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映当然注意到挣扎从草丛爬过了来的李蔚,只是隔着远,瞧不清他现在的神情,不然也算痛快。
那时大概瞎了眼,迷了心窍,居然认为那布满算计的眼神与他人不同,像团生生不息的火苗。
明明和那晚熠熠生辉的眼眸没有半点相似,那张被人夸赞的皮囊之下是恶心的腐肉,沾染了污秽不堪的东西,怎么比得上一点。
没人会在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遇见李蔚于周意映不过一时插曲,但对他的报复也在此刻开始转动。
李蔚没有一刻移开的视线让原本还算好心情的柳凛风抿了抿唇,波澜无光的眸子偏向无聊给自己编头发的七月。
幽深的视线看得七月一激灵,反倒把身旁站着的楚楚吓到,被其狠狠地拧了下胳膊。
楚楚嘟着嘴掐得厉害,许久才松开朝周意映靠近几分。
忍着因吃痛而做出的扭曲表情,明白自家公子意思的七月悄无声息地眨了眨眼睛,在周意映因后方楚楚动作偏头时,从书箱拿出一卷空白画卷与笔墨。
快速摆在了石桌上。
“你要画景?”看到这满满当当的工具,周意映还以为是他早就想到风景优美,会引得他要作画,偏着头问。
现在描绘景色,他的手不会冷吗?
周意映在心中暗自嘀咕,她连喝茶都觉得冷意冻得她发凉,还以为出了太阳会好一点,没想到被云层遮得严实,只在天边留下微光。
干枯的梧桐树枝晃动着,在头顶沙沙作响,像在敲打着某种不常见的乐谣。
柳凛风微微摇头,看向她,平淡地说:“画人。”
停留在脸上的目光让周意映一顿,随即便明白所说之人是谁,面对这行为,她侧头捂嘴偷笑,然后故作傲娇地说道:“画丑了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绝对不会。”铺开崭新的空白画卷,柳凛风低头时嘴角扬起了弧度。
本来磨墨这种事应该是七月做,但七月那小子放下笔墨就跑了出去,像后面有什么怪物似的,他的主人柳凛风也没叫住他,于是磨墨的事便落到了楚楚身上。
被迫替人干活的楚楚满肚子的奇怪与疑惑,但七月已经走远,离开她的视线不知干什么去了。
“七月那小子干什么去了?”
那样明显的行为,周意映当然也注意到了,但没有多大兴趣,只是随口一问。
“我叫他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了。”
坐在柳凛风面前时,她还有些紧张,突然发问:“柳凛风,这是不是你第一次画人?”
柳凛风笔尖一停,又恢复如常,但抬头时,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消失得一干二净,眼中闪烁微微柔光,语气也异常轻柔,“是。”
那是她未曾设想的柔情。刚想笑,记着此刻不宜多动,只能克制住自己,但看向柳凛风的眼眸也蕴含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
一时的好心情让她想起上辈子看到的画,兴致有些高扬,“你要是把我画得比宫廷画师还要好看,我就赏你一个好东西。”
只见柳凛风失笑,言语间却一种说不上来的意味,“不过一时兴趣,如何能比上专业的画师。”
“我相信你呀,你可是柳凛风。”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她仿佛回到了前世,习惯性地说出这样的话,忘了眼前的不是景南王,而是城南世子。
柳凛风画过幅美人图,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不仅武艺绝伦,连画技也几乎无人能敌。只是可惜那副美人图,徒有身姿而无面容,那位无面女郎是何人他到死也没告诉她。
她那时猜想是他的红颜知己,季凝,那位极善谋略的女子,可惜只能从简单的言语中窥探几分。
可他只是冷着脸将她轰了出去,之后就再未得见那副美人图了,也不知是藏在何处。
再后来,一切都结束了,他留在战场,她殉在皇城,此后都不再得见。
本来只是一时口快,但柳凛风手里的画笔还是停顿了一刻,将画卷某处沾上了浓墨,可他并没有蹙眉,依旧画着。
时间流转,孤云在眼前飘过,天际处泛着橙黄色的光芒,被遮挡的暖阳终于照到了梧桐亭。
亭中两人,一片岁月静好。
也不会有人在意草丛里的不知名染血人士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直到周意映坐得有些酸了,但柳凛风那低着的头颅和不停歇的手腕表达着还没结束。
七月也不知什么时候了,代替着楚楚继续磨墨,卸下任务的楚楚捏了捏转麻的手腕,毕竟磨墨这种事她很少做。
说不期待未免太装模作样了,周意映当然是想知道柳凛风会把她画得如何,只是一旦猜想就坐不住了。
