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与亲别

昌荣六月,樊国上下却一片哀戚。

本来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眼看就要修成正果的北樊父老,突然被告知这只是得道第一关,任谁都要崩溃的。然而大殿里的始末被有心人传播,也终究没酿成祸事。

毕竟北樊最尊贵的太女都以身饲虎,亲身为质,他们这些老实在家里蹲着的,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于是吐不出的怨气除了上缴给地里的锄头,就只能朝那些舒服坐镇后方的大臣、王亲身上撒。

——一个个蠢就蠢了,还胆子这么小。太女为质你们就好意思让她只带五个随从?你们就好意思?

大臣们冤啊!

那是我们不想鞍前马后侍奉左右吗!是我们苟且偷安想让人指着脊梁骨骂吗?那是尧王不让啊!尧王说太多愚民在她面前会影响她汲取快乐啊!

变态的思维你搞不懂啊!

总之再次躺枪的王亲大臣们只好有苦往肚子里咽。就像父老们说的,人家太女都以身饲虎了,你让人骂骂你还有理了?

人生真是苦逼!好想回家种田……

反观宫中太女府,倒是诡异的一片平静。

——不管怎么说,能让太女早日离开这伤心地了不是?

唉……后院那位日也哭,夜也哭。人是真可怜,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每次太女去看他出来时身上都带伤,把一众宫人看得心都碎了还没办法去劝。

如今太女府里的,大多都是曾经从王姬府风风雨雨走过来的老人儿,府里这一对主子的恩怨他们都知道个七七八八。萧良俪最开始醒来,知道孩子没了就哭了一场。知道母亲死了又哭一场。知道全家被灭门连他嫁出去了弟弟萧臻都被妻主滕寿一根绳子勒死,他直接就晕过去了。

等再醒来就疯疯癫癫,一会说是自己害了全家,一会说是太女冷血无情,一会又说樊王不得好死……

然而,偶尔安静时,却更叫人难受。他会一遍一遍的问太女,他们的孩儿多大了?母亲弟弟好不好?什么时候全家一起去看桃花……

太女众目可见的消瘦下来,然而每次夜里办完公务,还要去萧良俪那里坐一会。运气好了,萧良俪能安静的睡着。运气不好,又是一夜哭闹。

冤孽,真是冤孽。

这是要生生折磨死人啊!

后来,太女渐渐去的就少了。听医官讲,少和刺激情绪的人接触,良俪的病还能稳定些。前些日子太女终于决定要送萧氏出宫静养,听说是个都城旁边的僻静大宅。临走时,太女抱着服了药昏睡过去的良俪许久,也只有此时,他们这对才能安静的呆上一会。

萧良俪纯洁的就像冬日的雪,温暖的就像能融化雪的春光。

然而,恐怕普天之下最让太女伤怀的,也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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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大宅里,君宁一身行装,站在高高的亭阁中。

阁楼下的庭院,萧融雪正弯着腰给满地花花草草施肥浇水,那花草长得极为茂盛,就像汲取了无尽的阳光和养分,拼命伸着头,生机勃勃地绽放着。萧融雪披散着发,只在发尾用绳子扎了一下。长长的头发夹着银丝,从后面看去,竟像个垂暮老者。

可是他却哼着歌,哼着一个似乎是童谣的,给小孩子唱的歌。

“好花儿,快开花,花开好,孩儿笑……孩儿笑……妻主归……”

以手遮眼,君宁扶着亭柱站了一会。她的眼睛干涩,就算再看着,也只是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想起在栖鹤园,与萧融雪初次相见的情景。那个王宫里最纯洁的男子毁了,亲手毁在她手里。除了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该恨谁。

“——主上。”

低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影四席泸单膝跪在她脚边。

“主上,属下想留在这座宅院里守护萧良俪,也弥补属下所犯的罪。”

阁楼下仿佛孩子般快乐的男人仍在无忧无虑地哼唱着,君宁此去生死未卜,但对于这个男人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善。”她轻轻动动唇。“……甚善。”

擦了擦唇角,少女指尖一点刺眼的红。她深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歌声袅袅娜娜,却衬得那在百花丛中走过的人分外凄凉。

直到少女身影消失,席泸才抬起眼睑。他摘下面具,让脸沐浴在六月炙烈的阳光下。

吾主,我大概是唯一一个,从很久以前就奢望以残缺之身得您垂怜的影卫。然而最终,您也从未见过我的脸。

我生来是一个罪人,以后也会以待罪之人的身份活下去。保护这名贵侍,大概是我唯一的意义了吧。

吾主。

男人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钉,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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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东君正殿内。

君宁在宝座下叩首行礼。

“亚父,女儿来向您辞行了。”

