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的城市灯光。齐明远站在出版社的落地窗前，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九点十七分。

桌上堆着三摞厚厚的稿件，分别贴着"待修改"、"待校对"和"待终审"的标签。最上面那本小说的扉页上，作者用蓝色墨水写着："致齐编辑，感谢您的耐心与敏锐。"

齐明远揉了揉太阳穴，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让他的眼睛干涩发痛。他走回座位，从抽屉里取出眼药水，仰头滴了两滴。闭眼的瞬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块抹茶慕斯的味道——那种恰到好处的苦涩，以及随后浮现的柚子清香。

手机屏幕亮起，是同事发来的消息："老齐，周末的读书会你来吗？特邀了那位写《南方纪事》的作家。"

齐明远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回复道："抱歉，这周末有安排了。"

他几乎从不参加这类社交活动。出版社的同事们都认为他是个工作狂，实际上他只是不擅长应付人多嘈杂的场合。比起在酒会上尴尬地寒暄，他更愿意独自在家泡一壶茶，读一本好书。

收拾公文包时，一张名片从文件夹里滑落。素白底上烫金的字体写着"纪雨亭甜点设计师"，下方是一串电话号码和工作室地址。齐明远拾起名片，指尖轻轻摩挲着边缘。自从上周三在咖啡馆尝过那块慕斯后，他就把这张名片随身携带，却始终没有拨通上面的号码。

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渐渐小了。齐明远穿上风衣，锁好办公室门。走廊的灯光很暗，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电梯下到一楼时，保安老张正在看晚间新闻。

"齐编辑又加班啊？"老张递过来一把伞，"外面雨小了，但还是带着吧。"

"谢谢。"齐明远接过伞，"明天还您。"

走出大楼，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三月的夜晚还带着凉意，齐明远竖起风衣领子，撑开伞。他习惯性地往右转，那是回家的方向，但脚步却突然迟疑了。

"朝夕"咖啡馆就在左边两百米处，这个时间应该还没打烊。

齐明远站在原地，雨水从伞沿滴落，打湿了他的皮鞋。三分钟后，他转向左边。

咖啡馆里灯光温暖，陈姐正在清点当日收入。门被推开时，她头也不抬地说："抱歉，我们打烊了。"

"是我。"

陈姐惊讶地抬头："小齐？这个点可少见啊。"她看了看他身后，"外面还下雨呢，快进来。"

齐明远收起伞，站在门口的地垫上："我就是...路过。"

"喝点什么？抹茶拿铁？"陈姐已经走向咖啡机。

"不用麻烦了，我..."

"坐下吧，"陈姐打断他，"你看上去累坏了。"

齐明远顺从地坐在他惯常的角落位置。咖啡馆里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投下温暖的光晕。陈姐端来一杯热牛奶和一块巧克力蛋糕。

"吃吧，最后一块了，本来打算带回家的。"

齐明远看着那块蛋糕："这不是纪先生做的吧？"

陈姐笑了："小纪的甜点中午就卖完了。这是我自己烤的，别嫌弃。"

"不会。"齐明远拿起叉子，蛋糕确实不如纪雨亭做的精致，但巧克力的味道很纯正。

"在找他？"陈姐突然问。

齐明远的叉子停在半空："谁？"

"小纪啊，"陈姐擦拭着旁边的桌子，"他今天没来，说是接了个大订单，要在工作室通宵赶工。"

齐明远低头喝了一口牛奶："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的工作室就在你家对面那栋楼，五层，窗户正对着你家阳台。"陈姐状似无意地说，"那孩子工作起来不要命，经常几天几夜不休息。"

齐明远想起清晨偶尔能看到对面亮着的灯光。原来那就是纪雨亭的工作室。

"他很有才华。"齐明远说。

陈姐点点头："是啊，但太拼了。上周做抹茶慕斯烫伤了手，也不肯休息。"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哎呀，都九点四十了，我得赶紧关门，女儿还等我回家呢。"

齐明远起身付钱，陈姐却摆摆手："算我请你的，看你脸色这么差，回去好好休息。"

"谢谢。"齐明远犹豫了一下，"纪先生...他周三还会来吗？"

陈姐眨眨眼："怎么，惦记他的新作品了？"

齐明远的耳根微微发热："只是随口问问。"

"应该会来吧，"陈姐锁好收银机，"他答应过要做巧克力甜点的，不是吗？"

