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走在大街上,路过的士贵族十个有九个都是女子,剩下的一个还是生活所迫不得不抛头露面的贫儿。偶尔看见年轻公子,无一不是长纱帽从头盖到脚,仆役僮使前呼后拥,生怕被谁轻薄了去。而今天公子们似乎转了性,纷纷穿着清凉的丝制或葛制夏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小臂,脸上也就象征性地系了块半透明的薄纱,反而衬出一种欲说还羞的朦胧美。
太女府门前,正围了三十多个妙龄少年。他们有的穿丝衣,有的穿葛麻衣,皆仰着一张青春明丽的笑脸高声唱到:
“有贵姬者,如明月之皎皎,若美玉之琅琅。吾之心喜甚,吾之心喜甚,愿以一见。愿以一见兮,寤寐思服。”
君宁一听就乐了。
“想不到殿下在襄原城这么受欢迎,竟有这许多男子向她求爱?”
少年们推挤在宫墙边放声歌唱,声音清越,恐怕就算在内廷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守门的侍卫们也不驱赶,反而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唉,这算什么!”滕织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还没见城郊行宫门门口,向王上求爱的那才叫多。据说十几年前,大半襄原城的男人都聚在宫门,甚至还有特地从附属国赶过来,就为在乞巧节向王上唱首情歌的呢!”
“呃……”君宁被噎了一下。姐姐还好说,听到母亲当年受欢迎到万人空巷的程度,心情不得不说有些微妙。
滕织见君宁半天没吭声,还以为她不信,便揽过她的肩一副明白人的语气说道:“阿拙出身乡野,可能还没见过这些大城里对名姬美人的疯狂。在我出生前,世间就曾流传着一首歌:‘北地明泉波静柔,南天青枭栖桓楼。长舒一首至尊曲,不及连傲笑风流。’北地明泉就指的是吾王太女时的表字明泉姬,南天青枭是指现今南尧王姜桓,长舒乃是当今天子之后虞长舒。而连傲……”
“连傲难不成也是哪国王族吗?”君宁好奇地问道:“似乎从没听说过有连氏王族。”
“不……她只是一介士女。”滕织表情有些尴尬,“连傲出身亭国,陨于韶华,关于她的事业已成迷。据说连家在亭国国破时被屠杀殆尽,而有关她的记录也在更早前被焚毁。现在见过她的大多只有当年的他国贵族。我之前好奇问过母侯,母侯却说若不想徒惹是非,那这个名字,就永远都不要提起。”
君宁点点头,心想保不准又牵涉到哪个王室秘辛。不过既然当年能与三大王姬齐名,甚至隐隐居于其上,想必自有她过人之处。然而名士消陨,徒留一首残诗供人凭吊。几十年后,恐怕世间,再也记不住曾有过那么位惊鸿一现的女子吧。
“好了好了,如今那些名姬就算活着也早该子孙成群,容华不在了,还想她们做什么!与其伤感那些,不如寄希望于当世两位公子。他们与我们年岁相仿,又同属王贵,保不准就有机会见到!但说到其中一位,那又是桩憾事……”
“你呀,我看你整天就想着这些,说起名姬美人竟比诗书还要熟稔。小心侯夫人回家又要骂你!”
“哼,不爱听拉倒!”滕织傲娇地一甩头,指着熙熙攘攘的漓江。“你既然不爱听那些名士公子的故事,那我们不妨就先和眼前的美人们亲近亲近,也好一解相思之苦。”
漓江穿襄原而过,是孟水的分支。这个时节江面平静,两岸茅草疯长,少年少女们卷着衣摆在江边踩水,有时还能听到从远处传来歌声,大多都是倾诉绵绵爱意,歌词大胆露骨,令人闻之脸红。
两人正四处打量,就听见一口略高昂的北樊乡音,一名穿着绿花葛布的圆脸少年走到滕织面前,热情地高歌道:
“山明水远,皎月如初,敢问好女,可愿相约否?”
周围的人充满善意地哄笑起来,一起凑上来看热闹。滕织本就生的高壮,再加上今天梳了个成年发式,可不就惹来桃花了?
