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太太手里攥着一串念珠,脸色铁青,直直地盯着鲁氏的眼睛:“我叫你给婉姐儿打听亲事,这就是你打听来的人?”
杨婉婉过了年已十六岁了,原本殷老太太只等着杨靖知那边给她定了亲,自己只管给外孙女添上一份厚厚的嫁妆就是。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杨靖知那里一朝出了事,就得由她为杨婉婉打算起来了。
鲁氏心里不屑,面上却为难道:“非是儿媳不尽心,实在是婉姐儿情况特殊啊。”
她心道,你自己的外孙女是个什么条件自己心里没数吗?就这么个水平,还要求什么清贵书香人家、有官身、财帛丰厚,人品厚道……拉拉杂杂一大堆。人家有这么个条件,公候之家的女儿都娶得,做什么要脑子进水娶个罪臣之女?
殷老太太又将案几上那薄薄的几页纸拿起来,什么城南的小秀才,城北的土财主,还有丧妻的乡绅,小康的书吏……她简直看一眼都嫌伤眼睛!这样的人家,怎么能说给她的婉姐儿!
苍天在上,鲁氏虽不大喜欢杨婉婉,在她的婚事上却一点儿歪心思都没有,她挑的这些人也是打听了又打听,都是些人品厚道,颇有才干的。只是自家知道自家事,淑离上次被土匪掳走的事到底影响了这一大家子女孩儿。而且,杨婉婉的身份摆在那里,若不是她的品貌才干好,鲁氏连这些人家也不敢去说。
殷老太太未尝不明白这些,只是她原本对杨婉婉寄予厚望,一心觉得她能嫁到累世清贵之家,一辈子安耽富贵,步步荣华。如今叫她怎么能接受这个落差呢?
鲁氏叹道:“这些人家我都是细细打听过得,就是涵姐儿,也就在这些人里寻了。”
殷老太太想了想,问:“李家四房不是有个儿子还未婚娶?可有打听打听他家?”
要不是这是自己的婆婆,鲁氏简直要冷笑了,她忍了忍,道:“那李家素来与咱们家不合,怎么会娶咱家的姑娘?”
殷老太太皱了皱眉:“如今婉姐儿的大事要紧,若是孩子果真好,我们家低个头又何妨!”
鲁氏可真是佩服自己的大嫂,这么些年是如何忍了老太太的。她强压着不满:“不是咱们低个头就行的,那李四太太当着我的面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那是打心眼里就没瞧得起咱家。”
其实她这可冤枉了殷老太太,她从前也是个明理通达的婆婆,只是太过心疼杨婉婉,行事不免有些失了分寸。
殷老太太又气又怒,难道她就看得上李家了吗?就凭那李老爷子的行径,平日里她连提起来都嫌脏了嘴!只是婉姐儿的婚事可怎么办呢?
夏日的蝉鸣一声一声叫得人心烦,滚烫的日光隔着纱窗照进来,墙角的冰盆氤氲出薄薄的水汽。
殷老太太无力地摆摆手:“叫我再想想。”
方氏和淑离的身子都养得差不多了,娘两个这些日子天天住在一处,时日久了,愈发亲厚。殷炯叫人来把淑离的东西都收走:“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日日杵在这里,看得人心烦。”
淑离笑嘻嘻地拉长音:“我知道,爹是嫌我碍事嘛——!”
方氏恼羞成怒:“胡说什么!”
“啧,我就知道,小孩子都是外头捡来的,”她边说边摇摇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方氏哭笑不得:“你从哪里学得这些怪话?”
淑离一边指挥丫鬟给自己收东西,一边道:“我都是自学成才……哎,把那支簪子拿上,那是娘送给我的,那簪首上的红宝可值钱了,回头落在这里岂不可惜!”她故作一副财迷模样。
方氏和殷炯摇头失笑。
方氏一面给女儿收拾东西,一面问殷炯:“上回不是说杨大人看中了域哥儿,想让他做女婿吗?怎么没动静了?”
殷炯笑道:“域哥儿说是不着急,等等再说。我看他是还不想成家,算了,男孩子晚几年也没什么,由着他吧。”
方氏道:“我这些日子虽不出门,但是也知道这个世道。哎,就算孩儿们一身本事,此时也是万万不能入朝的,可是不入朝,没有个官身,到底不好娶妻。好在域哥儿在城防军得了杨大人赏识,愿意许以爱女,谁知这孩子还推了。”
淑离没吱声,她总觉得她二哥正在图谋什么大事。可是殷正域把她当小孩子,不肯跟她说。
今年自开春到现在,一滴雨也没下,眼看着这一年的收成是白瞎了,庄阁老便上奏要修渠,尤其黄河中下游一带,可引黄河水灌溉。这个提议获得了朝野上下一致通过,就连向来与庄阁老不和的钱阁老也笑眯眯对皇帝道:“此计甚好,此番若旱情缓解,都是庄阁老之功。”
皇帝老爷昨夜搂着新纳的美姬闹腾了半夜,这会儿眼下挂着浓浓的青黑,不甚在意道:“着工部去办吧。”
计是好计,然而开露朝廷是打从根儿上就烂了的,纵有庄阁老呕心沥血,也架不住剩下一干人等都已摩拳擦掌准备着狠狠大赚一笔。
等济州这边开始征募徭役,殷正域就更加心不在焉了。
淑离用自己蹩脚的手艺给殷正域绣了一个岁寒三友的荷包,趁着给他送荷包悄咪咪地问:“二哥,你是不是想做坏事啦?”