东贵君瞟了瞟跟在少女身后,一同叩拜的小儿。

“本宫不喜欢这孩子。”

“即便如此,日后也请亚父代为照拂了。”

那小儿顺着长姐的牵引,在宝座下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小子滕晗,日后养息伯父膝下,望伯父慈怜。”

端坐在贵君位的男子眉毛也未动,还是冷冰冰地道:

“季虹当年既然做下那等丑事,不但连累虹国门楣受辱,更连累王后,及数不清宫人的性命,那本宫为何还要顾念同宗之情,收留这孽子呢?太女,给本宫一个理由。”

东君宫内昏暗,仿佛终年都缠绕着冰冷的气息。纵使富丽堂皇,也早在许久前,就同它的主人一起,将所有的欢乐耗尽了。

“若说理由,朝颜乃是吾弟,是吾之责任,樊国需要他。现今女儿将于他国为质,恐怕数年不得归,宫廷险恶,唯有亚父端方之人女儿才敢放心托付。”君宁抬起头,神色宁静的道:“如果这些都不够,那亚父可以给吾一个理由。”

东贵君出神的想了一会,忽然笑了。或许久未有笑容,他的表情竟有些古怪。

“同样生为王子,吾儿比他尊贵万分,可却同人不同命。”他保养精致的指甲把玩着手中的玉球,令其磨得吱吱作响。“少拙,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本宫唯一放不下的是什么。”

“女儿会照拂好长兄的。”

“照拂?”东贵君嗤了一声:“我是要你拿命去帮他,去护他,去助他!吾儿十三岁远嫁南尧和亲,甚至连初遗还没有来。那群混账女人怕尧王不喜,竟用药生生将他催熟。他到尧国没有三月就怀孕,结果生下来却是个死胎!这十几年里,他是怎么一步步爬到尧国贵君位,你们这些女人有没有想过!”

君宁跪在地上,待东贵君情绪稍定才道:

“女儿曾说过,和亲之事,将止于吾代。以后,再不会有男子为政治远嫁他国。”

“那吾儿呢!本宫可怜的御籍呢!”东贵君以掌附额。“凭什么这个孽种可以在宫里金尊玉贵的长大,吾儿却要包经凌辱……”

“亚父……”君宁微微偏过脸。“您失态了。”

“失态?本宫倒是极少见你失态。有时候,真觉得你像个怪物……”东贵君瞥了瞥她旁边神色平淡的小儿。“顺便还养了个小怪物。长姐远走异乡,他竟连眼圈都没红一下。”

“亚父,这点朝颜做得很好。我不但不怪他,还会感觉欣喜。”少女摸摸男孩的头,男孩温顺的在他手心蹭了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就算哭,也该留到重聚,而不是别离。他是女儿抚养的樊国王子,他是一个能担得起责任的男人。”

“呵,好吧,你们这群怪物般,担着天下兴亡的人。就让本宫看看,你们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像本宫这样一生恪守道德,从不徇私的人唯一一次徇私,到底能落到个什么结局。本宫也要看看,本宫自己……最后上天,会安排一个什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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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北樊太女甚至等不及她母王寿辰,就随着尧王匆匆上路。她一共只带了三驾马车,五名仆从,这其中还包括数名影卫。此一去不知归期何期,然而这异常简陋的行装还是让来送她的百姓们泪沾衣襟。

由王姬倡导的地龙,又称火炕已经在整个北樊境内推行。趁着农闲,百姓都各家建起了这救命的玩意。比内地还冷的北境都能靠它过冬,再不是有今天没明天的靠老天心情活着,百姓们觉得自己的日子终于有奔头起来。

因为生存不易,北樊百姓自古知道感恩,懂得知足。若放在东溟那种风调雨顺,物产丰饶之地,恐怕觉得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然而北樊人却懂得,他们今天还能走在熏风里,还能听见子女们的笑闹声,究竟是靠谁,靠谁才能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残酷的,杀机重重的严冬。

尧王的车队已经开拔了许久。但因随从众多,等了快一天还没轮到君宁她们的次序。朝颜滕织毕霜几个年轻人怀着对迟缓牛车队的微妙感谢,顶着炎炎烈日,围在君宁身边。

“想不到你最后还玩了这么一手……”滕织看了看刚到自己肩膀的小男孩。“同宗结亲?亏你想得出。”

“这也并非没有先例。吾国第一位女王,就是在没有可继承王位的王子时,和王族公子成婚后登基的。”顿了顿君宁笑道,“当然,现在不会出现王女和宗室子成婚的情况,不过你们正好相反,却可以钻这个空子。”

想到老家的零下三十度气温就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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