滕织求救地望向君宁,君宁耸耸肩,坏笑着表示爱莫能助。那少年十分大胆,看滕织表情羞涩,凑上来就要把衿带系在她手上。君宁躲在旁边看得哈哈直笑,冷不防滕织一转头,投来两记恶狠狠的眼刀。君宁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滕织缠住,搂过脖子,狠狠打了记响啵。
周围瞬间寂静了。
“感兄情谊切,奈何心有属。虽做女子相,却是男儿心。”
不仅仅是周围人,这回连君宁都僵硬了。
趁着四周还没反应过来,滕织一拉君宁袖口,两人冲出包围,撒腿往游人较少的浅滩跑去。
浅滩后面连着一片凸出的小山包,上面满满生着半人高的野丁香。此时正值丁香盛开,放眼望去,漫山花开遍,皆是如星子细雪般的幼小白花。熏风袭来,浓郁芬芳如同置身于绵延无尽的香雪海。
直到跑得气喘吁吁,两人才停下来。滕织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开四肢,向后倒去呈大字状。君宁顺了口气,看着地上喘得像死狗一样少女,没好气地一脚踢过去。
“哎呦!”滕织惨叫一声,抱住君宁的脚。“好姐姐,我错了,不该轻薄你的。”
滕织叫声极大却还不忘挤眉弄眼。君宁这些天算看出来了,这就是个欠收拾的。你若和她客气,她反倒觉得你见外。所以正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踹白不踹!
“认错无效,就地正法!”君宁气呼呼地又补了几脚,都是揣在软肉上,不会留伤,但疼是肯定的。
“阿……阿妹?!别欺负我阿妹!”
两人正打的热闹,冷不丁从旁边窜出了只白蝴蝶,带着浓郁的香风。君宁吓了一跳,险些没收住脚踹他脸上。
定定神,发现扑过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是肉白色的。面纱早不知落在哪里。身上穿了件白中带着浅紫暗花的丝绸深衣,只有长发是用七色彩绳在发尾扎住,奔跑时已有一些散落下来,垂在肩头。
此时这如香雪海化身的少年正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紧张地盯着君宁。
“阿兄,呜呜呜……”滕织作势假哭,将脸埋到少年胸前,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挑衅地朝君宁挤了挤。“她……她欺负我!”
少年搂着女孩,像母鸡护着小鸡雏。他努力做出勇敢的样子,颤着声音道:“你、你别乱来。我阿妹是个好孩子,从小连蚂蚁都不敢踩,你别欺负她!”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连蚂蚁都不敢踩啊……还有你们不是出身侯门吗?这副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夫男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君宁无语的要死,看滕织一副小人得志的死相,她心一横,指着滕织也做泫然欲泣状。
“她、她亲我!”
君宁很愉悦地欣赏到少年石化和滕织瞬间苦逼的表情。
半晌,少年终于从石化的状态中回复过来。他默不作声地放开滕织,理了理衣襟,站在君宁面前,郑重地垂下首。
“妹、妹媳!”少年有些犹豫,但却真诚地说道:“虽然阿妹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往后就拜托你照顾了!为兄、为兄会支持你们的!”
OMG!!!
君宁几乎要用十年不见的英语咆哮!这少年的大脑回路是怎么长的啊!你就不怀疑一下吗?就不吐槽吗!我说什么你都相信还直接要把妹妹嫁给我吗混蛋!
滕织的表情也囧的不行,她给君宁一个“你懂了吧?”的眼神。拉过少年,到旁边悉悉索索说了一顿,等回来时,君宁终于欣慰地看见他不再拿大舅子的惊悚眼神盯着她了。
“咳,阿兄,这位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太女侍书,尹拙尹卿。阿拙,这位是我阿兄,双字千夏,家中排行第三,人称香雪公子。”
香雪公子?怎么这么耳熟……
发现君宁努力做思考状,滕织好心的解释道:“虽比不上西琴东舞两位公子出名,我阿兄也是当世有名的美人。现在王上膝下再无未出阁的王子,我阿兄便是北樊贵公子中第一人。”
事先说明,君宁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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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香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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