殷正域随手敲了她两个爆栗:“小丫头不要瞎操心。”
淑离伏在殷正域的书桌上,唉声叹气:“哎,有的人,一点儿也不知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这个道理。”她举起白嫩嫩的一双手,端详着自己指腹的针眼,“可怜了我这被戳的手。”
殷正域用折扇敲了她一记,无奈笑道:“少作怪!”又命人去取药,“我这里有一瓶紫金散,消肿止痛最是奇效,你一会儿带走。”
淑离道:“我就算拿了你的东西,也会时时来打听的,哥哥你不要想瞒着我。”
殷正域撵她:“快走吧,怪不得父亲烦了你!我什么都不干行了吧!”
淑离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只留下殷正域一个人拿着淑离给她绣得荷包,在窗前站了良久。
杨婉婉在婚姻上的不顺很快波及了淑离。
淑离作为一个外来户,虽说也知道古人讲究个男女大防,注重女子名声,但是毕竟来得时日尚短,又日日宅在家中,体会便不大深刻。这回不知怎么回事,宁寿堂那边隐隐传出风声,说表姑娘如今难找婆家都是因三姑娘之故。
崔妈妈等人听到这话,气得直欲仰倒。冬至是个爆碳性子,柳眉倒竖,骂道:“我去他奶奶个爪儿!”她不能直接骂杨婉婉,便指桑骂槐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配不配到我们姑娘跟前儿来!我这就去问问这起子混账东西,主家养她吃养她喝,就养出这么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居然还敢编排主子!”
几个小丫头也气哼哼跟着点头,半夏冲进房里,从自己的针线盒里挑出一根又长又粗的针,气势汹汹地跑出来:“冬至姐姐,我跟你去,谁敢啰嗦,看我的银针答不答应!”
因着淑离出了事,方氏本就一直悬着心,不知女儿的后半辈子落在哪里。她心里对杨婉婉也有些不喜,认为如果不是她不听劝,非要出门,女儿如何会遇到这一遭飞来横祸,只是她到底理智,面上对杨婉婉与往日并无不同。
她自认对杨婉婉仁至义尽,不料竟能听到这种话!这是在自己家!
她将手边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哗啦”一下砸到地上,心口的气沸水般汩汩上涌,胸膛起起伏伏,死死咬着牙关。
众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一时屋内只余方氏粗重的喘息声,落针可闻。
来兴家的低声劝道:“太太消消气,回头将那嚼舌根的打发了就是,气坏了自己倒不值当的。”
方氏摆摆手,来兴家的会意,忙令众人退出去。
方氏气道:“宁寿堂的事,若没有老太太的示意,谁敢乱传!你当我是气什么?我的女儿为她们挡了灾,如今她们竟要逼死我女儿吗?”她尖利地叫道,“呸,做梦,我女儿就是找不着可心的人家,我愿意养着她一辈子!谁也休想害我女儿!”
淑离不大明白为什么会传出这些话,难道自己会因为这个就出家为尼,或者干脆一根绳子吊死以全名节?她觉得殷老太太也不是这样狠的人,她虽疼爱杨婉婉胜于旁人,却也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孙女。
没两天淑离就知道为什么了。
殷老太太一脸祈求地看着殷炯:“婉姐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人品性情都没得说,如今她在亲事上艰难,你做舅舅的,如何能干看着呢?”
殷炯疑惑道:“二弟妹挑了那许多人,我都托人问过了,是极好的,怎么老太太都不满意吗?”
殷老太太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当然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她凄凄道:“婉姐儿金玉一般的人儿,如何能嫁到那等人家去!”
殷炯微微皱眉:“若是老太太不满意,我再叫人去打听就是了。”
他是男子,没有那么多玲珑心思,方氏嘴角挂着一抹轻嘲,低着头不说话。
“老二家的已将这济州城里的人都寻摸了个遍,只是那等差不多的人家还不等我们把话递过去,便推拒说些女儿家名声如何如何的话。”她一双浑浊的眸子看着殷炯,“这是受了离姐儿的牵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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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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