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镇中学位于南山道与望海路交口东北角,校门朝南——那也是不远处南山海岸的方向。
到了学校,初一刚入学的小孩儿们聚集在教学楼前厅,挤挤挨挨的看着前厅黑板上张贴的班级名单。
初一共三个班,路凯晨被分在了二班,他数了数名单,班里一共三十二人。四分之三是陌生的新同学,四分之一是曾经的小学同学。在这四分之一里,季小堃和于小玲又占了四分之一。余下的四分之三,有小学时的降班生大猴儿、老班长眼镜儿、最文静男生铁顺、爱告状的欠儿屁蹬小辫儿......还有,开塞路。
收到录取通知,他和季小堃就已知道升初中后还在一个班。
季小堃肯定也希望于小玲能和他们一个班,但无奈暑假漫长,也没碰着班里女生,没处打听,所以一直就这么悬念着。
老天眷顾,季小堃愿望成真!
让路凯晨意外的是,早上听得于小玲那句话的语气,她竟然和季小堃有着同样的期盼,原来这两人暗中互相喜欢,挺有缘分哪。
尽管互相喜欢,可他俩又相互不知道——这层窗户纸有点厚,应该是牛皮纸做的吧。
刚上初中,学习为重,捅破这层纸不好吧......只能先由路少侠保管好这张牛皮纸了!但牛皮纸保管员路凯晨也不知道要保管过久,啥时候啥情况下该秀出来,走着看吧。
反正就他知道的,喜欢于小玲的还有小学班里谁谁谁,但那家伙配不上;喜欢季小堃的呢,应该也不止于小玲,谁让那小子长得像苏有朋呢?
虽然成长在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里,小学时班里也有恋爱先驱者,但对于像他们这样思想品德端正的少先队员们,会觉得那是一件“不对”的事情。
大家可是五讲四美好少年!谈恋爱啊,那是大学生的事情,我们一定要遵守小学生守则,哦,现在应该是中学生守则。
再说了,他路少侠可不会像前面那位欠儿屁蹬小辫儿那样,有点风吹草动就嘴痒痒把不住口。窗户纸要是到她手里,就算帆布做的她也能一口气给吹破了!
那位小辫儿现在正坐在于小玲旁边,口若悬河地跟周围女生聊着......
路凯晨忽然想起来早上于小玲不是和二班中队长一起来的吗?如果一个班,那也得坐她旁边。可没见着那位中队长,不用说,她到别的班了。
他也就是下意识的一闪念,没有再多想。
此时教室里热闹得就像菜市场,以前小学同班的都坐一块儿了,这样教室里左一堆儿,右一堆儿的少年们哇哇地聊着。
路凯晨坐在靠窗的位置,季小堃在他旁边,正回头跟大猴儿兴奋的比划着,聊着他正在用废旧塑料纯手工制作着的变形金刚,只听大猴儿一个劲儿地赞叹着“牛B!厉害!”。
路凯晨之所以没和他们热聊,是因为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
初一年级的教室都在三层,透过树梢能看到望海路呈舒缓的S形朝着南山海岸延伸过去,这望海路很窄也很僻静,将一片村庄分隔成东西两部分,直到被海边的铁路截住,跨过铁路是一片草坡,草坡尽头,就是伫立于海边断崖上的南山灯塔。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高处这么清楚的看到南山道以南的村庄和海岸。
正望得出神,大猴儿捅了捅他,问道:“哎,开塞路你看啥呢?”
路凯晨答道:“你们看嘿!这景儿忒好看啊!”
“嗳~先别看呢,等会儿放学了我带你们去一地儿,比这看得真!先跟我说说你画的变形金刚!画到哪儿了?”大猴儿说道。
路凯晨答道:“还差几个组合体的,没图样,你那儿有吗?”
“你说,缺哪个我给你找,组合体的贴人儿我暑假都买齐了!”