看着柳凛风认真的模样,她突然看到眉间那道浅浅的疤痕,想到那时疯狂的样子。
刁蛮任性的岁月一去不复返,她也不知如果有机会她是否还会这样做,应当是不会的,可她是个恶毒的人,也说不准才是。
心中不免泛起苦水,好像她们每次有一点破冰的时刻,她就会想起曾经伤害他的时候。
刚张嘴想询问,柳凛风突然抬手,画卷落地,栩栩如生的画像在她眼里展开,让她不由忘了想说之事,情不自禁地赞叹。
“画得比我真人还好看。”
并非客套,茂盛的梧桐树,少女倚岸边的大石块上拨弄着清澈见底的湖水,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回眸瞧来,是惊心动魄的美貌。
越看越觉得是活的。
这幅画将她一颦一笑都描摹得栩栩如生,好像她才是从画里出来的一般,那明亮不见一丝阴霾的眸子,是她现在不再拥有的。
若不是画渍未干,她都想去触碰那双眼含笑意的眼睛,长袖中抱着暖炉的手下意识收紧,苦涩在心中蔓延。
“可我只觉不及郡主十分之一。”
将画随意搭子石桌,柳凛风眼里只有眼前俏丽的少女。那垂眸一闪而过的悲凉,饱含怀念的一眼,都让他心中泛起波澜。
有时柳凛风也想问问,她到底在透过他看谁,那日在望月阁是如此,东宫恳求时是也如此,到现在依旧是这般。
嘴上叫着他的名字,可眼底的反应却骗不了人,他的确欠她很多,但她不能看着他的脸想着别人。
明明是她先招惹的。
一步一步进入他的世界,救他、护他,他现在难道还不算得上一个好兄长?
还是说,血缘真的那么重要?
风光霁月的少年郎毫不掩饰的真心,让周意映瞳孔颤了颤,对上那双黑耀石般不含杂质的双眼,她无端开始退缩,笑着藏住内心无端升起的悲意,站起身背向他。
见此,柳凛风的头慢慢垂了下去。
他不知周意映的内心,却因她的动作而感到烦闷,连桌上的画,那巧笑倩兮的模样也觉得刺眼。
周意映从来不会这样对他笑,这样好看的笑只会留给义父,她的舅舅、姑姑以及周容钰。
想到这,柳凛风双拳紧握,眼角流露出一抹红。
此刻的周意映没感觉到身后人情绪的变化,默默瞧着结冰的湖面,碧蓝的湖水被冻得看似混浊。
其实她不喜欢这样的景色。
又联想到柳凛风,她想,该是和他保持距离的,她怎么一下子忘了,她们宛如两个世界的人,按两辈子来算她应当是个妖怪吧。
重生之事简直无稽之谈,柳凛风到现在还愿意靠近她也不过因为愧疚,真奇妙,怎么人人对她都是愧疚,她的母亲可真厉害。
心中悲凉更甚,周意映不由埋怨自己,为何不能生得聪明些,被一群人宠坏了就不擅长动脑子了吗?
即使重来一世,还不是和上辈子一样,兜兜转转,只有一颗心是老的。
想到这她低头嘲弄地笑了笑,梧桐树枝也顺势摇了摇了,发出沙沙响声,让她不禁抬头去望。
她还记得那个传说,那个凤鸣声,遇见李蔚的那一刻她就该想起来了,凤凰不鸣,何谈良人。
不过是庸人自扰,不知所谓罢了。
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才从唇齿间挤出:“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其实无风,不过是她推脱之词而已,说完她也不敢看柳凛风的表情,或许在嘲讽,亦或是不满,可她都不想看。
索性就这样背对着他,也不用隐藏痛苦。
“好。”
柳凛风没有思索多久,余光瞥向回来的七月,见他点头,才望向站得比直的少女,刚想伸手,想到什么又止住,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垂下的眼眸也暗了几分。
周意映便率先离开那个有些闷的梧桐亭。本来想着开心些,没想到也是不欢而散,大概老天爷也在提示她,两人相斥。
回去路上没有来时那般轻松,那幅画被七月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来,时辰说不上早,也说不上晚,侍卫们顾及再遇到什么伤员碰瓷,担心主子们遇到危险,不像来时那样放松。
马车里的两人相顾无言,还留有余温的暖炉放在一边谁也不去拿。
柳凛风:你到底在透过我看谁!那人有我好看吗?有我这样疼妹妹吗?
周意映: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你自己哒!
柳凛风:(气成河豚)
你小子别在意血缘了,以后会偷着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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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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