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回了慈元殿,走到前厅外便听见周婧仪的怒斥之声:“你莫非还想抗旨不成!”
高明骏道:“反正我不会成这个亲,宁死不从!”
“混账!”
高明渊出言劝慰:“母后莫要动怒,三弟也是一时意气,交给儿臣处理。”
高允祯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劝和一下就见高明骏怒气冲冲走出来。
高明骏抿着唇,一脸郁闷,高明渊随后出来,见了高允祯,肃然的表情柔和下来:“沅沅也在,阿柔前两日还念叨好些日子不见你,今日赶巧随我回宫坐坐。”转头看向高明骏时又变了脸色:“你也来。”
沅沅是高允祯的乳名,身边的亲近之人才这么唤她,她有些头疼,此去怕是要盘问她跟沈文晋的事。
高明骏亦是不情愿去,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捞不着好,必定又是说那桩破事!
东宫内堂,几人刚落坐,太子妃隋景柔便亲自领人来侍奉茶水点心,高允祯忙起身见礼,随景柔拉住她,姿态亲呢:“昨日母后设宴,不巧没能赶上,今日本想随太子同去慈元殿向母后请安,无奈又被绊住脚脱不开身,有些日子未见你了,如今出落得愈发明媚娇艳。”
高允祯笑道:“嫂嫂辛苦,太子哥哥有您这位贤内助,真是好福气。”
隋景柔轻笑:“你这嘴还是这么甜,能得我们沅沅青睐之人才叫有福呢!”
来了!高允祯打起精神来应对就听高明渊道:“听母后说,你对那沈文晋没兴趣了?”
面对几人探究的眼神,高允祯哑然失笑,坦然承认。
高明骏暂时忘了自己的破事,穷追不舍:“不是,怎的突然就没兴趣了?你前些日子搞那么大动静,满京城皆知,我还以为你非他不可呢!”
“没有的事,天下好男儿那么多,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高明骏满脸不信,打趣道:“我看是人家威武不屈,你无计可施才说没兴趣找回点面子吧。”
“随便吧,反正这档子事在我这是翻篇了。”
高明骏有些诧异:“你认真的?”
高允祯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那小子真那么不识抬举?要不我叫人去收拾他一顿!”
高明渊出言喝止:“休得胡来!”
高明骏悻悻闭嘴,隋景柔笑道:“三弟也是出于关心,既然沅沅都说翻篇了,往后就别再提此事。”
高允祯挽住她的手臂:“还是嫂嫂懂我。”
高明渊饮了口茶:“沈文晋确实一表人才,犹记年初殿式之后,他于琼林宴上大放异彩,簪花游街出尽风头,都道沈探花风姿卓绝,前途无量,如今又入了翰林院,将来也有机会入内阁……此人心怀抱负,就是性情少些通达圆融,还需多磨练才堪大用。”
高允祯不觉诧异,前世高明渊就对沈文晋非常赏识,凭心而论,沈文晋确为栋梁之材,品行端正,可惜非她良人!从簪花游街之时见到他便是一个错误,开始了往后一段孽缘,既然是错,便止于此,莫再重蹈覆辙才好。
“太子哥哥既认为他志存高远,可堪大用,还是莫与我牵扯的好,他若真成了郡马,于他的仕途有害无益。”前世沈文晋就因与她这层关系,在朝堂上得不到重视,空有满腹才华无处施展,让他心存颇多怨愤,那也是他们婚姻里的一个雷点。
听闻此言,高明渊拧眉轻叹:“罢了,你自个儿想清楚就好,莫要后悔才好。”
高允祯笃定:“绝不后悔!”
她的事说完,高明渊将矛头对准高明骏,威压甚重:“你究竟怎么想的,莫非还真要抗旨?”
高明骏一提这事就烦躁:“反正我不娶薛潘,谁爱娶谁娶!”
