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我绝不答应!”方氏“嚯”地站起身,勃然大怒,“外头那些事都是你们男人的事,你们干什么我都没有二话,但是绝不能搭上我闺女!”
方氏只觉心头一股一股地冒火,又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发凉:“好好好,我竟不知,我的枕边人竟是个……竟是个……”
她双目充血,又气又恨,但是却怎么也狠不下心说出难听的话。
殷炯大急,一边要过去给她顺气,一边道:“你倒是听我说呀!”
方氏一把推开他的手,冷冷道:“你说!”
殷炯叹道:“你我夫妻多年,儿女都生了几个,如今都快当祖父母了,你就这般不信任我?”
方氏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殷炯见她眉目间似有松动,忙道:“我是想了又想,这事于咱们离姐儿确实是利大于弊的。”
方氏硬声道:“为何我的闺女就一定要有弊,我非要她只有利不可。”
殷炯无奈地看着她:……
方氏似也知道自己有些无理,顿了顿:“你说。”
殷炯扶着她坐下:“咱们都知道离姐儿是好孩子,可是光咱们知道不行啊。这世上女儿家过得艰难,我也愿意我女儿一辈子平平顺顺,可是,事情已经出了,难道我们不想着弥补之道,倒天天怨天尤人吗?”
方氏垂下头,帕子捂着脸,低低地抽泣。
殷炯拉拉她的手:“外头有些混账子,不知编排出多少瞎话,咱们也不能一一去辩。可是如此一来,哪家差不多的人家还敢娶咱们离姐儿呢?难道真的让咱们闺女出家吗?”他说着,自己也心酸难抑,只是当着妻子的面强自忍耐。
“那也不能让咱们离姐儿嫁个鳏夫啊。”方氏哀道。
“若是普通的鳏夫,我自然不同意。可这位楚将军,一来年纪轻轻就已成一方势力,自然能护住咱们离姐儿;二来,他前头已有一子,即便咱们离姐儿……也无碍了。”
“可是……可是……”方氏也不知道要“可是”些什么,可她实在替自己的女儿委屈,她的女儿,本可以平安顺遂,一生无忧的。
她下死力往地上扔了一个杯子,心中的不平和恨意几乎要破胸而出:“杨婉婉!”
殷炯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待她稍稍平静些才道:“委屈你了。”
方氏咬着帕子“呜呜”地哭出来,也不知是哭她早夭的幼子,还是哭自己命苦的女儿。
直过了一盏茶功夫,方氏肿着通红的眼:“我听说,这位楚将军待发妻情深义重,咱们离姐儿嫁过去,日子岂不难过?”
殷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如今的情形,我只能给离姐儿找个靠山,至于其他的……”他闭了闭眼,“朝廷大厦将倾,各地起义不断,我如今无权无势,只有府中这点家丁,以咱们离姐儿的容貌……”
他话至此处,方氏已然明白了。若在太平盛世,凭着殷炯前工部侍郎的名头,想必没多少人敢惹到自己家来,可现在的世道,连朝廷都快保不住了,谁管你是工部的侍郎还是吏部的尚书呢。自家女儿长得太过惹眼,一个不小心,她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方氏苦笑一声:“还真是利大于弊。”
殷炯眼中微湿:“是我这个做爹的没本事。”
方氏摇摇头,哑着嗓子道:“那楚将军是个什么意思?”
殷炯道:“正是楚将军跟我提的,要不,我也想不到这上头。”
方氏不免纳闷:“他是怎么知道咱们离姐儿的?”
殷炯也不知道,他猜测:“许是城中其他人在他面前提过?这我倒不清楚了。”
两口子猜了半天也猜不透,末了,方氏道:“这事,我想跟离姐儿说说。”
殷炯也心疼淑离婚事不易,叹着气点点头。
淑离还在跟崔妈妈斗智斗勇,想去照顾照顾那头怀了孕的母鹿,乍然闻听殷炯和方氏给自己找好了婆家,惊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啊?”
方氏板着脸:“啊什么啊,你不是说要找个俊的吗?你爹说了,这位楚将军就挺俊。”
淑离扑到方氏身上:“我那是跟娘闹着玩呢,我还不想嫁人呢,我在家多陪陪爹娘不好吗?”
方氏摸了摸女儿柔嫩的脸颊:“先定下,出嫁还要等等呢。”
淑离垂死挣扎:“可是,那天嫂子不是说了,这位将军心里只有他的原配!”
方氏心中更痛:“我女儿这样好,他一见到你,就只喜欢你了。”
淑离黛色的长眉拧到一起:“可他要是这样,岂不是个渣男?”
“什么男?”
淑离一时口误,赶紧补救:“他要是一见到我就忘了发妻,岂不是个贪花好色之辈?”
