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骗你的。”

小骗子。

寒江雪冷冷地想。

她很清醒。

所以她清楚看到了江雪眼底抹不去的水光。

她仰着头，一如初见时的软弱。

寒江雪的神识离体太久，快要撑不住了。

她没有收回神识，语气平稳道，“别逼着自己笑，很假。”

她难以想象另一个自己会是这个样子。

寒江雪从出生以来便是被追捧的对象，江雪与她截然相反，将自己位置摆的极低。

“你有不情愿，有不满，尽管发泄出来。”

不要刻意讨好，曲意逢迎。

“你需以自己为先。”

她说完，神识支起的屏障再维持不住，风声呼啸而过吹散尾音，同时打断了江雪没说出口的辩驳。

她想说，她没有不情愿。

江雪真的有把寒江雪当做另一个自己。

她对寒江雪好，就好像也有人在善待那个十六岁的自己。

于是她心软又心软。

她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她自己。

可在黑影的笼罩下，江雪嗫嚅着，不敢反驳寒江雪。

——她自己可出不去这里！！

寒少！救救！

“先不说这个，你先告诉我怎样才能出去，”江雪语速极快，“你带我进这里，肯定知道出去的方法，对吗？”

她的语气近乎祈求。

寒江雪没有辜负她的期待，笃定道：“心结解开后自然会出阵。”

江雪笑不出来了。

童年的阴影贯彻她的人生始末，她与它共生，哪里是能轻易就解开的。

对她而言，这好比让她生生剜开自己的肉，将骨头一寸寸打断再重新拼好，形成一个崭新的人。

江雪勉强勾了勾嘴角，她觉得肯定有其他办法。

仙侠小说里不是都写了吗？找到阵眼，然后摧毁阵眼。

她一样能离开。

寒江雪察觉到她的想法，无情泯灭了她最后的希望，

“炼心阵的阵眼在阵外，你没有其他方法。”

不，其实还是有的。

以杀证道，强破心魔。

但这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寒江雪懂她为何逃避。

她从生下来便活在否定中。

她存在的价值，她所做的努力，没有人认同她，肯定她。

寒江雪没有立场劝她，告诉她天赋决定不了一切，要她看开。

她圈起手，像在握着什么东西。

寒江雪声音沉沉，呵道：“起来，不准逃避。”

“先天条件决定不了一切，你总有你擅长的东西。”

江雪瘫坐着，闻言咬咬牙，不愿意坐以待毙，小心躲过冲向她的黑影，摸索着向印象中巨石的位置移动。

周围漆黑一片，纠缠的黑影牢牢困住光线，江雪分神关注它们的移动，手突然碰到冰凉的巨石时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来。

寒江雪静静看着她绕着巨石做无用功。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雪终于放弃，颓然地靠着石头。

“我擅长什么？发呆算不算？”

她从小就爱发呆神游，天马行空的幻想，注意力不集中，所以学习不好。

被骂后更喜欢独处，愈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偏偏她的思想有多活跃，说的话就有多耿直死板，渐渐地离人群越来越远。

“我很早就想通了，现在顶多是有点介怀，”江雪说着说着，长叹一声，觉得有些生气，

“出不去了，这个阵也太不讲理了！我不可能完全不在意的呀，非得让我完全忘掉那些，它才会放我们出去吗？”

等着吧，等她老年痴呆，记忆力下降了，哪里还有什么心结。

什么启程什么秘境的，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虽然这么想，但江雪知道寒江雪肯定有方法出去，不过是不想跟她说，对她有所隐瞒罢了。

江雪情绪逐渐上头，被这个不讲理的阵和身边不愿意讲话的人气到，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无理取闹。

她完全忘了自己才说过要在寒江雪面前表现出大人模样，鼓着脸，对寒江雪说：“你都知道了我的心结，那你的呢？你来炼心阵，不能光为了解决我吧？”

她后半句的语气暗含威胁，显然是故意提起这件事的。

寒江雪摇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雪看不到她，补充开口：“我没有心结。”

心结心结。

心气不畅，气结于胸；经脉遭阻，修行不通。

身具通透之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她的修炼。

江雪满脸质疑。

带着三分质疑四分难以置信加四分伤心，她语气愤愤，

“骗子，你骗我！”

寒江雪抿紧嘴，有些不爽。

被小骗子反过来指责是骗子，偏偏因为亏欠，她又不能跟她算先前的账。

再开口时便也带上几分情绪，“那不是心结。”

冷冰冰的，解释硬生生变成了逼迫，好似江雪再反驳一句，下一秒就会再次被绑成蚕蛹。

江雪：“……”

