开布帘,君宁就寝的茅舍后方竟然连着一间比寝室还大的净房。净房里半人高的木桶袅袅冒着蒸汽,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馥郁的药香。

天权长老抱起君宁,这个孩子和他手臂一样长时,他就是这样每日笨拙地抱着她给她唱摇篮曲。后来这个躺在他臂弯里的小姑娘变得比任何孩子都聪颖早慧,他却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无比怀念当年那个只能依恋着他臂膀的柔弱女孩。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连这个女孩的孩子都比她当年大了,天权长老想,如同笨父亲一样磕磕绊绊总是把事情搞糟的自己,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了吧。

浓稠的药汤浸没了君宁的身体,天权长老令她盘膝坐在浴桶中,氤氲的水汽将她整个面孔都模糊。

虞南烛铺开九十七根金针,依穴位刺入,平日如同流氓似的老不修此时没有任何一人会怀疑他身为天下第一医的地位和操守。待到药汤药气浸入君宁全身,天权长老伸出手,盖住了君宁的百会穴。

“今夜过后,你可就是个半分内力都没有的了落魄老男人了。”虞南烛拿着块布巾擦着手,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可想清楚了?”

天权长老展眉一笑,多年冷峻的面容竟在此刻如同乍破冰封的春水,虞南烛半晌回过神,不由暗道君黎月那小子收门徒第一条定然是看脸的!

“师叔祖当年能够弃武从医,我又为何不可?只是没了内力而已,单凭招式我也足可自保。或许今夜之后我会云游四方遍寻天下美食,等我学成归来,就去少主宫里求任御厨去。”

“……想不到你这么豁达。”虞南烛当然明白骤然从天下武学巅峰跌入凡尘的滋味,他这徒孙虽然玩弄权术的脑子比猪强不了多少,但却着实是个一等一的勤奋人。他的那位师侄大概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把成渊收入门下吧。“既然你如此想就别耽误时间了,早些给拙丫头续命她也能早些滚回襄原。她不在都城里整个樊国都乱糟糟的,连山外镇子里的卤鸭都不出来卖了!”

——您老给少主治病就为了卤鸭啊!

天权长老忍住没有吐槽,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一股热流从掌心直灌而下。

讲了一点父辈的故事,无名和他父母的性子算是一脉相承。从遗传来说他没长得太歪真要感谢君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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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之落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4-03 11:4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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