走在回家的路上，雨已经停了。夜空中云层散开，露出几颗稀疏的星星。齐明远没有撑伞，任凭微凉的夜风吹拂着脸庞。路过24小时便利店时，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十分钟后，他提着一个小袋子站在公寓楼下。抬头望去，对面五层的窗户果然亮着灯。窗帘没有拉严，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

齐明远回到家，没有开灯。他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从袋子里取出刚买的烫伤膏和创可贴。阳台的门半开着，夜风送来湿润的花香。他走到阳台上，对面纪雨亭正背对着窗户，似乎在搅拌什么。

齐明远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突然，纪雨亭像是感应到什么，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隔着夜色和小花园相遇，都愣了一下。

纪雨亭先反应过来，挥了挥手。齐明远迟疑地抬起手回应。纪雨亭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碗，又指了指齐明远，做出一个"要尝尝吗"的口型。

齐明远摇摇头，指了指手表，表示时间太晚了。纪雨亭做了个失望的鬼脸，逗得齐明远忍不住微笑。

他回到屋里，找出一个便签本，写道："听说你烫伤了手。这是特效药膏，很管用。"然后把便签贴在药膏盒上，装进一个小塑料袋。

阳台上的花盆里有几颗鹅卵石，齐明远选了一颗大小适中的，把塑料袋系在石子上。他回到阳台，纪雨亭还在窗边，好奇地看着他。

齐明远做了个"注意"的手势，轻轻将石子抛向对面。石子准确地落在纪雨亭的窗台上，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声响。

纪雨亭惊讶地拿起石子，解开袋子。他读完便签，抬头看向齐明远，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举起药膏，做了个"谢谢"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齐明远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初春特有的清新。

纪雨亭似乎说了什么，但距离太远听不清。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又指了指齐明远。

齐明远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纪雨亭的名片，指了指上面的电话号码，然后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纪雨亭用力点头，笑容灿烂得像是夜空中突然出现的月亮。

齐明远回到屋里，拿出手机，输入那串已经记在心里的号码。短信内容他反复删改了三次，最终只发了一句简单的："药膏一天涂两次。"

几乎是立刻，回复就来了："遵医嘱！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烫伤的？陈姐告诉你的？"

齐明远坐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打屏幕："嗯。今天去咖啡馆，她说你接了订单在赶工。"

"是啊，客户临时改了要求，头疼。你加班到这么晚？"

"审稿子，忘了时间。"

"编辑工作真辛苦呢。周三的巧克力甜点我会准时带去的，这次不会烫伤了，我保证。"

齐明远看着这条消息，不知该如何回复。他很少与人这样闲聊，更别说通过短信了。最终他写道："别太累，休息重要。"

"知道啦！对了，你怎么会有我的名片？"

齐明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上次你给我的。"

"啊对！我还以为你扔了呢。毕竟看起来不像会对甜点感兴趣的人。"

"我不讨厌甜食。"齐明远回复，然后补充道，"尤其是你做的。"

发出去后他立刻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太过亲昵。但纪雨亭回复了一个开心的表情符号："那我更要努力了！晚安，齐编辑。"

"晚安。"

齐明远放下手机，走到浴室洗漱。镜中的自己看起来有些陌生，嘴角竟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热水冲在脸上时，他想起纪雨亭做"谢谢"手势时亮晶晶的眼睛。

躺在床上，齐明远习惯性地拿起床头的书，却发现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窗外，对面的灯光依然亮着，像黑夜中的一盏小灯塔。

他关掉台灯，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拿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与纪雨亭的对话界面。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又发了一条："如果需要试吃，可以找我。"

几乎是立刻，已读标记出现了。三个小点跳动了一会儿，纪雨亭回复道："真的吗？那明天晚上怎么样？我做了新口味的马卡龙，但不确定夹心的比例。"

齐明远的心跳又加快了："好。"

"太棒了！七点可以吗？来我工作室？地址在名片上。"

"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晚安！"

齐明远放下手机，闭上眼睛。明天是周二，他通常会在办公室待到八点，然后回家简单吃些东西，看书到十一点睡觉。这个规律已经保持了三年。

而现在，他将在明晚七点前往一个甜点师的工作室，品尝马卡龙。

窗外，对面的灯光终于熄灭了。夜风轻拂窗帘，带来远处樱花飘落的声音。齐明远翻了个身，在睡意袭来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该穿什么衣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