在那个人均工资几十块的年代,从十元起步到上百元的变形金刚玩具,对于小县城里这些家境并不富裕的变形金刚迷来说,是不敢奢望的。
于是路凯晨和季小堃发挥了各自的特长,一个要画全所有的组合金刚贴满墙,一个更是雄心勃勃,要用废旧塑料做一个立体实物擎天柱出来。
大猴儿没他俩这特长,除了买五毛钱一大张的彩贴收藏,就是崇拜这哥俩儿的手工和画画技艺了。
(贴人,背面有不干胶的彩色印刷图画,内容为流行动画片角色形象或剧情图片,五毛钱一大张,由若干小图拼成,是七零、八零后小时候的主力文娱品。)
这位大猴儿,本名候大勇,高高瘦瘦的,五年级时留级到了他们班里,顺便把外号也带过来了。他打架很出名,所以一开始班里同学都是挺怕他的。但相处久了,发现大勇其实人不坏。他见路凯晨和季小堃画画好,还会捏橡皮泥,就时常带一些他收藏的弹壳和用过的子弹,来和他俩定做小泥人儿。这样他们和老猴儿的关系渐渐就近了。
让路凯晨对他彻底转变了印象的事情,是有一次学校组织看电影,中午散场后班里一帮男生边走边玩儿,结果看到一个头很小的人坐在家门口晒太阳。这个有智力障碍的人路凯晨和季小堃在下学路上常见到,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可其他熊孩子平时不走这条路,却是第一次见感觉新鲜,于是指着那人又笑又叫,喊着:“傻子!傻子!”。那人被激怒了,冲着这帮孩崽子骂,可动作语言太迟缓,除了愤怒又毫无办法。那人越急,熊孩子们笑的越欢。路凯晨和季小堃一是不觉得有啥可笑,二觉得他们很不对,可瘦小的他们又没啥号召力,只能站在后面傻看着。
大猴儿落在后边小摊儿买零食着,一会儿才拿着一把糖瓜儿走了过来,见他们手舞足蹈地嘲弄一个残障人,就走到前面声音低沉着说:“嘿!你们别这样儿啊!这样儿不好啊!”这帮小子正在兴头上,根本停不下来。大勇见没人听,急了,把糖瓜儿往他那脏兮兮的大灰西服兜里一揣,上去就把领头儿的个头较高的小子耸了个趔趄,瞪着眼道:“跟你们说话听不见是不?”一下子那小子就怂了,一帮熊孩子也不跟着闹了,大勇站在那儿一副大哥范儿,挥着手说:“有啥好看的!都走都走!”
从这件事上路凯晨发现了大勇为人仗义成熟的闪光之处。虽然他不喜欢念书没啥学识,但处世胆识的确有过人之处。后来一起喝酒问起他为什么那时别人喊他外号,他总是笑脸应答,他说要用外号树立自己的江湖名号,就像你们做LOGO一样。
说完大猴儿,再说说前面那位小辫儿。
小辫儿姓卞名红娜。她并不扎辫子,而是短头发,个子虽小,但学习很好,嘴又厉害,典型的浓缩即精华。虽然嘴碎又爱告状,但她只告男生的状,好像天生敌视男生似的,很欠儿屁。她从不告女生,和班里女生关系都挺好,也算是欠儿亦有道。
小举一例。有一次放学后值日,几个男生趁着教室没人,比赛往吊扇上扔粉笔头儿,被回来拿茶缸的卞红娜看见了,转头就找去找老师告状,结果被赶来的老师抓了个现行,包括路凯晨和季小堃在内的几个男生被罚做一个礼拜值日。
(八十年代小学生上学时规定要拿茶缸和手绢,每天眼保健操结束后检查,于是每天上学背着书包和小搪瓷缸,成为又一个八十年代小学生成长形象。)
卞红娜虽然自己不扎辫子,但她善于抓男生的小辫子,于是就根据她的姓得到了这么个外号。
虽然小辫儿以前是个举报达人,但六年级以后好像突然开悟了,不再和男生过不去了,而且还和路凯晨他俩请教起画画来了。
那时她迷上了盗版《尼罗河女儿》,画画没天份,却还超喜欢画里面的美少女。但她老跑去路凯晨那里请教画人物,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别误会,路同学还真就是那个酒。
别看路凯晨平时屁屁溜溜,但画画爱好练就了观察力。他发现小辫儿有意无意的喜欢朝后看,坐在他后面的正是文静男铁顺!