什么嘛，她只是想关心一下未成年小妹妹的心理健康。

见江雪冥顽不灵，始终逃避心结，寒江雪的最后一点耐心消耗殆尽。

闭着眼，极其不情愿地说出了另一个办法，“抱元守一，静极生动，心动行随。”

“沉心。”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江雪满头雾水，猜测这是修炼的口诀，但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让她一个废材修炼？！

现在？

寒江雪是真的不急着出来了吗？

没有牵丝，寒江雪无法探查到江雪的想法，不过单从她的表情，也不难猜出她在腹诽什么。

寒江雪寒声解释：“你不是想出去？杀了黑影，炼心阵同样能破。”

江雪确定了，但是不想确定。

她试图挣扎，

“妹妹，啊不，少主，您只要稍稍动一下手指，发挥您的神通，破阵不是手拿把掐的嘛。”

“禁言，沉心。”

寒江雪探出神识，直视江雪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仿佛和人面对面说着话，不容她退缩，

“你说你多思，法随心动，那你就修炼法术，一思一念皆可成术。”

“我体内有灵气，你只需要找到它，引出它。用你的想象去探寻，去攻击。”

“……”

说的简单。

江雪心里别扭，但还是依照她所说的，闭上眼开始冥想。

嘴上安静了，心里的想法一个个冒了出来。

她可以吗？

要怎么找，怎么做？

……

好吵啊。

她根本静不下来！

“沉心静气，吐故纳新。”

换言之，深呼吸。

寒江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江雪心里那些活络的想法一下子便被冻住，只留一点寒气，让她头脑清醒，渐入佳境。

寒江雪：“身体会记得，跟着感觉走。”

江雪下意识照做，在听到她说抬手时，不假思索地抬起了双手。

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碎石头。

“……”哦莫。

见到这离谱的一幕，寒江雪忍无可忍，“你在，想什么？”

那些碎石并不是巨石的碎片，而是江雪指尖倾泻出的、与之毫不相干的石头。

“再来。”

在接下来的少说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江雪变出过：一块同样的巨石、一群顶着生气符号的寒少小手办、一捆飞舞扭曲的白色发带，以及她心心念念的、她地里还没成熟的菜。

“你要想的是攻击方式，你到底在想什么！”

寒江雪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江雪的出现当真不是天道对她的磨难吗？

她从未见过如此……！

罢了，是她过于急躁了。

情绪攀登到顶峰迎来转折，寒江雪冷静下来，准备从基础讲起。

“灵力没有属性，但环境有。”

“体质，神识，心境，想法……都是影响灵力形态的因素，你要先清楚你的攻击方式。”

“我常用冰，一念能将它冻住，碎为齑粉。”

“你若用火，便大火封路，让它避无可避，直接将其消融。”

“知道方式、知道想要的效果，心念笃定，结果便见分晓。”

江雪似懂非懂，前几次的失败到底有所积累，她调动灵力的速度明显变快。

指尖涌出熟悉的感觉，江雪迅速将它甩了出去。

OK！平A，miss！

江雪扔出的只是一团白光，炸在地上没留下丝毫痕迹，半空中的黑影不过是慌乱一瞬，便又大摇大摆地在天上晃着，叫嚣着。

江雪想起自己在“竞技场”上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她伸手阻挡时手上像今天一样出现白光，紧接着对手就飞了出去。

如果命中黑影，她也可以一击毙命。

但她打不到啊！

除非有什么可以困住它。

余光瞥到一抹绿色，江雪有了主意。

法随心动，地面上猛然突出几根藤蔓冲向黑影，在它窜逃前缠住了它。

藤蔓绞紧，江雪小心控制着，将黑影拉到地面。

它似是慌了，声音愈发凄厉。

“你这个昧良心的兔崽子！我是你爹！”

江雪被它毫无攻击力的话逗笑了，右手手起光落，白光打在黑影身上，逼出它一声尖啸。

“啊——”

回音久久不绝，江雪笑着，又扔出一道白光，说，

“我是你爹。”

打游戏的，谁还不会嘴臭几句了。

寒江雪看到这一幕，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她还不算一无是处。

心魔消失后，炼心阵关闭，出口显现出来。

江雪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

甫一踏出阵法，迎面便是一句，

“少主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少主被困在这小小的炼心阵中了。”

关山岳语气不乏阴阳，“少主可还记得您许诺过我什么？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或者是您需要休息一下？”

听完他的话，江雪僵住了。

——哦莫，她忘了还有这一茬。

她刚出虎穴，又入狼坑了！

我了天，小骗子怒骂别人是骗子，这波属实是倒反天罡倒打一耙了家人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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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