高明渊沉声道:“你想娶谁,你宫里头那个叫芙蕖的?你若真喜欢她,以后给她个名分就是,若她心存非分之想,蛊惑你做出狂悖失智之事,便休怪我无情。”
见高明骏一脸不服,他又放缓了语气:“你也不小了,做事要考虑后果,圣旨已下,由不得你不从,我在朝堂上也有很多力不从心之处。萧家正虎视眈眈,萧贵妃荣宠正盛,连母后都要暂避其锋芒,我们行事更要小心谨慎,容不得半点差错,娶了薛潘,与薛家有了姻亲之谊,于你只会有利。”
高明骏冷笑一声:“不愧是太子殿下,凡事权衡利弊。”
见高明渊沉下脸色,高允祯忙打圆场:“太子哥哥也是为你着想,若真因此触怒了陛下,你自己获罪就罢了,少不得要连累姨母和太子哥哥还有嫂嫂。”
高明骏一时找不到话反驳,高允祯接着道:“生于皇家本就有诸多无可奈何,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违抗不得,且有虎狼环伺,你还要任性妄为吗?”
高明骏被说得哑口无言,高允祯再接再励:“芙蕖那丫头我也见过,模样俊俏活泼有趣,你喜欢她很正常,可是你比谁都清楚她做不了你的正妃。我知你不想辜负她,但形势如此,她若真心爱你,必然能够明白你难处。我与薛潘虽然不太熟,却知她品性高洁,知书达礼,不会无故苛责下人,事到如今,你该庆幸陛下给你挑的是薛潘,而不是徐瑛。”
徐阁老徐谦家的四小姐徐瑛,在京中贵女圈中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任性妄为。
隋景柔忍俊不禁,高明渊看向高允祯,眼神中带着赞赏。
高明骏诧异地盯着高允祯:“你这口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高允祯轻咳两声:“那是因为我所言句句在理,你好好想想吧,娶了薛潘不用担心后宅不宁,反正婚姻不能自主,总比娶一个母夜叉回去要好,你也不想芙蕖以后被人磋磨吧。”
高明骏神色间已有所松动,却仍是嘴硬:“你把她说那么好,莫不是得了她什么好处?”
“不信可以自己去打听一下嘛,说实话,我觉着这婚事是人家薛潘更吃亏。”
高明骏横眉立目:“你是哪家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她顺手拿了个橘子来剥:“实话总是不好听,当我没说吧。”
“你……”高明骏深吸口气,一把夺过她手里刚剥好的橘子塞进自己嘴里。
高允祯懒得理会他这幼稚行为,自顾拿起一个又开始剥。
高明渊见火候差不多了,亦不再多言,隋景柔让人传午膳,饭后,高允祯回慈元殿拜别周婧仪,未时便出了宫。
刚刚回府,屁股还没坐热就听管家来报:“郡主,司礼监的王庆公公有事求见。”
高允祯正在前厅喝茶,闻言一顿:“快请他进来。”
管家应声,出去将王庆领进来后便退至一旁。
王庆躬身行礼,:“奴才见过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高允祯搁下茶盏,看着他温和道:“王公公不必多礼,不知公公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王庆恭敬道:“红袖招花魁被害一案已经查明凶手,与您那几位朋友无关,督主特命奴才前来告之郡主,以免您忧心,明日一早他们几人便会被释放。”
随侍一旁的锦华杏眼微睁,高允祯亦有些诧异:“怎的如此之快?”
“郡主交代之事,督主怎好不尽心,您前脚一走,督主便亲自前往刑狱督办此事,下头的人自然格外卖力,案子本就不复杂,凶手是那花魁娘子的相好,因争风吃醋失手将她捅死,事后翻窗逃匿,锦衣卫已将其捉拿归案。”
高允祯心中泛起暖意:“多谢公公前来相告,也劳烦公公回转后替本郡主向督主表达谢意。”
“您折煞奴才了,这些都是奴才们份内应当之事。”
高允祯道:“天气寒冷,公公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锦华利落地沏了杯茶走向王庆,王庆微躬着身子,双手从她手中的托盘上接过茶盏:“奴才多谢郡主赏赐。”
锦华等候一旁,待他喝完接回茶杯,又回到高允祯身边伺候。
高允祯让管家取些赏银来,王庆闻她所言忙诚惶诚恐地推拒。
高允祯见他神情不似做伪,温言道:“一点心意,公公无需顾虑。”
“郡主赏赐奴才感念于心,却实不敢受,若督主知晓定饶不了奴才。”
见他实在不肯收,高允祯也不再勉强。
王庆暗暗松了口气:“事已办妥,奴才便告退了,督主感染风寒,身子不适,需得尽快回去伺候着。”
高允祯眉头一拧,音量不禁提高:“可严重?”
