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炯勃然大怒,硬声道:“这是什么话,若非为了外甥女,离姐儿如何会受这样的罪!还有母亲,您说这话,是要让儿子心寒吗!”
殷老太太哪里是想让儿子心寒,她是想让儿子心怀愧疚,然后好让她把下头的话说出来。
她老迈的脸上带着凄楚,哀声道:“你大姐就这么一滴骨血,她小小年纪就这样坎坷,若是连我都不护着她,谁能护着她呢?”
殷炯丝毫不为所动:“母亲要护着她,也该讲讲道理!当日之事,大家也都知道,若不是离姐儿救她,如今也就不用母亲在这里指责离姐儿耽误了她了!”
殷老太太顿了顿,苍老的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哭道:“如今连我的儿子都不听我这个老背晦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殷炯到底是个孝子,见母亲这样,心便软了,劝道:“老太太何必如此,您不要扯上离姐儿,不就是叫儿子给婉姐儿打听人家吗,我去打听就是。”
方氏嘲讽地笑笑。
殷老太太用帕子拭了泪,摇摇头:“我是想着,外面找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我看域哥儿跟婉姐儿两个年纪相仿,他们又是打小儿一起长大……”
方氏抬起头,打断她:“不成!我不同意!”
殷老太太怒道:“婉姐儿有什么不好,哪里配不上域哥儿了!”
方氏漠然道:“她哪里都好,就是跟我们八字不合,有我在一日,我儿子就绝不能娶她。”
殷老太太目光殷切地去看殷炯,却见殷炯也寒着脸:“您以为我会听了什么‘表姑娘都是受了三姑娘连累’的废话,就愧疚地要连儿子都双手奉上了?且不说到底谁连累了谁,难道母亲眼里,就只婉姐儿一个是宝,旁的人一切都得顾着她才行吗?”
殷老太太心中一颤,大儿子素来是孝顺的,她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冷漠的模样。
她颤声道:“我也不只是为了婉姐儿。域哥儿娶了她,咱们一家子不用分开,婉姐儿必会孝顺你们。就是离姐儿,过几年事情淡了,自然有她的好姻缘。”
方氏“嚯”地站起来:“我不用她孝敬我!我只要看见她就想起我女儿受的罪!还有我儿子,他那样小,还没睁开眼看看他的爹娘兄姐就去了!老太太,您不是只有这一个孙辈!”
殷老太太满脸是泪:“可这,这如何能怪婉姐儿……”
“当日家里众人都劝她不要出门,她自己非要出去,结果非但害了我们家,还连累了多少护卫家丁送命!她就是一辈子吃斋念佛都是应该的,我不与她计较,已是念在老太太的情面上了。”
淑离知道老太太要殷正域娶婉姐儿时,真是惊呆了。她从未想过这个组合:“这,这如何使得?”她张着嘴,呆呆的。
冬至叽叽喳喳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看她巴不得呢!”
崔妈妈是素来不许丫鬟们议论主家的,只是若是议论对象是杨婉婉,她便颇有些双标,不是假装出去忙,就是佯做没听见。
好吧,是淑离又犯错误了,三代以内直系血亲不能通婚在她心里是个常识,却忘了这是古代社会,表哥表妹结亲是常事。
她扔下手中的棋子:“二哥若有这种心思,早就露出来了。”站起身,“不成,我要去跟二哥说说,万万不能因为我就应下了。”
夏至忙拦着她:“姑娘放心吧,还有老爷太太呢。”说着狠狠瞪了冬至一眼,又道,“况且我看表姑娘也未必有这个意思。”
杨婉婉躲在房中垂泪,碧莲安慰道:“姑娘别哭,老太太必会给您做主的。”
杨婉婉抽泣道:“这有什么趣,纵是最后……我还有什么脸面。”
碧莲看杨婉婉哭得鼻子眼睛都红红的,不免心疼,恨恨道:“本来姑娘就是受了连累!姑娘这回可不能心软,这是您的终身大事,若将来真的……还在老太太跟前儿,您又能孝顺老太太,也能让老太太放心,这是多好的事啊。”
殷老太太不肯死心,每日笑容可掬地将殷正域留在自己跟前,不是叫帮着她抄经,就是让扶着她遛弯儿,当然,杨婉婉是一定要在场的。
杨婉婉抬眼偷偷瞄了瞄殷正域,见他身着一件竹月色细锻直衣,除了腰间坠着一块水润的芙蓉红独山玉佩,通身再无别的配饰,眼皮微微垂着,鼻梁挺直,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她的心跳了一下,赶紧低下头。
淑离简直要气坏啦,怎么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呢?于是她举手表示:“我替老太太做好了,二哥还有正事要忙呢。”
殷老太太笑道:“你好生养好身子就是大大的帮忙了,这里不用你,快去吧。”
淑离还要再挣扎一下,殷正域对她微微颔首:“去吧。”
等回了正院,淑离不解地问方氏:“难道二哥真的要娶表姐啦?”
