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意映回来才知道,禁军去而复返,把柳凛风带走,七月在面前急得不行,她却有些彷徨。
为了柳凛风这是她第一次和周容钰发脾气,说了很多伤人的话,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悔,不是后悔为柳凛风,而是后悔口不择言,她与他自小生活,却还是把他想着那么坏。
柳凛风被带皇宫后,周意映等了很久,久到太阳东升,日上三竿,但那个人还是没回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听见自己问。
楚楚没有说时间,只是劝慰:“郡主,你已经一夜没睡了,我们还是去休息吧,说不准世子马上就回来了。”
想必时间已经很长了。
看着挂在天际的太阳,周意映的心越发下沉,她向来不会揣测人心,遇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求助别人。
脑中在此刻清明地厉害,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告诉她,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于是她跑了出去,后面是楚楚地追赶声。
她还穿着昨夜的衣裳,带着浓浓的疲惫,面对在宫门挡路的周安言就显得有些狼狈和落魄了。
或许是专门等着她来的。
站在宫门前的周安言好像一点没被昨夜的事情影响到,也对,秦家兄妹没有把她说出来,太宣帝赏的千金与珍奇也足够堵住嘴。
最重要的是荣巽还没醒,甚至有可能永远也醒不了。
她新做的绣花裙让人看起来精神满满,华丽奢靡,那额前还化上了淡粉色的花钿,仰着修长的脖颈,像个斗志昂扬的白天鹅。
但周意映没心情去关注这些。
“站住!你没看到本公主吗?”
“马上就结束了,你去也是无功而返,不如别白费功夫。”
率先发难的周安言拦住她的路,脸上是得意洋洋的坏笑,眼睛更是没移开她的脸半分,妄图从中得到想要的表情。
有时候周意映也会怀疑,为什么有人单纯地可恨。
周安言又靠近几分,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话音说道:“把一切烂在肚子里不好吗?你明知道我和你没仇。”
本不欲理会的周意映将面前人的后脑勺按住,贴近几分,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说过了,柳凛风我可以欺负,但你不可以也不能欺负,你为什么永远学不乖?”
阴沉地声音让周安言不经退后几步,试图撇头不再看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不懂没关系,舅舅听得懂就行了。”周意映露出一道瘆人的笑意,松开了手。
拉住要离去的她,周安言试图放出狠话:“你不许去打扰父皇。”
被拉住手臂也不停下步伐的周意映:“放开。”
“周安言你快及笄了。”
她阖眸半响,才忍着怒气说道。
周安言闻言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十岁小儿都不会像你这样,我之前只当你傻,心尚善良,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
“所以你是在指责我?你应该站在我这边的,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们不会有任何损失。”
歇斯底里样子真的很难看,她没有再说什么,说到底,都是周安言自己的选择。
“有人给我当替死鬼你为什么还要纠缠不放,宫中袭凶的罪名,即便你很受父皇喜爱,那群老臣还不是照样指责你,我现在不被父皇所喜,要是被他们知道了绝不会放过我的。”
见拉不住,周安言顺势挽着她的整条手臂,一副亲密的样子,用宛若蚊蝇的细微声音蛊惑道。
“就当是为了我,你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你忘了他还害死了你的母亲吗?”
回应她的是周意映冷言冷语:“罪魁祸首不是你吗?周安言自己的错自己担着,没人会给你收拾烂摊子。”
“所以你要选柳凛风?”
不知为何,周安言停了下来,也松开手,瞧着她的眼神忽明忽灭,像在挣扎又想得到一个答案。
周意映没有回答,但也停下了脚步,偌大的宫道上除她们两人以外再无一人,头顶的光芒刺眼得厉害,屋檐的阴影将周安言包裹住,一明一暗,两个极端。
看着不移动一步,固执等待答案的周安言,她没再理会,只留下一句:“如果我是你,就该想想等下到舅舅面前怎么说了。”
转身向金龙殿奔去。
正撞上出来的柳凛风。
“你——”
“义父已经知晓,郡主可以放心了。”
他率先说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之前她所担心的事情。
周意映有些恼怒,“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你为什么会搅入其中,这件事分明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大可以把我供出来,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
和柳凛风这种人对话其实挺累的,但她又对他没有办法。
“既与我无关,那和郡主又有何干?我为何要牵扯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小声道:“至少我不用受皮肉之苦!”
