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子孙福

贤君松松圆房后仗着年少贪欢,反倒成了最常痴缠大王的君侍。其他后宫看他年纪小,自己膝下也都有王嗣抚养,便少与他争抢。毕竟松松是先太后指定的虹国承重孙,待他有了子嗣继承虹氏血脉,也算是对得起先太后这几十年对樊国和后宫的恩义了。

新年正旦贵人若木突然发动,君宁刚从前朝宫宴上赶回来脚还没站稳就听说生了名女婴。这从阵痛开始前后连两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恐怕是所有后宫男人里产子最有福分的一个了。

君宁进到产房里时只见若木正半靠在隐囊上吃粥,吃一口看着自己的女儿嘿嘿笑一声,表情别提有多蠢了……若木分娩顺利君宁也很欣喜,抱着圆滚滚的女儿坐在若木床边,眼中满是笑意。

说起来若木真是后宫中最让她省心的一个。或许他没有高贵的出身和过人的才学,但君宁却无法说他不懂得最纯真质朴的生活智慧。他不争不抢,知足常乐,看似笨拙愚直却谨守底线。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上天才对他格外优容吧。

若木的女儿生在新年第一天,万物初始举国同庆,这可真是个好日子。君宁为其取名为“元”,乳名阿满。“元”是个非常尊贵的字,甚至有不少宗族将它用在长女的名字上。为此司空桀还特意上书感谢了一番,君宁懒着理她,每日和若木以及一众子女逗这个虎头虎脑能吃能睡的新生儿就够她忙的了。

阿平同样也是每日到新生儿处报道的一员。她进学快一年了,每日跟着阿德和阿珠去国子监读书,被广培公塞了一脑袋之乎者也后再跟着两兄妹回后宫去探望年幼的王嗣们。她从小长在尧国,虽然远离王都但也听了一耳朵王姬王子争宠夺/权的污糟事。反观樊国后宫里虽然子嗣不丰,却个个相亲相爱,君侍们似乎也从没听说过斗得你死我活花样百出,这可真真是件奇事。

再过几年她就元服了,到时恐怕就不好像现在这样每日厮混在后宫里,和王子们也无法时时见面。她有时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会突然产生荒谬可怕的念头。若她真生在襄原,真是亚母的女儿就好了。那样亚母就是她的,兄弟姐妹们也是她的。每当这样想时阿平就恨不能将铜镜砸成碎片——贪心不足的自己实在太过面目可憎了。

母亲胡满姬虽然和她少有交集,但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怎能因亚母待自己如己出就产生妄念呢?更何她向来心思敏锐,并非没感到王长子阿珠时而带着隐约警惕和审慎的目光。

毕竟阿德才是和王长子从小一起长大,甚至相互扶持度过襄原动乱的亲兄妹。王长子是担心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仗着亚母的宠爱影响到妹妹的地位啊!现在阿珠还年幼单纯,不明白这种隐约的敌意来自何方,但生在尧国又流落民间数年的阿平却看的清楚。

至于阿德,阿德也未必没有怀疑,因为自己的脸和亚母长得实在太像了,连宫侍们都在背后多有议论。阿德甚至有一次开玩笑地和她说若真还有一个姐姐,只要对方更加聪敏贤德,心系樊国,那阿德定会全力辅佐。

自此阿平便知道,她恐怕是要离开这座太过温暖美好的王城了。即使相信阿德所出之言句句真心,但她就是明白,无论自己身世如何,从此远离王权才是对樊国未来以及彼此情谊最好的选择。

她来自尧国,来自母女相残姐妹反目的权利场。就是因为对亚母和众王嗣们那么多的眷恋和感恩,才不能因为自己的出现破坏这座如同梦中出现的家啊。

阿平生在八月,夏日的余热还没来得及退去,而飒爽秋风已悄然而至。君宁在安息殿里给她准备了一场家宴,除了自己特地抽出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时间外,阿德和阿珠也提早从国子监回来为阿平庆生。

井生向来是最粘阿平的。尤其阿平脾气好耐性足,长得又和君宁神似。比起不大爱说话的姐姐阿德和总欺负她的哥哥阿珠,甚至因为宫务繁忙有时顾不上她的君父,阿平简直是井生梦想中集母亲父亲兄姐于一身的理想中的长姐啊!

