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半开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纪雨亭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厨房操作台上散落着各种量杯、模具和食材。电子秤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六个小时。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去，右手食指上又添了一道新鲜的烫伤。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纪雨亭拧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流冲刷着发红的皮肤。镜子里映出他疲惫的脸，黑眼圈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再试最后一次。"他自言自语道，声音在空荡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抹茶粉被小心地过筛，像一片绿色的雪缓缓落下。纪雨亭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白巧克力隔水融化时散发出的甜腻香气与抹茶的清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气味。
工作室不大，四十平米左右，原本是间普通的一居室公寓。纪雨亭租下后拆掉了卧室的墙，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甜点厨房。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不锈钢操作台，旁边是小型商用烤箱和冰箱。唯一的私人空间是角落里用帘子隔开的简易床铺。
天光渐亮时，纪雨亭终于完成了第六版抹茶慕斯的装饰。他后退两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淡绿色的慕斯表面光滑如镜，顶部点缀着金箔和手工制作的巧克力樱花，侧面是用白巧克力勾勒出的波浪纹路。
手机闹钟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早上七点，该准备带去咖啡馆的样品了。纪雨亭小心地将慕斯放入便携冷藏箱，然后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厨房。水槽里的碗碟堆成了小山，操作台上撒满了面粉和糖粉。
冲洗模具时，他瞥见对面楼栋阳台上的人影。那个每天清晨都会在阳台上喝咖啡的男人又出现了。纪雨亭停下动作，隔着两栋楼之间的小花园悄悄观察。男人今天穿着浅灰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晨风吹乱了他的额发。
纪雨亭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个邻居的。也许是一个月前他刚搬来时，也许是两周前那个下着小雨的清晨。男人总是准时出现，又准时离开，像一座行走的时钟。纪雨亭曾向陈姐打听过，才知道他是出版社的编辑，姓齐。
"看起来不太好接近啊。"纪雨亭当时这样评价。
陈姐却笑着说："小齐啊，就是面冷心热。三年来每次我感冒，他都会默默放一盒药在柜台上。"
水流突然变烫，纪雨亭猛地缩回手。他关上水龙头，发现对面的阳台上已经空无一人。窗台上的咖啡杯也不见了，只剩下几片樱花花瓣落在栏杆上。
八点整，纪雨亭推开"朝夕"咖啡馆的门。陈姐正在整理货架，听到铃声转过头来："今天这么早？"
"想先让您尝尝新品。"纪雨亭放下冷藏箱，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熬了个通宵。"
陈姐掀开盖子，惊叹道："真漂亮！比上次在杂志上看到的还精致。"
"味道不知道怎么样，"纪雨亭拿出准备好的小碟子，"您给点意见？"
陈姐尝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个口感...好特别！抹茶的味道很浓，但后面的回甘又很温柔。"
纪雨亭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我用了两种不同产地的抹茶混合，还加了一点自制的柚子蜜。"
"小齐肯定会喜欢，"陈姐突然说，"他最喜欢抹茶了。"
纪雨亭愣了一下："齐先生？"
"对啊，每周三他都会点抹茶拿铁。"陈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他一般八点准时到，今天应该..."
门上的风铃响了。齐明远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蓝色西装走进来，看到柜台前的纪雨亭时明显怔了一下。
"早。"他轻声说，目光落在打开的冷藏箱上。
纪雨亭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齐先生，正好，我做了抹茶慕斯..."
"我看到了，很漂亮。"齐明远走近几步，纪雨亭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皂气味。
陈姐已经切好一块慕斯："小齐快尝尝，小纪熬了一整晚呢。"
齐明远接过小碟子，纪雨亭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慕斯被送入口中时，齐明远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怎么样？"纪雨亭忍不住问，声音比他想象的要急切。
齐明远慢慢放下叉子："苦度和甜度的平衡很好，后调的柚子香气很惊喜。"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像...初夏的清晨。"
纪雨亭感到一股暖流从胸口涌向全身。他做过无数次味道测试，听过无数赞美，但从未有人用这样确切的形容来评价他的甜点。
"谢谢。"他轻声说，突然不敢直视齐明远的眼睛。
齐明远看了看手表："我该去上班了。"他从钱包里取出钞票放在柜台上，"请给我一杯抹茶拿铁，外带。"
"今天不坐会儿了？"陈姐一边制作咖啡一边问。
"有个早会。"齐明远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纪雨亭的方向。
纪雨亭正在收拾冷藏箱，感觉到视线后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同时移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周三见。"齐明远接过咖啡时说。
纪雨亭眨了眨眼："周三？"
"你不是每周三都会带新品来吗？"齐明远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咖啡机的噪音盖过。
"啊，是的。"纪雨亭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周三见。"
齐明远推门离开后，陈姐意味深长地看了纪雨亭一眼："小齐从不多说话的。"
"他只是客气吧。"纪雨亭低头整理工具，却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
"他在出版社做文学编辑，"陈姐擦拭着咖啡杯，"听说眼光很毒，经他手的书没有不畅销的。"
纪雨亭想起齐明远评价慕斯时用的那个比喻——"初夏的清晨"。确实像是文字工作者的表达方式。
"他平时都看什么书？"纪雨亭问，假装只是随口一提。
陈姐想了想："大多是些外国文学，偶尔会看到他在读诗集。"她突然压低声音，"上个月我不小心看到他笔记本上写的东西，好像是自己的诗呢。"
纪雨亭想象着齐明远在灯下写诗的样子，那个看起来一丝不苟的男人，私下里会有怎样的思绪？
"不过他生活很规律，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很少参加社交活动。"陈姐补充道，"出版社的同事都说他是个独行侠。"
纪雨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收拾好工具，准备离开时，陈姐叫住他："下周三要不要试试做巧克力口味的？小齐也喜欢巧克力。"
"好。"纪雨亭答应得很快，快得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回到工作室，纪雨亭拉开冰箱清点食材。制作巧克力甜点需要上好的可可粉和黑巧克力，他手头的库存不多了。他拿出手机，点开供应商的联系方式，却在输入时犹豫了一下。
转而打开搜索框，他输入"晨光出版社齐明远"。几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了几条相关结果。一篇行业报道中提到齐明远编辑的某本小说获得了年度文学奖，还有一张小小的合影。照片上的齐明远站在人群边缘，脸上是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纪雨亭放大照片，仔细观察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的面容。他的眉骨很高，眼窝深邃，嘴角微微下垂，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印象。但纪雨亭记得他说"初夏的清晨"时，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柔和。
窗外传来一阵鸟鸣，纪雨亭抬头看去，对面的阳台上空无一人。这个时间，齐明远应该正在出版社的办公室里审读稿件。纪雨亭想象着他伏案工作的样子，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偶尔推眼镜的小动作...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客户发来的订单确认信息。纪雨亭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回工作上。但当他拿起裱花袋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齐明远品尝慕斯时微微颤动的睫毛。
"周三见。"他轻声重复着那句话，仿佛那是一个值得期待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