伸手去碰了碰他脸上的伤口。
柳凛风没躲,“郡主这是在心疼我?”
“对,我当然心疼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连报答都没有,怎么能看到你以身试险呢?”
这一次,她没有嘴硬,视线划过清俊的脸庞。
“陛下圣明,并未冤枉我。”
“那好,我们回家。”
她拉着他,准备离开。
柳凛风问道:“郡主不想知道结果吗?”
“那结果是什么?”
说在意其实也没那么在意。
“贵妃认罪了。”从他口中,周意映听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
她一愣,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想到刚才还斗志昂扬的周安言,垂眸半响。
“那你先回去,我有些事情和舅舅说。”
周意映从前闯过无数次金龙殿,从未有今日般沉重。里面的人很多,有柳宴、周容钰,贵妃还跪在前面,她能感觉到那虚弱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太宣帝不怒自威,这一刻坐在她面对不是慈爱的舅舅,而是一国之君,是一国之法。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回答他的是重重的磕头声。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太宣帝看向从头到尾没把头抬起来的周意映,缓慢地闭上眼又飞快睁开,问:“那你为何下手?”
“做娘的帮女儿不是很正常吗?臣妾都没几天可以活了,临死前想帮她一把 ”
夏贵妃惨笑,苍白的脸色比死人还吓人。
太宣帝好似没有任何变化,但急缓的呼吸声表达着他的不平静,最后他落寞地闭上眼:“传三公主。”
才一会儿,李总管就将周安言传唤来了。
只见她不急不躁,来得很快,一脸淡然,踏进金龙殿的第一步就见到跪在一旁的周意映了,不由垂下眼眸。
随后小芸也被押了上来。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案上的证词被太宣帝扫到了地上,零零散散飘到了周安言面前,神色霎时便变了,那纸上的一字一句都刺痛了她的眼睛。
太宣帝问:“有何解释?”
在场众人都以为周安言会狡辩,可周意映却觉得不会,那双死静如潭水的眼眸泛不起一丝波澜。
如她猜想的一样,周安言站在中心处,微微抬眸,其实看上去消瘦不少,那两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过于削尖的下颌让本来刚刚好的的脸型有些脱相。
声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能听见:“无解,是我派人下的,父皇想得一点不错。”
这些话让夏贵妃前面说得话像笑话,太宣帝从来没相信她。
又见周安言扯了一下嘴角,好像要笑却怎么样也笑不出来,望向太宣帝的眸中闪着微光,眼底的嘲讽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儿臣本来也想辩解的,毕竟母妃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可父皇想都没想就派人抓了儿臣的侍女,还将儿臣带到了金龙殿,儿臣就觉得没必要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又何必连累母妃呢无论如何辩解,父皇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看儿臣出丑呢。”
准备的千言万语都被咽入了喉中,本来应该畏惧的心却正常的厉害,吐出的话像是在伤人却又在伤己。
被她这个样子给惹怒到的太宣帝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情绪冷声道:“明知故犯,你可真是朕的好女儿。”
“对呀,这一切都是跟您学的。”周安言笑了出来,看着殿前的一群人,指着旁边的周意映,“我就是这样的蠢人,她是聪明人你让她当你女儿去。”
周安言有些好笑,上次指周意映时,她挨了一巴掌,这次没有,周意映平静地瞧着她,略微的疲惫遮掩不了那比花还艳丽的容颜,让她感觉真刺眼。
“做出这种事你还不知悔改,朕怎么会有你这种黑心肝的女儿?”