“奴才出来时,御医方至,遂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她有些坐不住了,想去瞧瞧他,可今日才刚回府,这个时辰又贸然进宫,实在惹人生疑,踌躇间又听王庆道:“幸而陛下允了督主几日假,在自家府里修养清净,病也能好得快些。”
高允祯眼神一亮,他人在宫外的府邸,那见面就方便多了:“督主拖着病体还为本郡主的事伤神劳累,于情于理本郡主都该亲自登门探望,烦请公公带路。”
其实何需他人带路,上辈子她做游魂的时候常跟在杨昭身边,对如何去他府邸熟悉得很。
管家劝道:“郡主,时辰不早了,厨房已备好晚膳,不如明日再去吧。”
“不必,方才用了些点心,现下肚胀得很,正好出门消消食。”
管家自然无法左右高允祯的想法,眼下端亲王高济不在府上,端王妃周婧倩又常年在静慈庵清修养病,大公子高允礼呆在军中,这几位主事的都不在,高允祯就是王府中最大的主子。
杨昭的府邸并不在繁华街道,而是临近郊区,占地颇广,周围环境清幽,府中布局精巧,亭台楼阁,雕栏玉砌,名花遍植,屋中玉器古玩,名家字画装饰,无一不透着铺张奢华。
这里原本是前司礼监掌印王褚英的宅院,原名‘漪清苑’,他倒台后皇帝高溢便将其赏赐给了杨昭,以示圣恩。
王庆将高允祯领至前厅,一边殷勤伺候,一边让人去请杨昭,说有贵客临门,请他务必来见。
杨昭身子不爽利,晚膳也没用,下人来禀报时正准备上榻休息,皱眉不耐道:“不见。”
下人硬着头皮道:“王总管说是贵客,请您务必见一见。”他也惊诧莫名,那位姑娘必然大有来头,不然如何能让王总管那般殷切伺候,还能让督主带病接见。
杨昭解衣扣的手顿住,揉了下额角,重新整理好仪容才开门出去,走到前堂拐角处,忽然听闻那心心念念之人的声音,不禁心跳加速,几疑幻听,猛走两步又停下,深呼吸几下才缓缓走入厅内。
他躬着腰身子紧绷,低头道:“下官见过郡主,郡主金安,不知郡主驾临,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见他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姿态又放得如此卑微,高允祯心中止不住发酸又气滞不顺:“督主不必如此多礼,听闻您感染风寒,还望莫怪我冒昧登门打扰您休息才是。”
王庆听出些异样,小心觑了眼高允祯的脸色,似有怒气,不禁疑惑不解,督主何处不妥,怎的突然就惹怒了她?
锦华亦惊讶得很,不由全身紧绷,郡主果然胆大无畏,怎敢对督主用这般语气说话?这可是一句话就能让人身首异处的活阎王啊!她一天之内见了这督主两回,心脏实在受不住!
杨昭本就精力不济,见到高允祯又过度紧张,闻言微恍了下身子:“下官怎会怪罪于您,又怎敢如此不识好歹,下官只有感激,怎会怪罪……”
见他有些无与伦比,高允祯不禁暗恼,她是来探病的,不是来冲人发脾气的,迅速调整好心态,再开口时已如平常:“督主身体欠安,还是坐下说话吧。”
王庆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锦华眨着杏眼,悄悄出了口长气。
杨昭缓了缓激烈的情绪,道谢之后依言坐到她下首边,背脊挺直。
“多谢督主替我那几位朋友洗刷嫌疑,您身体抱恙,不便饮酒,我便以茶代酒聊表心意。”说完拿过桌上的茶盏浅酌一口。
杨昭忙端了茶杯回敬,急喝了一口道:“郡主莫要折煞下官,查清案情,让无辜者免受伤害,本就是份内之事。”
高允祯心内概叹,杨昭掌管东厂以来一直恪尽职守,治下严明,少了许多仗势欺人及冤假错案,收拾王褚英之前留下的烂摊子,但朝廷鹰犬之名如何也洗刷不掉。朝臣畏惧厂督的权势,文人大骂阉党乱政,百姓对宦官既畏惧又鄙夷,这种环境下即便他做得再好也遭人诟病抹黑,好像是个人都能轻贱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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