原来是这样啊!坐排头离得远,借口学画美少女漫画,就为了跑教室后边来看铁顺。
可铁顺呢,他总是坐姿端直,低垂着长睫毛眼望书本,课间的吵闹和他从无关系,自然不会发现小辫儿那小手电一样朝他一晃一晃的目光。
此时,小辫儿正瞪着她那对小圆眼睛,嘴不得闲地和女生们说话的样子,与旁边安静坐着听她叽叽喳喳的于小玲形成了鲜明对照。
这时,班主任走了进来,示意大家安静。做了自我介绍后,班主任李老师开始点名。
一教室的新面孔,让这一刻在座的所有人都彼此感到新奇,左顾右盼地把目光从上一个被点到同学转到下一个身上。
大家在忙着初次见面相互关照的时候,路凯晨看到季小堃那流盼着于小玲的目光,脸上呆笑着,还沉浸在能够继续与她同班的喜悦中。看来他那满脑子的变形金刚们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挪出了地方,给了坐在前面那个扎着马尾辫的甜美女生。
路凯晨心里说:乔妮娜·沙德星!看你啥时候承认!
李老师点完名后,做了一个开学讲演,然后排桌、领书,抄课表。
大猴儿和另一个大高个儿被排到了最后,报到会结束后,他那位新同桌“欧”一嗓子跑了出去,在楼道里余音渐远。
大猴儿走过来,拍了拍路凯晨,又招呼着前排的季小堃,说:“嘿!走啊!哥哥带你们去个好地儿!”
“在哪儿啊?远不?”季小堃问。
“就在学校里边!”大猴答道。
收拾好书包,三人上到了教学楼最顶层,走过长长的楼道,拐了个弯进入实验楼,在实验楼顶端有两扇厚木门,推门进去,里面堆着杂物。
大猴儿指着墙角天花板上一块方形出口,说:“把上面那块木板挪开,就可以上到楼顶,以前我哥带我上去过。”
那块方形出口下方有砌在墙里的简易爬梯,但最后一节离地很高。三人放下书包,从杂物里挪出一个课桌,蹬着课桌够到爬梯,大猴儿在最上面一点一点的把那块木板挪开,掉下来一溜灰土,三人闭着眼憋着气爬了上去。
更上一层楼后,他们站在了楼顶。
教学楼虽只有四层,却因为望海路呈向南倾斜下坡趋势,且两侧村庄都是民房无遮挡,所以能看得很远,一直能看到灯塔和灯塔下面宽阔的南山海岸。
建在坡地上的村庄,被望海路分隔成了东西两部分。村庄里密密麻麻的两层小民房,远远望去似摊开的积木,高低不一地摆放在晴朗的天空下。各家房顶上晾晒的被单衣服,星星点点地飘摆在灰色屋顶丛中。
断崖边红白相间的灯塔在阳光中闪着光芒,就像立在湛蓝天空里的一颗白/粉笔,凝望着远方的海阔天空。
“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一嗓子嘶哑的歌喉打破了寂静,大猴儿粗声粗气的唱了起来。
此时此景,不唱一曲不过瘾。于是三人站在楼顶边缘,攥着拳头扭着迪斯科,跑着调儿唱起了火遍全国的《亚洲雄风》!头顶的群鸽飞翔着,发出“嘤嘤”的悠长鸽哨声,似在给他们的露天舞台献上最纯天然的欢呼!
多么激动人心的年代,我们伟大的祖国从举办第十一届亚运会开始,正式和世界拼团儿啦!!
让我们尽情地,的——士——高——吧!!!
“嗨!嗨!你们哪个班的?!谁让你们上去的!!都给我下来!!!”看门大爷站在楼底下,扬着头一脸怒气地指着他们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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