方氏摸摸她的头:“不会。”
“若是二哥自己也喜欢呢?”
方氏轻斥道:“胡说,你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淑离心道,我简直是全家最知道的啦,想当初,我也是在各种偶像剧和言情小说的熏陶下长大的好吗?可是她不能说,只能老老实实闭上嘴。
如此过去了大半月,虽日日相见,殷正域也没多看过杨婉婉一眼,闹得殷老太太心中好生郁卒。
方氏那里不松口,殷正域这里没心思,眼看着外孙女日日低沉下去,殷老太太狠了狠心,准备用最后一招——装病。
她在心里过了几回,此事虽威逼儿子过甚,只是老大一家都是厚道人,日后婉姐儿过了门也不会为难她。况且婉姐儿德言容功样样出挑,也不算埋没了域哥儿。
她这里想得甚好,奈何男主角不配合,殷正域同学于某天深夜留书出走了!
方氏简直要哭瞎了眼,淑离又气又急:“我就说二哥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在谋划这个!”
殷正域是计划了很久的。他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全家看的,只道他欲出门历练,请家中不必担忧;另一封却是留给殷炯和殷正坤的,信中说皇帝昏聩,奸臣当道,他欲投明君,扫清奸佞,还百姓安康太平。日后若有万一,为不连累家中,请父亲将他除族。
直气得殷炯脑中“嗡嗡”,手脚发颤。
殷正坤忙扶着父亲坐下:“父亲别担心,我这就命人将二弟找回来。”
殷炯摇头道:“他铁了心要走,找是找不回来的。哎,为父一向知道他心中对朝堂不满,可,这,这到底是掉脑袋的大事!”
殷正坤给父亲倒了杯茶,道:“其实,我是支持二弟的。”
殷炯抬起头。
“父亲,如今济州还算安稳,可那是因为陈州就在咱们西边,有红巾军守着,别的势力都暂时没想着打过来。若是哪天红巾军要占济州,您看咱们的城防能防几天?”他说着,面上露出些不屑来,“别的不说,只说那一队土匪,咱家前前后后出了多少银子,又出了多少护卫,这才算是打下来。若是换了红巾军,我看济州城半日就破了。”
殷炯不是看不清形势,否则他就不会在仕途正好的时候辞官了,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再者,万一你二弟识人不明站错了队怎么办?”
殷正坤道:“二弟素来心中有数,您放心吧,如今担忧这些也晚了。”
淑离没猜到她二哥是干什么去了,只以为他是叛逆期到了,要去学什么大侠,浪迹天涯,惩恶扬善。方氏却恨恨地骂道:“怎么就偏盯着我们一家子祸害,如今又害得我儿子不得归家!”
额,这个,这也算原因之一吧。淑离有点儿心虚地闭上嘴。
殷正域的出走给了殷老太太猝不及防的一击,她既担忧孙子,又气孙子如此不讲情面,大急大悲之下这回是真的病倒了。
连带着杨婉婉,因为羞恼,也卧床了。
一下又出了两个病患,淑离觉得这位白胡子老大夫这一年有一半的诊费都是从自家这里赚得。
老大夫三根手指搭在老太太腕子上,摇头晃脑了半日,微微笑道:“不妨事,老人家有了年岁,难免思虑多些,好好养养就是了。”
到了杨婉婉那里,丫鬟们早已把帘子放下来,杨婉婉躺在床上,只一只腕子露在帘外,上面搭着一条丹霞色的帕子。
那老大夫目不斜视,诊了脉,开了方子,看着童儿上前将脉枕等物收了,才捻须道:“这位姑娘乃是心绪烦躁,并不是什么大的症候,若愿意吃药,就吃几剂,不吃也可。”
这就有些尴尬了,老大夫简直就差直说没事儿别装病了。
房内一时沉默。
还是殷灿反应过来,笑着道了谢,又命人送上红封:“家里人都不懂医,遇到有些不大舒服便着急了些,多谢大夫。”
老大夫仿佛看透一切般微微一笑,点点头,带着童儿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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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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