方氏用力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白嫩嫩的两颊上出现两个红指印:“胡说,女子以德为重。”她顿了顿,违心道,“你都是因平日里见得人少,只以为自己生得好,殊不知同外边的小姑娘比起来,也就是中人之姿。”
淑离:……
妈妈你不要骗我,我也是看过电视,见过明星的人!
方氏看着女儿玉般的容貌,实在编不下去了:“你觉得怎么样?”
淑离恹恹地伏在她怀里:“我不能不嫁人吗?”她说着又激动起来,一双大眼睛闪啊闪的,“我听说南边还有立女户的呢,我也立个女户,一辈子都在家里!”
方氏斥道:“胡说,那立女户的都要进宫当差,生死荣辱都难说了。”
淑离闷闷地想,其实大家都差不多啊,这个见鬼的古代,就算嫁了人,生死荣辱不是也不由自己吗。可是她不敢说,只得闷声闷气道:“那好吧,你和爹爹一定要考察好啊,若是个打人的我可不要。”
方氏心里酸酸的,作出一副嫌弃的样子:“可算要把你嫁出去了,你在家一天,我多添多少白头发呢。”
那要这么说淑离可就不乐意了:“娘胡说,我才是为了彩衣愉亲连黑眼圈都大了三圈呢!”她将粉嫩嫩的脸凑到方氏眼前,一手指着自己眼下,表示这就是证据。
淑离一直不知道将要与自己定亲的这位楚将军长什么样子,她本来还颇有兴致地跟方氏表示,要不他们像殷淑慎两口子那样相个亲吧。被正在忙活她的嫁妆的方氏赶出来了。
于是她又忧伤地跟崔妈妈表示,她太难过了,这位未来夫君一定丑得不能见人,她的小心脏受不了这个刺激,一定要去摸摸小鹿才能好。
崔妈妈冷酷无情地表示,哦,那姑娘就难过着吧。
呔,这还没有变成嫁出去的女儿,她的待遇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了!淑离愤愤地回房,吃掉一整碟藕粉桂花糖膏泄愤,然后撑得晚上肚子疼,躺在床上泪汪汪地被崔妈妈揉肚子。
整个定亲过程都没有这位楚将军的长辈参与。据说他父亲早逝,母亲也在前几年过世了,其他族中长辈又都在陈州,往来不便,因此一应事务都由他身边一位文士打点,但是阵仗倒挺大的。
淑离想,他可能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一方势力,续娶这样的大事,怎么也得隆重些,不然让追随者们看了,还只当他连娶老婆的钱都没有,这岂不打击士气?
方氏看着送来的聘礼,真是哪儿哪儿都不满意——这怎么这样不讲究?倒也不是嫌东西不好,只是怎么连个吉数也不讲,随心所欲,只要凑个双数就完了;还有那锦缎,也不必非要为了凑个六十六、八十八的,就添进去这许多白色啊!那材质又做不了里衣,这个颜色便只有戴孝能用得上,就他们送来的这些料子,戴八回孝也够了。
方氏一边看着人清点,一边皱眉。
鲁氏在一边帮忙,也嘀咕道:“真是暴发户,什么礼数也不懂!”
方氏咳了一声,严厉地看她一眼。
鲁氏自知失言,忙笑道:“胜在看重我们离姐儿。”她心道,要是她的慎姐儿,她可舍不得她去吃这等苦,尤其还不知日后如何呢,若有个不好,岂不是全家都要跟着……
呸呸呸,她在心里暗啐了几口,皇天菩萨,信女信口胡言,你们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
这一日忽地下了极大的雪,整个殷府都是白茫茫一片,淑离缩在被子里,手里抱着手炉,床下放着炭盆,被子上还搭了一床银狐皮的毯子。
崔妈妈心疼她畏寒,加之殷老太太早已说了最近天冷,可不去请安,便也不强逼着她起来,只命人将燕窝粥热热的端一碗来。
淑离藏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从厨房到这里早都凉了,我们自己在小炉子上煮一煮就是。”
崔妈妈搓热了手,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试试自己的额头,觉得还好,便叫小丫头:“拿条帕子给姑娘擦擦脸。”
淑离又往下缩了一点儿:“反正也不起床,可以不擦的。”
崔妈妈试了试黄铜盆里的温度,亲自投了帕子,拧干之后看着淑离。
淑离只好把脸都露出来,又把两只手费力地从被子里抽出来:“我自己擦。”
崔妈妈细细地给她擦好脸,连同她的两只胖爪子一起擦干净。
“姑娘,姑娘!”桔梗开门跑进来,卷着一阵凉风。
崔妈妈斥道:“跑什么!当心冻着姑娘!”
桔梗便不敢上前,远远地站在门边道:“前头来人了,太太叫姑娘收拾了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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