宫侍布完菜后便行礼退下了,没有外人在场时樊王向来规矩宽松。殿门刚关上井生便蹭蹭蹭跑到阿平怀里坐下,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左扭扭右扭扭,还颇具地盘意识地扫视了一圈。

井生身子不好出生时又遭劫难,无论母亲还是兄姐都对她更疼惜几分。见到井生乳燕投林似的直奔阿平而去,阿珠别提有多吃味了。

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更因生为长子被娇宠惯了,脾气上来连阿德都动手,更别提和他争宠的阿平了。不过今日母亲在座阿珠还没胆子找不痛快,只是气不顺地瞪了阿平一眼。

阿平如何不知有人给她飞眼刀,但今日她却没“善解人意”地将井生赶回兄长那里,反而像个真正的长姐般把小姑娘抱在怀里,井生想吃什么只需眼神一动,便自有美味送入口中。

受到如此优待井生简直心花怒放,因久病青白的小脸都泛出暖融融的粉红。君宁在上首看着她二人姐妹和乐自然开心,却不料这小冤家让她开心还没一顿饭便迫不及待地作了好大一个死。

“——你说你要去南疆戍边从军?难道整个襄原城还装不下一个你!”君宁撂下脸冷笑一声,“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即使离了亚母也能活得好了?”

从见到君宁到现在阿平哪里被说过这种重话,到底是个虚岁也不过八岁的孩子,被当着众人面训斥眼圈登时红了。但别看她一副身娇体软易推倒的萝莉样,心中却自有一股犟脾气。阿平本来跪在自己食案后,此时干脆起身绕过食案走到君宁面前,举手齐眉结结实实行了个伏礼。

“儿臣年纪渐长,不好再在后宫含混度日。如今天下纷争不断,举国用兵,儿臣虽年幼却也望能到军中历练数年,以图早日为亚母分忧。”

“你有志气孤并不反对,若你业已成年且当真有为将之才,孤自会允你一展雄图。”君宁挑眉上下扫视了一下跪在面前的小姑娘,“可看看你如今,上不得马舞不得枪,身长未有剑高,兵书没读几本,这便急着上阵杀敌了?你是去赶着送死吗!”

“——阿姐不死!阿姐不走!”

被莫名撂在一旁的井生半懂不懂地可算抓住了重点,嗷地一声大哭起来。君宁被女儿震得眼皮一跳,便看这个病秧子连滚带爬地跑到大殿中间,噗叽一下扑到阿平身上。“不走不走不走不走!!!!”

阿平险些被扑成一只砸扁的青蛙,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习惯性地拍着哭得打嗝的井生,一边慌张地看向君宁。君宁和她四目相对,阿平被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琥珀色眸子刺了下,咬着唇再次低下头,这是打定主意不松口了。

君宁同样怔了怔,一年多来的疑虑再次袭上心头。对于阿平的出身君宁不是没有过猜想,毕竟二人太过相像,仅从“巧合”来讲实在牵强。更何况她并非到处留情的女人,而依阿平年岁若当真是自己子嗣,那么她的生父仅有一人。

可是……可是啊,这个猜想实在太过美好虚幻,几乎诱惑得她要沉浸其中。一年里她千方百计地试图找到将阿平抚养长大的乳父,但无论从身高还是身材来看那都是个娇小男儿,与她心中所想差距甚远。

她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她不敢放任自己的心去相信那虚无缥缈的祈愿。

因为恐怕,她再也经不起又一次失望了。

好好的生日宴就这样不欢而散,君宁将哭闹不休的井生从阿平身上扒下来先一步离去,阿珠缩头缩脑地坐在自己席位上装鹌鹑,直到君宁走得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才垮下肩长舒一口气。

他偷瞄了一眼阿德,发现矮冬瓜似的妹妹板着一张棺材脸,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又偷瞄了一眼阿平,这个长得比所有兄弟姐妹都像母王的小姑娘还是母王临走前的姿势,板板正正地跽跪在地中间,看上去特别……特别可怜。

阿珠瘪了瘪嘴,此时他胸口里像被什么东西绞了一下,从小到大都没这么难受过。他是不喜欢这个小姑娘,但他……他也从没想过要赶她走啊!