周安言听得只觉讽刺,“您当我是你的女儿?会有父亲把女儿往火坑推吗?说到底您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您想当大明君,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念旧情,可凭什么要用别人的一辈子?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你是所有人的君,可你也是我的父亲啊!”
太宣帝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刁蛮的女儿:“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你既是朕的公主,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没有朕便没有你,你的身份注定不能肆意妄为,你既享受了公主所带来的成果,自然要承担作为公主的一切。 ”
“那父皇废了儿臣的公主之位,儿臣甘愿当个平民。”被太宣帝一刺激,周安言毫不犹豫便跪在了周意映旁边,直挺挺的,好似不会屈服。
当着这么多人被下了面子的太宣帝直接起身,怒火中烧的他也顾不上给她留一丝颜面,“放肆!这岂是你想当就当,不当就不当的。”
“那父皇凭什么想让我嫁给谁就嫁给谁!儿臣不是物品,有自己的思想,儿臣不愿!父皇若要强逼,儿臣宁愿一死!”
场面早就从周意映与太宣帝对持,变成了周安言和太宣帝争执。父女俩谁也不服输,争得面红耳赤。
周意映从一开始就在冷眼旁观,她想周安言得到应有的惩罚,但太宣帝终归还有一丝情面,就是不知道是对贵妃,还是周安言本人。
如果她不认,柳凛风绝无身还。
“贵妃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案上的砚台被太宣帝重重拍了下去,顿时变成两半,还险些将他划伤,看着锐利的缺角原本就盛起的怒气更盛,竟挥袖朝跪着的周安言甩去。
赤红色的血就这样洒在了众人面前。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来不及挡下,只能看见断线的血色玉珠沿着伤口滑落,嘀嗒,落在安静的殿前,像是在周安言周边化作一朵朵盛开的血色鲜花。
一同跪在旁边的周意映用手碰了碰沾上血的侧脸,还有余温。她偏头看向鲜血的主人,周安言还仰着头,一动不动,白里透红的小脸上满是鲜血,只有眼中的情绪表达着主人的心如死灰。
“我儿!”夏贵妃扑过去,抱住周安言。
太宣帝也没想到会这样,身体一下僵住,倒默默良久。
“来人,传太医!”
等周意映反应过来时,已经主动用帕子捂住身旁人的脸,止不住的血色将素白的手帕染得艳红,而受伤的人却好像没当回事,像个了无声息的木头人待在母亲的怀里。
但没人敢动,齐刷刷看向唯一可以发号施令的人。
太宣帝咽了咽喉,闭上眼挥了挥手,“宣太医。”
剑拔弩张的气氛全因为周安言受伤而瓦解,整个金龙殿静得让人害怕。
周容钰心中微动却没有说话。
柳凛风只瞧着周意映迅速的动作,猜不透她是对这位狠毒公主的态度,只是如果还有一丝情,那他现在收手也来得及。
周安言终于出声了:“这就是您给的答案吗?”
看着怒气还未褪去的太宣帝,周安言满眼失望,可仔细观察又能见到那一点点微弱的希冀,她好像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任凭夏贵妃接过周意映的手帕将那道可怕的伤口压住。
那张本来就脱相的美丽小脸上沾满了血珠,向来爱美的她没顾及,只瞧着她亲生父亲。
身为帝王,太宣帝已经不会道歉了,他从未在儿女面前放下面子,他已经高高在上惯了,面对唯一女儿的问题,他选择了沉默。
一时间,只有细微的轻嘲声。
“您对我从来都是铁石心肠,她们都说当皇帝的女儿有多么多么好,可我只觉得喘不过气,您像座大山,压得我艰难苟活,别人只看得见这虚浮的繁华,见不到那阴暗的一面。”
太宣帝不再看她:“带三公主离开。”
迟来的太医刚到,就被轰了出去,周安言像被抽空了全部精气,捂着脸上流不尽的红色液体,木木地跟着太医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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