阿珠难受得眼圈都红了,一肚子气不知道该朝哪里撒。他蹭地一下站起身,三步两步走到阿平旁边,照她肩膀就踹了一脚。

“没出息!”他攥着两个拳头虚张声势地大吼:“阿平你真没出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跑了,似乎有什么他不敢面对的东西在后面追。阿平被踹得一个趔趄,委委屈屈地爬起来看了一眼阿珠跑出去的门,又看了眼空荡荡的王案,差点不小心哭出来。

然而她毕竟是个从小沉得住气的孩子,眼泪在眼圈里转了一圈到底没掉下来。正当阿平打算跪到海枯石烂时一直在旁边闷不吭声的阿德却开了口。

“姐姐,阿平姐姐,我首先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阿德顿了顿,似乎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想和你说,但因为实在太害怕了,所以一直没能开口。”

虽然声音还奶声奶气,但自从宫变后,这位樊国嫡长女的心就快速成长起来。她端正地坐在席上,这么看着,倒已经能称之为一名少女了。

“大概从我还不太记事起就隐约听说过,我的父后是顶替了嫡亲兄长,骗婚嫁到樊国来的。母王本想共度一生的是安陵氏上太子,我的伯父暮合君。我啊,或许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呢。”

阿平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被阿德伸手打断。小姑娘憋得脸都红了,似乎将从出生到现在最大的秘密赤/裸裸地摊在人前,只要一口气泄下去,就失去了说话的勇气。“阿平姐姐,我……我知道母王对我很好,可我还是害怕。我害怕如果让她失望,如果……如果我让她想起父后,她就再也不喜欢我了……”

一直在阿平眼圈里转的泪水终于掉下来,她膝行几步隔着一桌汤汤水水搂住梗着脖子的矮冬瓜。矮冬瓜阿德含在胸口里的一口气因这一抱丢盔卸甲,她几乎是半放弃地扯着嗓子嚎啕起来。就像从密室里再一次见到母亲,在这个仅仅比她大了不到一岁的女孩面前那些软弱得连对母王都不敢倾诉的阴暗心思似乎终于不必遮掩。

“你不知道……我……我有多羡慕你……无论你是伯父的孩子,还是无极姨母的孩子,母王都一定特别特别喜欢你……不像我,我都是偷来的,无论母王的疼爱还是嫡长女之位,好像统统都是偷来的。我连脸都长得不像母王,还……还长得矮……母王要是不要我了怎么办呜呜呜……”

阿平心里微微囧了一下,第一次觉得这个似乎比自己还要懂事的阿德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看起来金尊玉贵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樊国嫡长王姬,也是个会被莫须有的担忧困扰的小姑娘啊!虽然只比阿德虚长一岁,但一直被妹妹照顾的自己不是太没用了吗?

两人抱在一起如同互相舔伤口的小兽,拉拉杂杂地将自己的担忧和委屈,那些只有年少时才有的幼稚又敏感脆弱的心思你一言我一语地倒出来。月已升上高空,君宁抄着手靠在殿门旁,闭着眼睛轻轻笑了一下。

透过窗纸她又看了眼那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孩子,等两人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时,夜凉如水,那殿外也只剩一轮柔和宁静的秋月了。

到这里下一代总算姐妹和睦,君宁可以尽享子孙之福。在最初的大纲阿平不是云初的孩子时,她未来是会掀起一场叛乱的,最后被镇压后贬黜出京郁郁而终。或许是云初的基因挽救了她,让她变得平和而宽容。经过这么多腥风血雨就让樊王室像童话故事里一样幸福生活下去吧,那样讲了一辈子的故事,也会变成真的了。

最后两章云初回归,一切都变得完满。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感谢星霜酱的投雷(* ̄3 ̄)╭今天晚上七点半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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